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秦 第5章 第 5 章

此时小二早已不知溜到哪儿去了，阿秦终于可以问出他一直以来都如鲠在喉的问题了：“你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不会都是变出来的吧？”

阿秦想到之前程曌说法术变的屋子需要吸人寿数维持，不免担心这银子会不会过一会儿就没了，害小二晚上掌柜那里账轧不拢，又或者银子倒是还在，但人却没了……不管怎么说，人家送锦囊也是好意，难道整座茶馆的人都要牺牲阳寿来供着那几个破钱？

“哦，这是从你们镇上姓杜的那个大户家里拿的。”程曌说得特别坦荡，“你不知道吧，每年皇宫都会来仙山求走大量符咒，驱魔辟邪、驻颜长寿、冬暖夏凉……不一而足，同时也会给仙山送来很多物资金银细软等，杜家对外称是做生意的，其实是替皇帝押送往来物资的镖师。”

“那也是正当营生吧，这样不问自取岂不是……”阿秦捂脸，他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偷这个字。

“我也不是光拿不干活的。”程曌一脸震惊，用眼神控诉着“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这位杜老爷的几个小妾争风吃醋的厉害，你不知道杜老爷身上被下了多少钟情诀、合欢诀，照那个频率，杜老爷不出三年恐怕就要力竭呜呼了，我就帮他把那些个有的没有的一并拔除了，收点续命费也不为过吧。”

程曌说的，未经男女之事的阿秦居然也听懂了，耳尖微微泛红。

“两位公子叨扰。”突然，从茶楼大堂中走过来一个人，刚才程曌这桌的动静不小，惊动了不少人，就包括现在过来的这个，他素来不怕事、好结交，见程曌阿秦眼生，又容貌出众衣饰不俗，便生了交朋友的心思，“在下骆嘉方，冒昧上前，只想与两位公子交个朋友。”

程曌作揖回礼，笑请骆嘉方入坐同饮，虽然都是客套礼数，但本来两人行好好的，突然中间坐出第三个人来，阿秦也不知为什么，心中生了些许烦躁。

骆嘉方家祖上三代京城为官，说来也算个书香门第，只是家里祖传轴脾气，三代下来这官居然给越做越小了，他自己现在任的是个六品的闲职，如果在地方上大概也还能说说话，只可惜在皇城这个一个招牌砸死两个三品、三个四品、四个五品的地方，六品实在不够看。他生的浓眉大眼，正气凛然，空有一身抱负无人听，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泡茶馆里唠嗑的习惯，倒也收获了一批拥趸。

三杯酒过后，骆嘉方已经跟程曌“程弟、骆兄”的热络起来，剩一旁的“秦弟”独坐，看起来不太爽的样子。

程曌装不经意地问，“我看今天路边热闹得很，不但摊铺都做了装饰，正是农忙时节，临街铺面却坐满了人，几位兵大哥更是巡查得紧，不知是否赶上了什么大事？”

原来他这一路并非全然在瞎逛，阿秦心想。

“程弟你有所不知，今日是李太傅嫁女的日子，所以街上都忙得紧，家里闲着没活的也都出来看热闹啦。”

“哦？”程曌和阿秦对望了一眼：这么巧？

“不过这婚可不太吉利。”骆嘉方压低了声音，妄议朝廷重臣往严重了说也是要掉脑袋的，可是不让骆嘉方说话，那比让他掉脑袋都要痛苦，“听说这李二小姐不是要嫁活人，是要嫁给死人去的。”

“李太傅是当今圣上的老师，贵不可言，怎得就会同意了这门亲事？”

“可不是么，那李二小姐是老太傅晚年得女，一直宠得不得了，还破格成了太子的伴读。但有什么用呢？赐婚可是皇上亲自下旨啊。”

出身名门、太子伴读、嫁给死人……这几个标签串一块可太有想象空间了。

“莫非李二小姐是要嫁给太子？”阿秦迟疑地问，心里却凉了半截：糟了，难道我们来迟了？

“那哪儿能呢！不过既然秦弟你有这猜测，想来也是听到过些什么的。只是太子如今再……那个啥，毕竟也是当朝太子，就算是嫁女去冲喜……啊呸呸呸，这门亲事李太傅至少面子没亏，起码这个岳丈身份坐稳了不是。”

“那皇上是要李二小姐嫁给谁？”程曌顺杆问。

“嫁给城外棺材铺新添的一口棺材。”

“……”程曌和阿秦十分无语。

远处，敲锣打鼓声渐起，一顶大红喜轿摇摇摆摆的过来，生生打断了三人的话。茶馆里只安静了一霎，旋即炸了锅，大家纷纷起身往门口、往窗台挤着看，只是这送亲队伍里除了活人，还扛了不少纸扎的假人，让人瞧见鸡皮疙瘩掉一地。

茶馆里一帮人不由分说就把骆嘉方架走去外头人堆里凑热闹了，看来他说自己爱结交倒也确实不假。程曌和阿秦就坐在靠窗，可便宜行事。骆嘉方被拽走后，阿秦轻声提醒：“这个人，有问题。”

“怎么说？”

“人面虫凄叫可怖，在座的人皆面有惧色，就连那有心巴结的店小二也没敢再凑上来过，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不是有求，就是有诈。”

“他若有别他的想法，将来总有机会再见。”程曌暂且将骆嘉方放下一边，转而指着远处的轿子问阿秦：“你可看得见轿上的东西？”

“东西没看见，倒是听到了歌声。”阿秦细细分辨了一下，“唱的好像是，一拜天地花容吓，二拜高堂阴阳隔，夫妻对拜……似乎来自轿顶？”

“阿秦果然有灵根。”程曌赞许的点点头，“这轿顶的精怪叫‘新嫁娘’，并无害，还有个‘奔丧神’，谁家婚丧嫁娶他们都会来，只要听他们唱的词就知道这婚结得幸与不幸，这人死的冤是不冤。”

“如今听来，这骆嘉方说的恐怕**不离十。”程曌皱眉，“活人嫁给棺材，实在荒唐。”

“你打算怎么办，难道要抢亲不成？”

“本来就要去见这李太傅，皇帝也是迟早要见的，捡日不如撞日。”程曌狡黠一笑，“太皇叔的话，他们总该听一听罢。”

这天，全京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同一件事：李太傅送亲的队伍被两位翩翩公子当街拦下，送亲的家仆刚开始还怒不可遏，后来不知谁回去传了什么东西还是话，不一会儿功夫，竟见李太傅不顾年事已高，率家眷亲卫列队一路小跑过来，来不及站定就扑通一声跪倒在那白衣公子的面前。

“这白衣公子是何来头？竟连李太傅都要叩首谒拜。”

“话说这位公子还来我摊前买过些小玩意儿呢，看着甚是随和，莫不是什么皇子微服出游？”

“一进茶楼，我就觉出两位公子品貌不似普通人，若不是宫里出来的，难道还是天上下来的不成？”

……

此时，“天上下来的”程曌正和阿秦在太傅府慢慢啜着茶，李太傅随侍在侧，面有惶恐：“不知竟是九殿下仙临，微臣未能远迎，罪该万死。”

“他们为何叫你九殿下？”阿秦压低声音偷偷问。

“五百年前我曾托生于皇家第九子，皇族慕神尚仙，因此捞了个‘皇叔’的便宜。”程曌也压低声音回。

“你不是说神仙没有投胎转世？”

“托生不算投胎，有点类似，呃，借腹还魂。真身在神界并未死，只是元神来人间历劫。”

“来人间历劫？”阿秦警觉起来，程曌之前也说过要历情劫、长修为，难道不是胡说八道？

“历什么劫？”

“呃……好在我天资聪慧，唰唰唰修炼，蹭蹭蹭长修为，很快开窍飞升返回天界。”

“……”

“但我哥哥，就是后来的皇帝，留下了我的一幅画像，传旨后人若我有朝一日回宫，必须以皇亲礼待，信物就是我街上交出去的那枚和田玉，那幅画像也由历代负责皇子教学的太傅来保管——你懂的，家里出了个神仙，谁不想在子孙后代面前显摆显摆呢。”

“难怪你要先来这太傅府，原来是要见过你画像的太傅做引荐。”

“阿秦真聪明。”程曌就差竖大拇指了。

阿秦后来也见到了那幅画像，和他想象的大不一样，展开画卷，画中人并非在纸上，而是凭空出现在眼前，栩栩如生，想必也是用了什么法术。画的人当初该是用了不少心思，一颦一笑还有程曌不经意的小动作、小表情都还原得惟妙惟肖。“画”上的程曌看着比现在程曌的年纪稍小些，但那眉眼，世间再难找出第二双，难怪李太傅一看便确实了。

他们两人交头接耳说个不停，底下站着的李太傅可太尴尬了：“咳咳，此次九殿下仙临小女……呃，婚嫁，太傅府蓬荜生辉，只是这拦轿之举，不知九殿下有何指示？”

“我听街上的人说，你的女儿要嫁给一具棺材，真有此事？”程曌直入主题。

李太傅一愣，忽地明白过来这是有救了，当即泪如雨下：“九殿下明察！请九殿下救小女一命！她若真嫁给那具棺材，岂不就跟死人无异？！”语罢，又要给程曌跪下磕头，连带着一旁的阿秦也生生受了两拜。

“这事确实荒唐，但总有缘由罢，可否与我仔细说道说道。”

事情缘起自近些年，京城刮起的一股巫术弄蛊的风尚，皇宫里也没能例外，只是宫廷威严，巫咒毕竟邪门，明面上是没有人敢提的，可这私底下就不好说了……一个多月前，太子召集了几位玩得好的皇子、还有伴读李二小姐，深夜子时在御花园后院玩召巫术，召的正是“钱仙”。

“钱仙”原是凡人，是位姓钱的教书先生，后来偶得魔器堕魔，“钱仙”实为后世对“钱先生”的误读。据传，召出“钱仙”便可未卜先知，所以时下在年轻人间很是流行：今后仕途是否顺利、官人娘子何许人也，年轻人对未来的憧憬和不畏鬼神的莽勇，与“钱仙”一拍即合，深夜聚在一起施术召唤的人不少，但真正能召唤出来的却屈指可数——不幸，太子就成了其中之一。

据李二小姐回忆，当时碟子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太子与几位皇子都颇兴奋，先是几位皇子问了些玩乐上的事，“钱仙”都一一答了，轮到太子时，太子问了国祚，碟子突然剧烈抖起来冒出汩汩黑烟，那黑烟越来越多，大家吓软了腿逃也逃不动，眼睁睁看这诡异的烟把太子整个罩了进去……然后、然后太子就晕了过去，再也没醒过来。说到这儿，李二小姐啜泣起来。

后面就不用听了，皇帝知道后必是震怒，但其余皆是皇子，只能拿李二小姐出气了。

“这‘钱仙’真能知未来？”阿秦问。

“并不能，‘钱仙’不过是让它说的事成了‘未来’罢了。”程曌陷入沉思，“‘钱仙’以吸取人的祈愿福灵为生，人最多会倒霉落魄致死，怎么会一下子被魇住失了魂魄？我怀疑召出的未必是真的‘钱仙’。 ”

程曌转头看向李二小姐，“烦请李二小姐将当时巫咒再复述出来。”

李二小姐娇躯一震，拼命摇头，她被吓坏过一次，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没事，它若敢出来，正省了我找的功夫。”程曌宽慰。

看程曌笃定的样子，再想到太子躺在床上一月多，已是瘦骨嶙峋、奄奄一息，李二小姐紧咬嘴唇，终是点了点头。

“这果然不是钱仙。”听了李二小姐念的咒，程曌更确定了。他略一思索，并指为笔，在空中将那咒复写了一遍。凡人要用神通必须借助符纸或念咒，程曌却不必，意动，则法至，是以两人一路破魔过来，却还是阿秦第一次看程曌画符，衣袂翩翩，落指潇洒，若不是空中紧接着冒出大股大股的黑烟煞了风景，端的是一派清朗仙姿。

“别怕，我只是试探下这咒出自哪位魔王之手。”黑烟想逃，被程曌一拂袖又逼回了咒中，再一挥袖，散成片片光斑消失得干净。

“查出是谁了？”阿秦发觉程曌眼角好像抽了一下。

“酆、幽、王。”程曌咬牙切齿道，“那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