待到月明星稀之时,水汽与夜色早已交织,坐于汤池中的二人身心皆得到舒缓。
如今时辰不早了,是时候各归其室,好生歇息。
各自穿戴整齐衣裳后,花玦衍领着季修走出后山,路途中,周围忽地刮起大风,强烈的风力使得院子内的各门窗一阵“哐哐”响。
走着走着,花玦衍发觉,季修没跟在身侧,他往后一瞧,看见季修竟双手捂耳,蹲在了不远处。
小小一只,不仔细看,倒还真融入这夜色之中了。
“怎么了?哪不舒服?”花玦衍见状快步折回至他跟前,弯下腰询问。
季修见花玦衍回来,急忙双手抓住他的长袍下摆,止不住结巴,“少、少主,我、小的,害、害怕。”
“怕?怕什么?风声么?”花玦衍干脆蹲下身子,平视着季修,问。
季修紧攥着花玦衍的长袍下摆,闭着眼疯狂点头。
“不过是风声,又不是魔鬼邪神,有什么好怕的……”花玦衍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想起,眼前这个人,还是个孩子,对某些东西害怕其实蛮正常的。
下一刻,季修已然睁开眼向他解释道:“不是的,少主。这本不是小的所愿。”
“娘亲说,我们蝎族,生来畏风惧光,以及对震感强烈的声音颇为敏感。”
“以往,每个大风刮起的夜晚,我娘皆会坐在床边,陪伴我,直至我入睡。”
季修现在只要一提起他娘,花玦衍的脑海中总能不由自主地记起黄既之的话。
“初为人父”,孩子他亲娘生前是怎么对孩子的,自己作为孩子“干爹”,自然得学着点,说什么也不可怠慢了孩子。
一不做二不休,当人“干爹”,得尽心尽力尽责。
花玦衍干脆利落地把季修扛肩上带走,“行了,既然如此,回我屋睡吧,今夜我陪你。”
季修乖乖地架在少主肩上,不乱动也不说话,直到花玦衍将他轻轻放置到床榻,还细心地为他盖上了被子。
“睡吧。”花玦衍坐在床边说。
“您为何不睡?这里还有好多空位。”季修睁着乌黑发亮的双眸瞧他,说着还将身子朝侧边挪了挪。
说的也是。
他这张床大着呢,五个人挤一块儿睡下,也绰绰有余。
所以他方才为何没有选择直接躺下?
还不是因为季修说的——娘会坐在床边陪伴他。
以至于自己这个做人“干爹”的,都忘记了还有“直接躺下一起睡”这个选择。
花玦衍躺进被窝后,季修立即感觉暖和了不少,少主的身躯比他大许多,而且衣服上总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陡然之间。
室外再次刮起大风,一阵又一阵的风,尽数拍打在窗户上,确实吵得人头疼。
花玦衍忽地伸手,轻掩住季修的一只耳朵,拇指时不时摩挲着季修的耳廓,以表安抚。
此时此刻,花玦衍与季修面对面侧躺着。
从季修的视角来看,花玦衍强健的躯体恰好遮挡住了远处的窗户,那人火红色的衣裳与身后的夜色形成鲜明对比。
宛如夜里的火,驱散了四周的黑暗。
由于距离靠得近的缘故,季修的眼中仅装得下花玦衍,也只看得见花玦衍。
“还看什么?快睡。”
因为耳朵被捂着,季修隐隐约约听见花玦衍逐渐放柔的声音,面前这位贵人的嘴巴一张一合,任何一个动作皆是那般吸引着他。
不为少主绝世之容颜,只因眼前这人是花玦衍,是他的恩人。
而自己,只想这么注视着他,直至永远。
“闭眼。”季修能感觉到,花玦衍说话间,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耳朵。
少主的手很大,反正比他的手大很多。大到,一手便可包裹住他整只耳朵。
季修能清晰感知,少主掌心的温度,已经顺着他的耳朵,传至他的脸颊。慌乱之中,季修合上了双眼。
不久后,季修顺利进入了梦乡,而花玦衍准备要入睡时,突然听见季修在梦中呓语。
“娘……”
花玦衍闻言再度睁开双眸,出手缓缓拍着季修的后背,拍了好一会儿,季修又睡熟了过去,花玦衍这才闭上眼。
翌日。
季修醒来,花玦衍又为他穿外衣、绑头发。
等季修一离开,黄既之瞬间站立在窗口,平心而论道,“你不如趁早收他做‘干儿子’?”
“……”花玦衍早已习惯了黄既之的神出鬼没,淡声反驳,“不了,我没有养孩子的本事。”
“养得挺好的。”黄既之难得给了句好评价。
花玦衍瞥他一眼:“……是么?”
-
一晃眼,八百年过去了。
今日,是季修的九百岁生辰。
花玦衍仪态悠然地坐在院子花圃旁的石凳上,探问都主府上的情况,“修最近的功法,练习得如何了?”
“蛮不错的,虽然提升速度依旧慢,但是一直有在增长。”黄既之立在他身侧,缓缓道来。
“哦,是么?能得到你这句评价也是不容易,看来他是真的有很大的进步。”花玦衍嘴角微扬,打趣道,“难不成,你真的教得比我好?如果真是这样,那以后还是让你多教教他吧。”
黄既之一一回应:“确实。应该是。好。”
花玦衍:“……”你倒真是不谦虚啊,黄既之。
“府上,近日还发生什么事了?”花玦衍的食指不停敲击在石桌上,问。
“有是有。”黄既之没有明说,特意顿了顿,“不过是一点点传闻罢了。”
花玦衍:“说。”
“全府上下皆传,修是你的亲生儿子。仅此而已,没了。”黄既之语气平静得仿佛毫无波澜的水面,泛不起一丝涟漪。
“的确不值一提。”花玦衍出言表示赞同。
季修在都主府的这几百年,花玦衍可以说是对得起天地良心。
他对这个小家伙简直好得不得了!换句话讲,这孩子就算喊他一声“父亲”,亦不过分。
有时候,甚至连花玦衍自己都在感慨,修上辈子肯定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要不然自己为什么这么疼他!
“既之,今天是修的生辰,你应该也记得的,去把人带过来吧。”花玦衍嘱咐完,便端起石桌上的茶水饮了几口。
当他放下茶杯,黄既之恰好带着人过来了。
“少主。”季修动作自然地对着花玦衍双手作揖,同时温顺地喊了一声。
若是以前,花玦衍坐着瞧他,正好能与之平视。现如今,孩子已长大,他仍是坐着瞧,却需要仰首才能看全季修的面容。
九百岁的季修,模样宛如人族十六七岁的少年,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身子骨已经接近于一个健硕的成年男子,而容貌依然留有一丝未褪去的、独属于少年的稚气。
那人穿着一袭深蓝色长衫,身段挺拔、肩宽腰细,气质风度翩翩,脸蛋生得更是俊逸绝尘,一双深邃的眼眸犹如天上繁星,鼻梁挺拔、唇若涂朱。
花玦衍尤其喜爱他垂眸思索的模样,不觉间板着一张正经脸,俊逸极了。
每回,花玦衍均忍不住地想:这小子怎能生得如此之俊,千岁以后得迷倒多少姑娘啊?
“你今年生辰想怎么过?在哪过?说说。”花玦衍对着孩子一阵打量过后,才问起正事。
季修闻言,眼角弯起弧度,话里带着明显的雀跃,“去哪里都行,只要有您……和既哥在身边就很好。”
黄既之默默地扫了季修一眼,紧接着又望向花玦衍。
“又是这句话。”花玦衍对季修的无效回答早有预料,他缓慢站起身,背对着季修,勾唇一笑道,“行吧,我替你决定。如今你也长大了,那便去个不一样的地方吧。”
夜幕降临之时,花玦衍带着季修与黄既之出发了。
三人步入夜市,路过一间间热闹的铺子,最终踏进一家名为“清吟阁”的阁楼。
刚入楼,季修便嗅到这楼内弥漫着好几种熏香,好闻,却杂,断然没有少主衣服上的香味好闻。
周围有不少宾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从他们的装扮上看,皆是些气质儒雅的文人或衣着光鲜的权贵。
此外,这儿还站着许多身着华丽服饰的姑娘,有的正与宾客低语交谈,有的微笑等待客人靠近。
“少主,这是何地?为何……”季修刚开口询问,就被打断了。
一位体态丰腴的妇人不知从何冒出,躬身相迎:“哎呦,花少主!许久未见,您今儿怎么有空上这儿来了?”
“给人庆生。”花玦衍笑意浓郁,眯着眼睛,看向季修。
“哎呦,好生俊逸的公子呐!得咧,楼上的包间立马给您安排上!三位,请!”那妇人在打量完季修后止不住赞叹,却也不忘正事。
见季修有些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花玦衍直接上前握住他的手腕,牵着他上楼梯,“放心,我不会把你卖了的。”
前方有花玦衍拉着,季修瞬间安心不少,便乖乖地跟着少主走。
那人手掌的温度,隔着衣裳,传至他的手腕处。
好暖和。
仿佛返回到了,小时候的某个夜里。
媳妇长大啦(bushi)。好快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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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