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侍讲教授的是经义
他从来不走到郑盈姊妹这边,都是在郑阆和其他两位皇子面前讲的抑扬顿挫,而且小心翼翼地,郑阆咳嗽一声他都要殷切地询问好几遍。别说郑盈,郑琳看到都想翻白眼。
她虽然得皇帝喜欢,可到底只是皇女。圣上礼重儒生,他只要没有重大的过错,公主也拿不住他,所以他在心里就没把内书房里的两位金枝玉叶当回事。
不过皇家威严不容冒犯,他面上还是得恭恭敬敬地。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他环视一周,接着又专程走到郑阆身侧,弯腰道:“三殿下,您看,是否还有需要微臣解惑的地方。”
郑琳瞥了那头一眼,终于没忍住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她生母位列四妃,除了从小就跟她不对付的郑盈,还没人让她受过这种委屈。
郑阆身为嫡子,最喜欢的就是姓钱的这种人,知道嫡庶尊卑,也有眼色,晓得主次。他勾唇一笑,半拖着钱侍讲的手起来,说道:“不用了,您去歇息吧。”
虽然他打心底也瞧不起这种人
钱侍讲离开后,郑盈愤愤地拿纸笔乱画一气,然后卷成纸团子窝在手里,仿佛捏着的是钱侍讲。她往另一侧看了一眼,郑显在低头抄书,窗边一缕阳光正好垂下,落在他的书案上,眉目清朗。
“哥哥”她起身走过去,跪坐在他书案的另一侧,然后双手撑在下巴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郑显没有抬头,“专心一点,别再让老师抓住了错处。”他心无旁骛地写着,没有理会妹妹的撒娇。
他跟郑盈是同母兄妹,只是当年形势动荡,她被抱给了当时寡居的云阳长公主,而他则交给了郑琳的生母徐氏抚养。郑盈对他有天然的亲近感,在哪里都喜欢黏着他。
“喂,人都不理你,还眼巴巴地跟着,不如你叫我声哥哥,我下午就去求了舅舅带你出去玩儿。”陈酌觉得她这妹妹太没出息,自己这么高大英勇的哥哥不稀罕,非要去黏着那个连笑都不会的木头。
自己好歹是带着她一块儿长大的情分
“陈酌,你不要逼我打你。”她侧头,半眯着眼瞅他。陈酌觉得这女孩儿真好玩儿,像只炸了毛的小猫一样,连爪子都不会伸,只能凶巴巴地恐吓他一番。
郑琳端正地坐在席位上,一刻钟后会有另一个老师过来授课。她循着声音望过去,郑盈正趴在她哥哥的桌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他抄书。她起身走了过去,“兄长,昨日老师讲的那篇文章我有些不明白…… ”她也跪坐在一侧,刚好把郑盈给挤了出去。
“唉……你怎么能这样,我先来的。”郑盈不敢相信居然还可以这样,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震惊。
郑显先是看了一眼倒在另一边郑盈,随后才问道:“哪里不会?”他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很像书文里描写的书生,温润如玉,脾性淡漠。
不过他对郑琳很好
“三公主,说话可以,要是动手就没意思了。”陈酌眯着眼看向郑琳,语含警告。他虽然混,可妹妹他总是无条件护着的。他把郑盈拉了起来,仔细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郑阆笑道:“皇妹哪里不懂可以找长兄,怎么独独找二哥呢,说不定他还没有你会得多。”身为唯一的嫡子,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恨不得所有人都以他为中心。
可是两个皇妹都喜欢围着那个木头
他忍不住刺了两句
郑琳虽然也骄纵,可是也知道这人惯小气,只能顺着他的话头去找郑冲。她什么都没说就走了,郑显也不生气,低头重新写他的字。
“她……她”郑盈看了眼陈酌,又看了眼郑显,气的脸颊鼓鼓的。陈酌气她不争气,给她后脑勺来了个暴栗子。
“啊”她捂着头
“快回去,没看人根本不喜欢你吗?”陈酌坐下的时候,把椅子弄得噌响,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郑盈:……
一上午很快,众人都走了,郑盈磨磨蹭蹭的,苏春在门口张望了许久,不过她注定是等不到郑盈了。她已经偷偷拿着笔去了侍讲们休息的值房,就设在内书房不远处。
钱侍讲果然还没走
他为了向皇帝表衷心,每日都会留在值房里许久,等待皇子们随时问询。郑盈后来想着,她还是气不过,所以打算过来偷偷把他的讲书给涂了,以泄私愤。
她从小都是野性生长,云阳长公主也没教过她吃亏两个字怎么写。小时候陈酌在她后头,胆子大的很,什么事儿都敢上去凑凑热闹,后来进宫才慢慢收敛的。
也就是说,今天是她第一次单独搞事情。
郑盈身量小,猫着腰就过去了。她躲在一扇窗户后头,轻轻把耳朵贴了上去。
“你说,皇上把两个公主送到内书房作甚,这不胡闹吗?两个小丫头,识得几个字就好了,将来相夫教子,家庭和美,享享清福,读书那是男人的事。”这是钱侍讲的声音,就在靠窗的边沿,虽然可刻意低了声调,可郑盈每个字都听清楚了。
郑盈攥了攥拳头,咬牙切齿。
好家伙,这姓钱的果然在背后议论自己,她觉得涂了他的书已经不能缓解她的怒气了。
“嘘,别说了,这是皇家内院,被人听见议论公主,那是要被治罪的。”另一个人声音粗犷些,说话比钱侍讲谨慎多了。
“怕什么,老夫行的端坐的直,还怕别人说不成。”他嘴上强硬,可到底还是降了些声儿。“都是陛下纵的,你看看五公主,哪里有一点天家贵女的样子。更甚者如云阳长公主,正大光明地圈养私宠,她一个女人,怎地都不知道廉耻二字如何书写,怕不是随意一个男人,都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他嘴快了些,加上想在同僚面前吹一吹皇家逸事,说出的话也就不那么过脑子。
“钱侍讲,你是在说我跟姑母吗?”郑盈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在窗边
她已经气的说不出话了,脸涨的通红,呼吸也不甚顺畅。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自己,可她听不得别人议论姑母。
“云阳姑姑那样好的人,你说这话不违心吗?”她目光平静的不像话,定定的看着他。
“来人”她高声喊了一句
值房里头的人已经吓得抖如筛糠
都是在天家手下吃饭的人,怎能不畏惧皇权。他此刻才意识到,公主到底是公主,是这座皇城的半个主人。
这里到处都是卫军,还有卫厂的人,只要有一点异动,就会有人前来。不消几息,已经有一队穿着护甲的卫军赶到,还有十几个太监宫人。
“钱侍讲,今日就是父皇来了,我也要打上你十几板子。”她手罩在袖子里,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攥的通红。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眼色的太监宫人已经悄悄退出去禀报内宫了。
……
圣上在议事,最先惊动的是太后她老人家。
皇后闻声赶到的时候,郑盈已经跪在了殿内,于嬷嬷拿着戒尺一下一下地敲着手掌心。她绷着脸,就算已经皮开肉绽了,也没有吭一声,那么娇气的一个姑娘,竟忍住了没哭。
皇后甩开了宫人扶着她的手,快步走到了太后身侧,问道:“母后,这是……”
太后面无表情,忍者怒气指着殿上跪着的人说道,“这丫头真是目无尊长,谁给她的权力私自殴打朝臣,这就是云阳纵出来的好闺女。”她没喊停,于嬷嬷便继续打着,郑盈的手已经开始发抖,快要伸不起来了。
她红着眼眶,大声喊着:“我没有,你们为什么都要说云阳姑姑,姓钱的他该打。”她的话语无伦次,还带着哽咽。
“放肆,所有人都瞧见了你在课上挑衅师长,下学后召集宫人私自廷杖朝臣,这就是你作为公主的规矩和气度。”太后没料到她还敢顶嘴,气的嘴唇发抖。“阿琳那么好的表率你不学,偏要学云阳那混不吝的作风,看来皇帝真是把你惯坏了。于嬷嬷,给我继续打。”
郑盈是结结实实地打了钱侍讲十五大板,皮开肉绽的那种。厂卫下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们怎么打板子都是看主子的态度。郑盈那时怒极,他们便顺着主子的意打,再加上那姓钱的惯来瞧不起太监,时常折辱,那打起来更卖力了。
估计郑盈自己也没想到会打这么重
然后太后就来了
那姓钱的脑子终于快了一回,知道自己那番话要是被抖落出来,可就不是打板子那么简单了。便迅速拉着另一个人卖起惨来,对自己说过什么绝口不提,只把话头往先前课上引,这便让太后以为是公主在借势压人,以泄私愤。
他也料到了郑盈一个将将十六岁的女孩子,是决计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那番话再翻出来讲一遍的。
所以,钱侍讲被太后好端端地小心翼翼地送了回去,还派了太医跟随。而帮郑盈打板子的那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拉去了杖责。那个第一个站出来的小太监,被当众打晕了过去。
这打的不是宫人,是郑盈这个公主的脸,往后谁还敢听她的话。
太后正在气头上,皇后不敢插手,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不过她也没打算管,她跟云阳这小姑子向来不对付,打了郑盈,那就是打了云阳的心肝儿肉,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过一会儿,郑盈额头上便起了一层冷汗,嘴唇泛白,身子无意识地抖着,于嬷嬷看着她这副情形,心里明白这已经是极限了,若是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事儿。
她微微侧头瞧了太后一眼,只见她闭着眼睛坐在凤椅上,都不带瞧一眼地。
主子没发话,她不敢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打。
而另一边,苏春快跑着,亲自去皇极殿求见圣上,还派人拿了牌子回去禀告云阳长公主。
皇帝正在与内阁几位大人议事,这时候本是谁都不见的,只是苏春毕竟有素以这层关系,她便冒险帮她进去禀报了一声。
素以突然闯进来,书房几人都看着她,不过她到底是伴驾多年的老人,早已练就一番八风不动的本事。
她快步走上前去,在皇帝身边耳语了几句。皇帝手上端着的茶杯骤然放下,发出嘭的一声。
上首坐着的人神色不显,可是徐延分明已经瞧见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杯耳。
皇帝没有留话,抬步便往外走,留下书房内心思各异的几人。素以自然懂得善后,她屈膝向众人行了一礼,含笑道:“诸位大人稍等,先吃盏茶,皇上随后就过来。”
申尚元及高参等人也不敢问,问就是窥测帝踪,谁敢担这个罪名,于是只好坐下继续喝茶。徐延看了眼急剧甩动的门帘,若有所思地阖了阖眼。
圣驾很快
“皇上到”殿门口响起了陈荣那尖细的嗓音
皇后眼皮子跳了跳,手压在椅子上,站了起来,起身行礼。
……
猫猫挨罚了,哭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