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九年,隆冬。
姑肃驿站。
付阮站在窗边,谨慎的提起吱呀作响的窗棂,寒冷刺骨的冬风,裹挟着漫天飞雪,袭进暗黑的牢房里。
烛火摇曳,映着后院中的两队兵卒的脸,幽光润泽。
送押付家一行的参将在姑肃驿站的驿长的耳边低语几句。驿长浅笑,谄媚的点头,朝着后院,临时关押罪犯的两间排房瞧来,正对上付阮的目光。
付阮迅速将窗门关上,侧过身来,胸腔剧烈的浮动。
“小姐,我害怕。”婢女小浅缩在一角,眼泪汪汪的带着哭腔询问。
付家遭奸人陷害,男子被处为奴,女子为娼,流放函州。那些奸人,苦苦哀求也不放过,年仅十一岁的小浅。付阮走过去,轻轻抱住她安慰:“别怕,有我在。”
“阿阮,我们真的能逃脱吗?”昏暗的牢房里,传来付家主母担忧的声音。
付阮心里也是惴惴不安,她看着窗外火光摇曳,后院传来,脚步窸窸窣窣离去的声响。
渐渐的,只听到北方呼啸的吹动着窗柩。
砰通
砰通
一声又一声的传来。
明日,过了姑肃驿站十里外的磨子坡,向东数十里是付家一众的流放之地,函州。
而向西数十里,贺州。
是霍家军驻扎之地。
京城百姓谁人不知,临安坊枫林巷中的付家与霍家,一个是当朝户部尚书,一个是自开国起,就拥有赫赫战功的骠骑大将军。
两家世代交好,一文一武,儿女个个出类拔萃,聪慧过人,令京城百姓艳羡不已。
而今,天有不测风云。
暑日旱涝,河阳数万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圣上下旨,借赈济救灾,银耗损失严重为由,勒令督造大宁通宝钱币,已补国库空虚。
户部尚书付燊当然知晓,圣上此举,明里为了救济灾民,暗地里却是为了充盈内库。为了避免生灵涂炭,付燊联合朝中官员,共同上书,曰其弊害,请圣上收回成命。
然,枫林巷中的付燊,未能得到圣上收回成命,却等到官兵重重围困,宰相刘执携圣旨到来,高呵:“贼子付燊,对天子出言不逊,扰乱朝纲,罪大恶极。今罚其付家一众,男子为奴,女子为娼,驱其函州。即日执行,不得有误。”
一朝损,门庭冷秋。
“娘亲,放心,明日定能脱险。”付阮眼神坚定的回复。
权荣不复,恐牵扯自身,朝堂权臣远离。
但她不怕。
霍家得知付家遭难后,不离不弃。途中她已暗中收到霍家三郎的来信。明日,过了磨子坡,他会派人,乔装成盗匪,施救付家众人。
付家主母叹气,秀眉凝蹙,她的眼皮一直跳,总觉得不安宁。明日,还不知有何恶仗要战。
夜已深。
窗外风雪饕餮大作,门窗“砰砰”作响,犹如一只鬼魅一般肆虐狂嚣,扰的人心神不安。
付阮惊醒,她听到后院传来碰撞的声响。起身,轻着步子走到房门处,透着门缝冰雪映射来的一丝光亮,眼睛看向外面。
后院风雪中,鬼鬼祟祟的走来三个身穿官服的衙差。
付阮捂住嘴,心一惊,脑子轰隆一声。转身环顾身后简陋的房舍,她凭着记忆想起屋内,只有地上摆放着一张简陋的床板。她急步跑去,“娘,让一下。”
付家主母担忧的从床板上让开,抱住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小浅。
付阮奋力的抬起床板,挤压在门框下。
再次看向门缝,外面的三人,离这边越来越近。
付阮后背抵着门框,呼吸紧促。心中默默祈祷“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你们要做什么。”
隔壁牢房中,关押的付家男眷,付家大郎付衡大声呵斥。
“不想现在死,就给老子闭嘴。”一声厉呵。
话落,门锁跌落,房门传来推动的声响。
“md,竟然在里面堵着了。”
牢房中,柔弱的三个女子,拼尽全力的抵住房门。夜深人静,此刻,外面三人蹊跷来次,定是不怀好意。
“给我住手,老夫可是朝廷命官,你们怎敢动用私刑。”付燊怒吼。
“砰”的一声。
房门被外面粗壮有力男人,粗鲁的踹开。小浅与付家主母跌倒在地。
付阮站在侧面,使出浑身力气,对准进来人的头颅,用锁住她手中的铁链,猛烈的击去。
“啊”衙差统领萧参将,捂着流着鲜血的额头。龇牙握拳,怒目圆睁,愤怒的一把拽住付阮纤细的脖子,将她整个人用力的扔在一旁的草堆上。
付阮手臂阵痛,来不及思考,她大喊一声,“娘,快跑。”
可,
豺狼虎穴,哪里能轻易逃脱。
牢门已关,付家主母与小浅,被后面闯进来的衙差与驿站驿长制服在地,惊恐的叫喊着。
“你们侮辱朝堂命官家眷,不怕我们告到圣上那边吗。”付阮努力的保持镇定,这里是官驿,这些人不可能在这里杀了他们。
“状告本将”萧参将哈哈大笑起来,嘴角露出肆无忌惮的□□,“笑话,你们已被圣上贬为官妓。本就要送到函州伺候老子的,今夜宠幸尔等,你们应该高兴才是。”
付阮瞳孔剧震,整个人向后退缩。
“你们这些畜生,给我住手。”门外,传来她的阿兄与阿爹的叫喊声。
眼前的三只豺狼根本不听,毫无人性。
“不要。”
“别碰我。”
付阮惊恐的瞧见身旁的两只豺狼,正在肮脏污秽的地上,粗鲁的撕扯着她母亲与小浅的襦裙。
“别动我娘”付阮冲过去,却被眼前的豺狼横腰抱住,狠狠的重新扔在冰冷僵硬的地上,欺身上前。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豺狼,目露绿光,整张脸都透着一股恶心丑陋的涎液,令人作呕。
付阮愤怒的抽出手,狠狠掌掴着豺狼令人作呕的脸。
豺狼暴怒的拽起她的乌发,一掌又一掌的,掌掴她的脸上。
白皙的脸颊,青色红肿,嘴角冒着鲜血。
似不解恨,豺狼将腰间的鞭子抽出,一鞭一鞭的抽打在她娇弱的身子上。
付阮“啊”的大声喊叫,身子疼痛的蜷缩起来,头疼的厉害,眼睛紧闭。
耳边豺狼的笑声更加得意。
旁边的豺狼一边欢愉,一边附和:“还是老大威武。”
付阮实在太疼了。
她可是枫林巷中,付家与霍家小辈中唯一的女娃。从小到大,被捧在手心里的人物。
何曾受过这样重的伤。
眼神迷离间,她看见豺狼撕扯着自己的襦裙。她反抗,腹部又被重重一击。
恶心的粘液,在她的脖颈处游离,让她整个人恶心想吐,浑身颤抖。
她哭着求饶,求眼前的人放过自己。
可是豺狼哪里听的懂人话。
粗鲁之手,更加肆无忌惮。
外边阿爹、阿兄的嘶吼声听不见了,只剩下刺骨的寒风,不近人情的继续吹颂着悲歌。
她含泪的扭头看着一旁的娘亲,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弥散,毫无生机。
小浅依旧在哭。
“啊”
有什么东西,彻底的碎了。
......
黎明伴随着豺狼满意离去的笑容惊醒。
柴房里的三人,眼神涣散的躺在冰冷的地上。
“我无颜见你父亲。”付家主母悲伤欲绝的起身,朝着墙面撞去。
“娘,不要。”付阮眼见娘亲寻短见,忘记身体的疼痛,起身去阻止。她抓住衣角,付家主母的额头撞击墙壁,鲜血直流,但好在没危及性命。
付阮抱住母亲,手指颤抖的拿衣裙一角为她擦拭额头血迹,泪水盈盈,“娘,你死了,我们要怎么办。”
东宁国,遵从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个个遵从女德。今日造此侮辱,如何能苟活于世。
付家主母泣不成声。
“芸娘,”隔壁付燊大声呼喊,极尽真切的恳求,“为夫求求你,别做傻事。”
付家主母听到丈夫的恳求声,哭的更加厉害。付阮抱着她,语气坚定:“娘,我们一起逃出这里。日后,我一定会回到这里,报今日大仇。”
“娘,答应我,我们一起逃出去好吗。”只要她们一家人还好好的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付家主母沉默不语,只剩下眼泪决堤,面此劫难。付阮咬着牙,忍着下腹的疼痛,为母亲穿好襦裙。小浅回过神来,哭着爬过来,为付阮穿衣。三个人相互一视,各自眼含泪水,相互扶持。
风雪依旧。
牢房被打开,进来三个穿着普通官服的驿卒,见到她们这幅模样,面无表情,似是早已见怪不怪。
她们的手上重新落了枷,被粗鲁的拽出牢房。看见昨夜凌辱她们的驿长与衙差正笑吟吟的站在后院,观赏着她们的惨样。
付阮眼神冰冷的盯着他们二人,刚行一步,腿脚发颤,跌落在雪地里,洁白的雪覆盖着她的身子,掩盖身上的狼狈。付家男眷被拽出,看见此状,将驿卒撞开,前来搀扶。
“小妹。”
付阮看着谦谦君子,温文尔雅的大哥,嘴角下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付衡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别怕,有哥哥在。”
付家主母看着丈夫,眼里满是凄苦。付燊眼神灼灼,微微摇头示意,表示他都明白。
付衡搀扶付阮起身,付阮腿脚发颤,没走几步就跌倒在地。付衡知道此时与送押的衙差抵抗,得不到任何好处,他低声下气恳求:“官爷,可否卸了我们身上的枷锁,让我付家男儿背负家中女眷行走。”
付阮握着哥哥愤怒的拳头。
“那怎行,这可是坏了规矩。”满脸横肉,昨夜侮辱付家主母的衙差冷哼一声,“快起来,别耽误时辰赶路。”
驿长在一旁陪笑。
旁边一位年轻驿卒,不忍心上前一步劝道:“官爷,还是给他们卸了吧,若照这个速度赶路,怕是会误了时辰。”
驿长抬脚,狠狠一踢,“滚,要你多嘴。”
“慢着”满脸横肉的衙差守备,抬头,眼睛直溜溜的瞅了瞅乌黑的天空,方才他回屋打了一会盹,已经误了一些时辰。倒是觉得年轻的驿卒说的有几分道理,他挥手示意年轻驿卒,卸掉付家人身上繁重的枷锁。付衡朝着他躬身行礼,年轻的驿卒瘸着腿欲言又止,小声劝道:“快些吧,免得又挨鞭。”
付家男眷背着昨夜遭受凌辱的女眷,在一尺高的雪地里,迈着沉重的步伐行走,深深的脚印留在皑皑白雪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就如同世人很快也会忘记他们付家。
付阮眼框存着泪,手臂搭在大哥厚重的肩膀上,她回头,环顾着姑肃驿站,将这里所有的物、人,深深的印刻在脑子里。
总有一天,她会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