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活着,却失忆了,我没敢跟他说句话。
——时鸢
南城进入了夏季,几天下雨,半天凉意消散,转眼间空气充斥着闷热。
值班室,时鸢时不时瞟手机一眼,九点整,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
原本现在的她应该和周诗诗在梧桐小巷撸串的,奈何计划总是有变,许医生跟她换班。
她捏了捏发酸的肩膀,提笔继续写没有完成的报告。
竖放的手机屏幕亮起,周诗诗给她发来了消息。
【我先去占位置了,还是老地方,下班了你直接过来就行了。】
时鸢悬窗回复:【好,现在人应该很多吧。】
完毕,正要摁灭屏幕手机弹出某乎的消息提示,她点进去。
时隔八年,还有人回复她的问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释怀了吗?
有一条回复被点赞将近五千:一边说释怀了,一边在掉眼泪,好奇怪。
时鸢退出来,胸腔传来撕裂的痛意,她苦涩地笑了一下。
休憩半会,周诗诗一个电话打过来惊动了她,她掀了掀沉重的眼皮,抬手划了接通。
手机那边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时鸢趴在桌面,无精打采。
“姐妹,快夸我,我占到了位置,已老实,求放过。”周诗诗差点被自己哭死了。
九点的梧桐街,不用去看都知道人群熙熙攘攘。
时鸢说:“我也快要下班了。”
“下班了赶紧过来,我都怕了别人要跟我们拼桌,隔壁的就挨了。”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周诗诗话锋一转,打起了谜题。
时鸢:“……”她怎么猜,那个望远镜猜呀?
周诗诗兴奋道:“回校拍婚纱照的学姐就在我们旁边。”
时鸢很累,提不起兴趣来了,却十分积极配合,“我想看看真人。”
“好嘞。”
周诗诗还没挂电话,时鸢就听到了男生的声音:“美女,能拼个桌吗?”
她喝一口芒果汁,敷衍地抬头看了一眼,是两个男生,不认识,她摆摆手拒绝了。
“不好意思,我朋友再来的路上,她患有超雄症,我就不祸害你们了。”
时鸢无语至极:“......”
下班后,时鸢骑电车穿过街道,停在一家烧烤铺前,看得出生意很火,没有空桌,老板和老板娘忙的不可开交。
时鸢摘下安全帽的同时,周诗诗朝她挥手说:“这。”
“我加到了哪位学姐的微信。”
时鸢侧过头,顺着周诗诗抬下巴的方向瞧去。
学姐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头发被扎成丸子头,几缕黑色碎发散落在白皙的后颈上,侧脸十分好看。
有点眼熟。
她眯眼顿了顿,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周诗诗勾了勾她的脖子,拉进距离,凑在她的耳朵说道:“学姐的男朋友贼帅,完全长在我的审美上。”
时鸢开玩笑:“跟裴行洲比谁更胜一筹呀?”
周诗诗松开手,拖着下巴冥想了下:“各有各自的独特。”
时鸢摇头一笑,很淡,很轻,嘴角的弧度弯起,让她整个人柔和起来,难得见她头一次没有站在裴行洲这边
“诶诶,学姐的男朋友回来了。”
时鸢抬眸。
入眼的是一个少年身材颀长,天生衣架子,很随意的短袖长裤都穿出与旁人不同的感觉。
视线往上移,时鸢瞳孔骤然一缩。
“啪。”手中的窜落在了地面,那一刻,她恍惚了。
宋时淮回来了。
眼眶泪水在打转,冲动战胜理智,她起身要过去。
周诗诗按住她的手腕:“阿鸢,你怎么了。”
她担忧的呼唤一下子把时鸢拉回现实。
学姐疑惑眼神来回徘徊,问:“阿渊,你们认识?”
宋时淮豁然抬眼望向她,时鸢对上他那全然陌生的眼神时,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巨响。
只见他淡淡收回视线,冷冷道:“不认识。”
时鸢的心沉入谷底,周遭弥漫着热气,她浑身却冰冷。
是的,是陌生的神色,他不认识她!
她说过,他们会重逢。
他说过,他至死不会忘记她。
一场梦,恍然大悟。
十年了,她该醒了。
周诗诗见她像是丢了魂儿似,不停地扯着她的衣服,最后干脆伸手在她手背上掐了一下,时鸢才陡然回神。
时鸢垂眸,忽然说:“他忘记,他不记得了。”
周诗诗一愣:“什么?”
“阿鸢,阿鸢,你是不是那么不舒服。”
时鸢双手放在腿上,浑身都在发颤,掌心都冒着冷汗。
隔着桌,宋时淮听到了“阿鸢”这两字。
他猛然一顿,拧紧眉。
好像在哪听过。
阿鸢,阿鸢,来时的路上,繁花拥簇,我娶你。
时鸢不敢吱声了,她清醒了,把眼泪憋了回去,侧着眼过去,视线缓缓落在了学姐的小腹上。
他还活着,但失忆了,没敢跟他说句话。
周诗诗见她缄默不语,更是急得不得了。
她轻轻摇时鸢的手臂,喊了一声:“阿鸢。”
时鸢收回目光,摇摇头,挤出笑容,吸了吸鼻子。
“我没事。”
周诗诗察觉到了异样,她撩起眼皮,往学姐那边看去,心中诸多疑惑。
“哥,这呢!”学姐朝着从一辆车子走下来的男生挥手。
刹那间,四目相对。
陆初男笑容凝固。
时鸢异常冷静的眸子盯着他,似在质问。
“诗诗,你先回去吧。”时鸢声音哑然。
周诗诗不放心:“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
时鸢笑道:“跟熟人聊一下天。”
周诗诗顿时懵圈,眸子不由自主地降到了宋时淮的身上,随后划到刚刚走过来的男生。
“那你回到家给我打电话。”
时鸢在笑,笑得让周诗诗看到了破碎感。
她二话不说地拉走了陆初南。
三人同时看去,震惊,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湖边,晚风清凉,风大的时候有些刺骨。
“你知道他活着。”
陆初南沉默,拿出一包烟。
时鸢侧眸,心中了然,“所以为什么要瞒着我?”
陆初南揉眉心,心平气和:“阿鸢,他谁也不记得。”
“这是一码的事情。”时鸢扯嘴冷笑。
陆初南点燃了烟,“人总是自私的。”
时鸢低头而笑,“所以我就活该活在了痛苦十年。”
她双肩颤得厉害,情绪激动十足地说下去,“陆初南,你是他最好的兄弟,我们两个青梅竹马,从小就订了娃娃亲,这事你是知道的。”
“他说他回来娶我的...”
陆初南听闻嗤笑,反讽打断:“时鸢,可他忘记了你。”
时鸢一顿,心脏不受控的一顿,丝丝抽疼,弥漫整个身体。
陆初南意识自己的话过分了,叹了叹气,“他们现在过得很好,你们永远都不可能了。”
“时鸢,你该往前走了。”
喜欢,一瞬间的事情。
释怀,却是一辈子的事,更何况是针对刻骨铭心的人。
时鸢讽刺:“事没发生在你身上,说的倒是轻巧。”
“那你还想怎么样,我妹妹带他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了。”陆初南脸色冷了下来,声线犀利,“难不成你要做破坏别人的第三者吗?。”
时鸢错愕,身子一僵。
男未婚女未嫁,一切都来得及。
可显而易见,已成定局,再问也没意思了。
陆初南把烟摁灭了,劝着时鸢:“时鸢,他们不会留在南城的。”
“你...”陆初南瞥见她双目空洞,心里也不是滋味,轻声说,“你就当他永远没有回来过。”
时鸢倏然低下头,薄碎的刘海遮住眼底的情绪,手指收拢握成拳,觉得可笑至极。
陆初南瞧着她不说话,也烦躁了。
时鸢冷静下来,抬眼与之对视,温柔的语气说着狠毒的话。
“陆初南,祝你一辈子幸福。”
陆初南愣住了,再说就破防了。
时鸢转身离去,潸然泪下。年少喜欢的人,不记得她了。
*
时鸢没回家,她不想回去,她住的那套房子是她和宋时淮的家,父母牺牲后,两人就住到一块。
时鸢停下脚步,眸光灰败,仰头看花絮飘飞。
“叮咚——”
她低头,手指在手机上来回摩挲,点开了周诗诗发来的消息。
是几张图片,同学宴会让她发的。
时鸢没放大,世界在这一瞬间静止了,连同她的呼吸和心跳。
身穿西装的他,少了少年气,多了意气风发。
两人是多么般配呀!
时鸢退了出来,打了电话给江叔,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阿鸢呀,你是想——”
“我看到宋时淮了。”时鸢打断了他的话。
那边沉寂了。
没有惊讶,没有激动,好像早就知道了。
时鸢扯着嘴角,鼻尖酸涩极了。
“江叔——”
她克制住情绪,声音哑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那么着急给我相亲。”
江叔时常说,忘不掉那就活在回忆中,至少活下去。
可前一年,忽然就变了,他操碎了心给她找对象。
时鸢想不明白,如今也料到了。
她没挂电话,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一个答案,一个安慰......还是一把寒心的刀。
她的掌心都是冷汗。
最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江叔再次开口了,鼻音浓重:“阿鸢,叔对不起你。”
时鸢宁可听到解释,而不是歉意,她的泪也流了下来。
她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时鸢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慢慢地呼气,在心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任何的事。
她记得,医生和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时鸢,你的病是心病,人死了,无解。
你只能克制,克制沉湎于你爱的人离去的事实。
可她忘了她也是医生,她也救不了自己。
时鸢伸手摸了摸手腕上的疤痕,她要往前走了,也不得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