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比斯的审判 第7章 阿努比斯的审判

季若离吃过早饭去卫生间里洗漱，脱去罩衫露出肌肉单薄的上肢。左右手臂粗细并不一致，他的右手臂明显纤细得多也丑陋得多，从右肘窝静脉位置开始一条条的蠕虫疤痕向上蔓延，如根系一般地攀爬填满整条手臂。灰褐色的、感光过敏的丑陋疤痕。

他抬起右手抓握起一瓶漱口水，慢慢抬起与肩平行，保持。不过十秒，整条手臂就开始颤抖，从轻微到剧烈….他放下手臂，再抬起，保持。连续十五组的基础训练让他浑身出汗，他放下漱口水瓶，喘了口气，很是倦累。

一整瓶漱口水不到一磅重，而一把装满七发子弹的M1911重约2.8磅，他尝试举持两磅重的物体，保持平衡的时间不超过四秒，也就是说现在的他要在四秒内完成瞄准目标并扣动扳机。只有他自己知道，昨天开枪后的他整条胳臂就像被电击一样麻痛。这种麻痛折磨了他一整夜，他的忍耐力很好，即便痛了一整夜，他也没表现出来。

他废了，可他并不在乎。他又不是没有当过废物，孤儿院里谁都可以欺负的哑巴，美术学院透明的自闭学生，他从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直到遇见林予安。林予安从来不是救赎他的光，因为季若离并不觉得没有林予安的日子自己就葬身淤泥不见天光。无论他周遭如何腌臜不堪，都不是他堕落腐烂的理由。林予安是激发他向上攀升的欲念，他那样爱他，不允许站在林予安身旁的自己不够般配，更不会允许自己成为林予安的负担。

他活动了下手指，端笔绘画是精细训练，应该坚持下去。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是林予安关切的询问：“小弗，你在里面干什么，怎么这么久不出来？”

他嗫喏而答：“我觉得有些热，想冲凉，但是…我忘拿浴巾…我忘拿换洗衣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里太大，太陌生我不知道东西都放在哪里。”

林予安在卧室窸窣一番，找齐季若离的衣物。打开卫生间看见小兔子双眼红润，满脸是汗，小脸肌肉紧绷，焦急又无措地张望。

林予安把衣服放在架子上，上前捧着卷毛兔小脸说道：“怎么了？是急哭了吗？你找不到东西，不会叫我啊！”

季若离：“我怕你嫌我笨，我是不是你的麻烦？”

林予安捧着他，捧着珍宝，捧着世界：“怎么会是麻烦，我喜欢照顾你，也只喜欢照顾你。”

季若离搂着他的腰肢晃动了下，像只撒娇的小猫：“那你再帮我收拾一套素描画具，等会去展览馆说不定能用上。”

林予安点点头，转身离开去客厅整理画具。

希瑞尔把季若离的新身份证件给了他，现在的季若离名字叫弗兰克.西弗利斯。是一位智力缺陷人士，从小养在意大利北部山区，从未出现在公众视野。林予安看到护照的那刻知道，季若离不会再回来了。

“比实际年龄小了两岁？”林予安诧异。

希瑞尔：“这个身份证明是真实的，证件主人是我远亲的叔伯的私生子，意外坠崖而死。小弗现在的状态就算说他是大学刚毕业的小青年也有人信，那双眼睛…清澈到没有一丝杂质。你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小两岁怎么了，还委屈你了？”

林予安认同希瑞尔的说法，现在的季若离能同意当他伴侣，他又赚翻了！

季若离换好衣服，三人开车去往海法市政中心。新建的展览馆规模宏伟，首次展览声势浩大。环地中海文明展览包含欧亚非文明中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品，吸引了各国游客。

一九八二年，以色列进入黎巴嫩打击巴解组织，向世界再次宣告他们维护国土的决心。同年阿盟提出非斯计划承认以色列为主权国家的同时要求以色列撤出至一九六七年起占领的所有阿拉伯领土，包括圣城耶路撒冷等要求。两年过去，实际情况显示，这项方案多少有点一厢情愿。这年以色列为提升国际认同度、显示治下繁荣开展了一系列对外文化交流活动，官方的、民间的。这个环地中海文明展览就是其中之一。

开馆第一天，上午庆祝活动，下午开放展览区供游客参观。季若离抱着卡拉排在队伍中，林予安背着素描画具，希瑞尔站在最后意兴阑珊。队伍保持静止许久未动，希瑞尔不耐烦地说道：“搞什么啊？就没有VIP通道什么的吗？一堆复制品有什么好看的？”

排在前列的林予安拿着宣传册说道：“还是有真品的，大英博物馆出借了很多古埃及壁画、雕像、木乃伊。哦，你们意大利也借出了很多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

希瑞尔睨了他一眼：“你相信宣传册上的话？你们要看真迹应该去意大利，想看古埃及文物可以去都灵，那里有座古埃及博物馆，里面的藏品来自伟大的意大利冒险家盖尔尼尼的私人收藏。包括博物馆本身都是有着深厚历史的古建筑。哪里像这些钢筋水泥玻璃墙？没丁点历史感。”

林予安笑了笑：“你就当我们是海法学生吧，当学生的哪能说走就走地去旅行了？”

希瑞尔环顾一圈，排队人群还真是以学生居多。午后天气炎热，就算戴着墨镜和草帽也挡不住火辣辣的阳光。希瑞尔看见季若离面颊发红说道：“我去买冰饮，你们等着我。”

他离开队伍走向街边小摊贩，点了三杯果汁饮料。在他等待摊主装冰的时候，几两黑色轿车开到市政广场入口。等候区的记者像是苏醒的蝌蚪一窝蜂地围了上去，不单单是记者区就连原本排队等待进场的人们也围了过去。

希瑞尔拎着冰饮差点没被人群掀翻，他把水递给季若离和林予安说道：“我过去看看。”

队伍开始前进，季若离：“开放参观了，你不进去？”

希瑞尔：“我去看看热闹免得打瞌睡，等会进去找你们。”希瑞尔说完转身跟随人流朝广场中心走去，他挤到观众区前列才看清原来是现场访谈节目。工作人员调试好设备后主持人上场做节目开场：现场的观众朋友以及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大家好，欢迎收看我在海法的三百六十五天节目，我是主持人…

希瑞尔砸吧了下嘴，他向来不喜欢看这种宣传节目，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听见主持人说道：“海蒂带你看世界是一档相当受欢迎的旅游文化类节目，现在节目摄制组也应邀来到了美丽的海港城市海法，让我们欢迎海蒂~”

“海蒂？！”希瑞尔满脸疑惑，“她不该在米兰吗？”

“海蒂！海蒂！”人群欢呼，从幕后走出来一位时尚靓丽的金发女子，人们都在说：“真人太漂亮了！”

希瑞尔环顾四周挥动手臂的人们，嘀咕道：“这就算漂亮？你们有没有见识？”

主持人与海蒂寒暄之后，海蒂介绍此次节目摄制安排与大概行程。主持人问道：“我们都知道海蒂有个非常棒的搭档，你怎么没抱它上来？”

海蒂笑道：“你说的是米拉吗？小宝贝刚下飞机有些水土不服，正在酒店休息了。我真是适应不了没它的情况，才分开十几分钟我就开始想它了。”

“海蒂真是个富有爱心的姑娘！”人群里有人议论开来，希瑞尔剑眉微扬，知道这个女人又要开始借狗博好感了，果然她继续说道：“米拉是只活泼可爱的灵缇犬，它陪伴我四年了，这四年也是我录制海蒂带你看世界的时间。没有它的陪伴，我无法把节目做得这样好。有它在节目中的互动才让我发现世界真正美好的一面！那就是爱~爱能让我们学会宽容正视分歧，爱让我们关爱弱小平衡差距，爱让我们包容来自文化与种族的差异让我们更加完美！”

希瑞尔翻了个白眼，他几乎快吐了，正当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听见主持人问：“在你上月的采访中表示夏季拍摄地在意大利，是什么让你来到以色列？”

海蒂优雅一笑：“当然是这里独特的人文环境，民族汇集之地，文明诞生之地以及万民信仰之地。最重要的是我最好的姐妹将要在耶路撒冷举办订婚仪式，她的未婚夫将向她献上自己的信仰。我作为傧相团成员之一，当然也要来此见证爱的时刻。我真替我姐妹感到高兴！”

希瑞尔像是吞了只苍蝇，恶心到干呕。他汗毛竖立，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要去耶路撒冷举行订婚礼！

主持人：“哦，那海蒂小姐的白马王子是谁了？”

“哈哈！我忙于工作，还没有男朋友！”

“那我问个所有男性观众都关心的话题，海蒂小姐会选择哪种类型的男友？”

海蒂：“这个主要看缘分，没有具体类型或标准啦。生活就像圣诞节礼物，你永远不知道蝴蝶结下面包裹的是什么！给自己留点惊喜，说不定我的意中人将会出现在下一个目的地。”

希瑞尔深吸了口气，他转身走进展览馆。展览馆内，季若离还在参观古埃及馆。在这里还遇见了乔与穆萨两父子，原来两人也搬到了海法。乔简单检查了卡拉表示无恙之后说道：“我后天就要去新工作地点报道了，今天不算忙带穆萨出来逛逛。”

林予安询问他的新工作，乔回答：“名犬饲养基地的兽医，旱涝保收，比自己开诊所好一点。”

“爸爸，这位狗头人身的塑像是哪位神祇！”穆萨指着一尊古埃及雕像问他。

乔的妈妈是埃及人，和他爸爸在一起前曾在开罗大学学习古代历史。要不是时局动荡，她的父母死于流弹，她或许能完成学业而不是潦草的找一个有房男士同居。在乔小时候，他的妈妈时常给他讲古代埃及的神话故事，现在该他给自己孩子介绍这些了。

穆萨是阿裔，他要读世俗学校考大学的话就得学希伯来语，所以乔的收入大半部分花在给他上小课上面。好在穆萨很聪明，他很有希望考取国内大学。乔给穆萨和季若离从雕塑开始讲解古代埃及的历史。

周围人很多，大多数是欧美游客，其中有人指着一尊猫头女神芭斯特的雕像对同伴笑道：“只有在原始社会才会出现这类对动物的崇拜。崇拜一只猫能得到什么保护？以西结曾说：亚文和比伯实的少年人必倒在刀下。繁华的芭斯特城最终被波斯人摧毁！”

蹲坐在季若离怀里的卡拉像是听懂了这人话语，颇为不满地冲他叫唤了声。

对于一个阿裔少年来讲学习希伯来语必然会接触一些让他感到不适的内容，比如他的希伯来语老师要他奉以西结为先知，这点就让他难以忍受。

乔察觉道了儿子隐隐的愤怒，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野蛮能摧毁城市却摧毁不了文明。实际上古埃及文明对当时罗马有着深远影响。比如你面前的这尊雕像是古埃及神祇阿努比斯，这位神祇在古罗马信众很多。古罗马人称其为赫曼努比斯。古代欧洲对赫曼努比斯的信仰持续到了中世纪甚至是文艺复兴时期。阿努比斯代表冥界审判，不管我们生前是谁，死后灵魂都会面临来自冥界的公平审判。这会让我们心存敬畏！苏格拉底就常以犬神之名发誓，by the dog, the god of the Egyptians。虽然地域差异导致人类文明的体现并不一致，但终其本源都是让我们敬畏生命，尊重接纳我们生存的自然之界。”

穆萨很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位养父，虽然他也遭受不公，却并未教自己去仇恨。

穆萨和季若离的专注聆听让乔说得没了顾忌：“了解多神论会让人在面对不同意见时更有耐心，也会更加平和，不盲目自大，不极端…”

季若离和林予安告别乔父子继续参观下个展区。乔因为在博物馆里的关于多神论的一句话被人盯上，离开博物馆后两父子被堵在小巷暴打了顿。乔不曾想到，他只是说了句了解多神论而不是信仰多神论，就被如此极端对待。

古罗马时代的雕塑表现人体力与美，让季若离技痒。他打开画册，选了一尊纱巾蒙面的圣天使雕像临摹。林予安背着画具端着冰饮在一旁等待，季若离在看雕像而他在看季若离，都是彼此眼中的天使。

展区二楼贵宾走廊，展馆负责人陪同《海蒂带你看世界》的制作方参观。为首的是节目组的投资人来自英国的传媒新秀卡佩先生，这位继承了古老爵位的金发男子相貌出众、风流多金是欧洲名流圈里的钻石王老五。此刻他的目光落在断臂维纳斯雕像方向，负责人笑着说道：“这是一比一仿制雕像，真实还原了无常与脆弱的残缺之美。”

卡佩的目光其实是在雕像下的季若离，展厅暖光打在他身体一侧，突出了他犹如雕像般完美的线条与油画质地的光影。他专注临摹，丝毫不受喧闹的周遭影响。卡佩以欣赏艺术品的眼光从季若离的脸部扫下，看到卷起的袖口下的手臂疤痕后目光一滞，有些遗憾地道：“手臂是个遗憾，可谁知道衣服底下的肌肤是否与身形、面容一样完美了？”

负责人以为他还在说雕塑，笑道：“当然是犹如牛奶一般丝滑无瑕。”

卡佩哼笑了下：“那只有剥掉衣服才知道了。不过，人跟艺术品一样，完美不是凡物。遗憾才是人生的常态！”

负责人笑着附和，卡佩未做停留走向道路尽头的休息室。

希瑞尔找到林予安说道：“我要回家打电话，你把开门密码告诉我。”

林予安：“你回酒店打电话，去我家干什么？”

希瑞尔啧了声：“我没订酒店。”

林予安揶揄：“你还真被手下架空了？连酒店都没人帮你安排？”

希瑞尔：“我来这里就图看一眼小弗是不是好好的，没打算呆多久！”

林予安哼笑了声：“那不行，我和小弗的门锁密码不能告诉你。等他临摹结束，我带你去海湾酒店吃饭，顺带给你开个房间。”

希瑞尔吹胡子瞪眼的不爽快，林予安正经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希瑞尔：“我给管家交代在海法耽误一两天就回去，可我突然从某种渠道知道我将在耶路撒冷订婚！”

林予安：“订婚？你嘴巴可真紧，你怎么没告诉我？我该送你什么礼物好了？新娘也是意大利人？”

希瑞尔嗯了声，说道：“她是我上一任未婚妻的妹妹。”

林予安O了个嘴型，明白这位新娘是XA帮派的人，他同情希瑞尔却又更想揶揄他：“姐姐走了，妹妹候补！没看出来，你还真有契约精神！”

话音一落，希瑞尔更幽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