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来的比她预料的要快
于嬷嬷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已经挨了陈荣一记窝心脚。他活到这把岁数,早就练成了一身本事,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皇帝分明已是怒极,他要是不踹,难道等着圣上亲自动手?
于嬷嬷翻倒在地,捂着肚子起来磕头请罪。皇帝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蹲下身去扶郑盈。
“皇帝”太后娘娘最在乎的就是这个儿子了,她喊了一声,起身看着他,头上的金灿灿的凤钗随之拨动。
皇帝置若罔闻
郑盈已经没有意识了,唇瓣煞白,头发都被汗湿,一缕一缕地粘在额头上。她看清是父亲,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如洪水般,倾泻了出来。
“爹爹”她缩着身子,声音很弱很弱,皇帝只有凑近了才能听见,而那双手,已经翻腾出了血肉。
昨儿个还活蹦乱跳闹着要吃烧鹅的女儿,不到一天,就被打成了这副样子,还是她祖母亲自动的手。
皇帝就是再隐忍的脾气,今日也不能善了了。
郑盈昨儿个被绣花针扎了几个眼儿他都心疼,更别提如今这模样。他托着女儿的手,清晰地感觉到她的颤抖,皇帝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快步离开了寿安宫。
临走时,皇帝特意朝殿上回头看了一眼,那目中的冷意,连皇后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永宁宫
东殿朝露苑内,宫人端着水进进出出,皆是低头垂目不敢言语,而太医们则齐齐跪在院内,几乎集齐了整个太医院,皇帝闭目静坐,手上一串紫檀珠不断拨动,张院判觉着自己甚至能听见那珠子啪嗒啪嗒的的声音。
“微臣方才,已经将公主手上溃烂红肿处进行了清理,接下来的一月,须得好好养护,上药时尽量不要触碰到伤口。”张院判战战兢兢地道。皇帝的生活几乎是一切从简,他身体也好,太医院对他来说几乎就跟摆设一样,上一次这般兴师动众还是宜妃难产的时候。
他回完话,没听见应答,悄悄抬头朝上首瞟了一眼,只见皇帝依然八风不动地坐着,掐动珠子的手越来越快。
他在压制怒气
就在太医回话的小段功夫里,陈荣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原委,查了个清清楚楚。他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不敢稍有延缓,即刻回禀了皇帝。
“……太后娘娘认为公主以势压人,便命于嬷嬷惩戒一番……”他回话的声音四平八稳的,但是肚子里的心思已经过了九曲十八个弯儿。
郑颉是个英明的皇帝,这毫无疑问。他继位以来,整顿山河,礼遇功臣,宽待百姓,至天下一统,日月升平,人人诚服。可是除开这身皇袍,他也是一个父亲。
私自廷杖朝臣,此事可大可小。若是皇帝铁了心袒护,自然有办法能让该闭嘴的人不会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可是这样一来,公主身上也会因此染上业障……
不得不说,陈荣这么多年,的确是修了些道行的。他所想的每一点,都是皇帝此刻正在犹豫的事。
就在这时,苏春走了出来,她福了福身,“皇上,公主已经醒了。”
皇帝睁开眼,猛地起身,手上的珠子甩出了啪的一声,等她起身时,那道明黄的身影已经走了进去。
郑盈的屋子收拾的颇有少女气息,她向来喜欢摆弄那些漂亮的小玩意儿,自她长大,皇帝便没进过女儿的闺房了。藕粉色垂着流苏的帐子里,露出一个被包的严严实实的身影,一双红彤彤还渗着血的手,乖乖地平放在腹部,手心朝上,敷着一层淡淡的带着清凉味道的药膏。
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别怕,我在这儿。”女孩儿脸色苍白,嘴唇裂出一道道纹路,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皇帝坐在床沿,拿着她粉粉嫩嫩的竹骨流苏扇给她扇风。这把扇子是郑盈十岁生日的时候,硬磨着他做的。很难想象他一个大男人,拿刀拿剑的手,有朝一日居然拈起了竹篾子,扇面用的还是这样娇俏的颜色。她保护的很好,缀上了漂亮飘逸的流苏。
“父皇,他该打……”郑盈的声音仿佛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细地跟猫儿一样。
皇帝把她散乱在额上的发别到耳后,然后刮了下女孩儿的鼻子,“你我会不知道?看着咋咋呼呼天不怕地不怕,其实就是个怂的。要不是阿酌天天跟在你身后,你能有胆子在外头乱跑?”
“不跟我说说,为什么打钱侍讲吗?”他语气温和,并不是在审问,而是如平常父女聊天一样的语气。
郑盈知道他要问,目光闪了闪,眼中含了泪光。她钻进毯子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很不想……说出那样的话。”
“反正,他该打,您来了我也还是要打。”郑盈把脸埋进枕头,硬着声儿说道。
云阳长公主就像母亲一样,爱她护她,郑盈唤她一声母亲也不为过。要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女孩儿,说出那样粗鲁不堪,贬斥意义十足的话,还是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她实在难以开口。
钱侍讲就是因为这点,才敢赌这么一把。
要是赢了,那他便可全身而退。至于会不会输,他没有考虑过,毕竟他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好了”皇帝把扇子递给了苏春“不想说便不说,朕会处理好的。”
他给她掖了掖毯子,“好好休息”
皇帝这头刚出来,龙撵还没坐上去,就遇见了一身道袍,面上无一丝笑意,匆匆赶来的云阳长公主。
她走的很快,素白的衣角翻飞,眉目清冷。“皇兄哪儿去?”云阳停下脚步,径直问道。陈荣眼皮子不自觉地抖了抖,估计天底下,也就只有这位敢用这样的语气跟皇帝说话了。
她没等他开口,又问道:“阿盈怎么样了,伤的可严重。”
郑盈此刻还不知道,这两位为了她的伤,又在殿拉扯了将近一刻钟。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恍惚间,一只温柔又有些冰凉的手,缓缓抚过她柔软的脸颊。
郑盈睁开眼
昏暗的帐中,那人坐着的那处,好似有一缕暖黄色的光。“姑姑?”她喃喃出声,并不十分确定。那面容清冷的女子坐近了些,摸摸她的耳朵和手背,答道:“是我”
\'滴答\'
郑盈原本就红红的眼睛里,霎时就蓄满了泪,极为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一滴一滴,像是一把把刀子一样,割在云阳的心里。
郑盈哭着埋进她的怀里
云阳搂住这个女孩儿,温柔地安抚:\"阿盈不怕,姑姑在这儿。\"
云阳给郑盈的安全感,并不亚于父亲。
“姑姑,他不该那样说你,他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郑盈呜咽着,眼泪打湿了长公主的衣裳。钱侍讲很聪明,他猜到了郑盈不会对太后和皇帝说真话,顾忌着云阳的名声,她也会乖乖地闭嘴。
可是他低估了郑盈对长公主的信任和亲近
几乎就在郑盈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这个历经世事,心肠冷硬的女人,已经把事情的经过猜了个大概。
“说我什么?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吗?还是圈养私宠夜夜笙歌?”她把女孩儿搂的更紧了些,脸贴着她的头发。“好阿盈,不管别人说我什么,都跟你没关系。你还小,不需要为姑母介意这些。”
云阳并不忌讳在郑盈面前说这些话
她是皇家的公主,刻意回避遮遮掩掩并不是对她的保护。
女孩儿在她怀里,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她还是会计较的。再有这样不知所谓的人,她还打,见一个打一个。
……
“哎呦,你怎么上药的,不知道轻点儿。”钱侍讲趴在床上,正由一清秀小童上药,许是不小心弄疼了他,小童手上霎时被抓出一块儿青紫。
而靠窗的椅子上,他府上的师爷正面容焦急地坐着。他不停地跺着脚,手指紧紧地握住椅把,焦急道:“大人,您糊涂啊。”
要是钱侍讲老老实实地在太后面前认了那庄事,最大的后果不过是丢了官回老家去。如今倒好,公主受了重罚,连圣上都惊动了。
“大人,云阳长公主权势正盛,且睚眦必报,等她回过神来,恐怕您……”
“废话,我当然知道,不然我要你来做什么。”他趴在床上直哼哼,惊出了一身冷汗。
师爷深呼了一口气,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
“大人,为今之计,便只有将错就错了。”他凑近,弯腰在钱侍讲身侧耳语了一番。
床上面如死灰的人突然就来了精神,一拍枕头,道了声:“好主意”
趁着天色将黑,一顶深灰色的小轿出了钱府的门。
“师爷,这能行吗?”他还是那样半趴着的姿势,只是从床上换到了轿子里。
“大人,您记住,到了符大人府上,您只管叫屈,别的都不要管。”师爷信誓旦旦地说道。
其实,不少人都知道,云阳长公主府上拘着的那个年轻人,就是符为静大人的的学生。有这档子仇在前,符为静就是再好的脾气,那也跟公主府怨怼上了。
只要他们在符为静面前把公主跋扈滥用私刑的罪名坐实了,他定不会不管,届时再扇把火,众人的眼睛便都会盯着长公主府。到时候她要是再想做些什么,那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符府大门刚一打开,钱侍讲便开始嚎,大声喊屈,惊的符家的下人以为哪里死了人。
“符大人呐,您帮帮下臣,臣实在是没辙了呀。”担架抬进了府里,径直入了正堂。他一边抬头一遍哭喊,鼻涕和泪通通淌了出来,直到一身藏青色绣文竹直缀撞入眼底。
那身衣裳的图案并不繁琐,甚至称得上简单,只单单因为穿的人是他,才显出一份独有的儒雅清和。徐延坐在右上首,脸上有微微的笑意。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椅把上,拇指上有个青玉扳指,颜色通透,另一只平搭在膝上,指节修长。
符为静坐在另一侧,端了杯茶慢悠悠地往嘴里送。他人十分清瘦,目光凛冽,气势沉厚,难怪皇帝想都未曾想便把他弄到了刑部。
钱侍讲心里不住地打起了鼓,他怎么都未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见内阁的大人。
不过不管怎样,先卖足了惨才是理。他哎呦了一声,开始喊道:“符大人,您要救救下臣。”
符为静问他原因,钱侍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事情讲了出来,好不心酸,不过这当然是他添油加醋美化过的。
“你是说,公主亲自去了值房,还带着宫人守卫?”符为静没有因为他的片面之词便被牵着鼻子走,不过他毫不怀疑公主的任性程度。
毕竟,他那不争气的学生,至今还在云阳长公主府上。
“这……公主是独自来的值房,后来才唤的宫人。”钱侍讲看了看低头询问的符为静,又迅速地瞥了眼未置一语的徐延,反复告诉自己不能心虚。
“这么说来,殿下怀愤而至,却未带自己的人。”上首温和的声音传来,徐延抬起手,随意地转动着那枚青玉扳指,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
阿盈的漂亮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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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