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拜见翁主。”
陈娇娇闻言看向秋水:“你且去瞧瞧,可有什么事儿。”
“喏。”秋水会意,徐徐起身绕过帷幕,低语了几句。
里间与外间的间隔处放了一面薄罗帷幕,外间正对大门口的位置又放置了一面,陈娇娇只隐约瞧见点人影,原是那织锦夹杂着金丝银线制成的薄罗帷幕挡住了她的视线,好在这罗织得极薄,并不影响屋里的光线,只是起一个遮挡作用而已。
陈娇娇在屋里坐着也是无聊,好不容易身上有劲儿了,便总想着走走动动,她走到窗边,双手轻轻一推便推开了窗子支了半拉,窗外温柔的清风徐徐袭来,倒把屋里的香味儿散了个大半。
几个婢子明显有些紧张,一个个围簇在四周,实在是陈娇娇经那大病一场,阴虚火旺又体弱,身上总是乏的很,今儿还是头一回走这么多路。
陈娇娇倒并不在意这些,只觉得瞧瞧外头,心情都舒畅了几分。
一旁身着青衣的鹅蛋脸婢女鼓足勇气上前劝告:“翁主,医士交代您如今身子虚,不宜多走动。”
其他婢女面面相觑,颇有些为她捏把汗多感觉,倒不是因为旁的,实在是翁主未出嫁时性情多有乖张,不喜旁人自作主张,因此她们虽有衷心却也是多有畏惧。
陈娇娇头也没回,狭长的凤哞只贪恋着窗外的景色,随口道:“嗯,走一会儿也无妨,总不好一直坐着躺着。”
如今的身体确实太虚,走几步便出虚汗,陈娇娇心知是大病初愈的缘故,多走一走动一动会好些,越是不走不动身上才会愈发的疲懒。
这长门宫作为被奉上的礼物属实是很有排面的,精巧别致,比之未央宫除了面积小些,旁的也不差什么了。要知道长门宫如今可是单给陈娇娇一个人住的,宽敞明亮、幽静雅致,宫人仆从甚多,且大多是馆陶长公主府里出来的,用起来也放心。且这里离皇宫有段距离,虽不算远却也能远离后宫的女人们,便是平阳长公主等人也不会轻易来这里,可以说非常适合陈娇娇如今的处境。只是可惜,如今身子还没大好,还不能走走逛逛。
秋水绕过帷幕,笑吟吟捧着青瓷觞杯进屋,“翁主,该用膳了,今儿膳房换了样式呢。”
一说起用膳,陈娇娇脑海中便不自觉浮现出一些黑暗料理,也就是鱼羹、羊肉汤一类的吃着还不错,旁的都是一般般,顿时没了兴趣:“知道了。”
公元前的西汉饮食向来是炙、蒸、煮、炖,多是品尝食物原始的味道,难怪信奉黄老之道多些,养生得很呢。她这会儿子才大病初愈,饮食更为清淡些,阴虚火旺需得饮食清淡,细细调养,这羊肉、羊肉却是万万吃不得的,便是其他肉也得少吃尽量不吃。
打从她病了以后,膳房依照医士的叮嘱,三五不时便是清炖菘菜、莲子羹、肉羹、绿豆粥、白粥,换过来换过去就这几样,陈娇娇只是想想就没了胃口,她峨眉微蹙,四处瞥了几眼:“江雪还没回来吗?”
秋水摇摇头,屈身跪坐在地上,将手中的觞杯放置在桌子上:“婢子未曾见到江雪姐姐,想来是长公主还有话要交代。翁主,膳房今儿是用了心呢,炖了些稀罕玩意儿。”
陈娇娇遥遥瞥了一眼,竟是绿瓷觞杯,这东西实在常见,但这东西一出现,怕是要有“茶”喝了,顿时脸色微变:“又煮茶了?我不是说过,日后无需那般麻烦,直接煮饮即可,不需其他调味了。”茶文化自神农时期便开始了,只是汉代的茶却不同于后世的吃法,常常是采生叶于鼎、釜内煮,辅以葱、姜等调料烹煮,且这茶叶价贵,唯王公贵族、达亲显贵素爱,只是陈娇娇喝来只觉得同擂茶味道大致相同,难喝的紧。
秋水知她是误会了,忙解释道:“翁主,膳房是烹了汤羹来叫翁主垫一垫,未曾煮茶。至于膳食,还需得一会儿子才好。”
陈娇娇面色微缓,快步走进桌台,待看清觞杯中的物什,不禁恍惚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屈膝而坐,颇有些自由自在的模样,总归这长门宫里她是最大的,不会有人再来管束她了。
那觞杯又名耳杯,多是喝茶、喝甜品、汤羹用的,今儿里头竟是枸杞子炖莲子,其中的枸杞子乃是西域来的贡品,顶级枸杞子向来是没多少的,专供奉给陛下、太后、皇后享用的,次一级的方才会有商人卖给王公大臣,陈娇娇从前便有些阴虚火旺的毛病,只是那时轻些,也还没有郁结于心,对枸杞子并不甚在意,没成想被废后竟还能享用贡品。
陈娇娇执起纤纤素手握着勺羹,小口小口喝着羹汤,并不算甜腻,似有饴糖,只是并不多,羹汤中带着股微苦的味道,正如她如今的心田一般,似苦非苦。
羹汤尚未用完,膳食便由婢子、内侍一一奉上餐桌上,便是连水果也上了来。按古历法算,眼下将将初夏,约莫四五月份的样子,却忽而冷忽而热,冷时约莫□□度的样子,热时要二十**度,比如今儿也得二十五六了。
长安城里多少是闷热些,膳房特意做了芦菔白羹、炙鱼、炖芸菜、胡麻饼,配餐的应季水果有枇杷、桃子,这时节桃子还是很难得的东西,想来是有人特意分了来。
陈娇娇咬了口桃子,这桃儿个头不大,却香甜可口,甜蜜蜜的味道似乎要抚平她心中的不愤。
可哪里抚的平呢?
阿娇和刘彻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她虽大上两岁,却自幼养的娇气,因此阿母不愿她跟刘荣这些年长的表哥们玩,反而是让她同彘儿姐弟几个玩的多些。没有爱情,也总该有几分亲情吧?可到底还是走到了兰因絮果这一步,从前她还会自欺欺人,认为是卫子夫等人的勾引才会叫他变了心,事实上哪怕没有卫子夫也会有张子夫、王子夫、陈子夫……情爱哪里比得过权势与地位。
罢了罢了,这些事儿她一个被废的人又有什么法子呢?陈娇娇垂下眼帘,往日丰润的面庞也消瘦了不少,脸颊再不复从前般莹润,竟有种病美人的感觉,她眨了眨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庞落下来,好生可怜。
“翁主……”
婢子们手足无措想要劝慰一二,却不知如何开口,生怕又戳着翁主的伤心处。
陈娇娇抬手抹去眼泪,扯出一抹笑容来,语气中带着释然:“罢了罢了,人总该向前看。”每每想起来自“后世”记忆中卫子夫、李夫人、钩弋夫人等人的下场,陈娇娇胸口的那抹气也算是消散了,并非是幸灾乐祸,而是因为刘彻的薄情寡义,她早早被废竟也是最好的出路了。日后便在这长门宫好好过日子吧,总归这里都是她说了算。
婢子们奉来清水,使得陈娇娇净净手、擦擦脸。
如今陈娇娇尚在养病,多是素面朝天,倒也不担心弄脏了妆容,只是到底脸颊上的泪痕不雅。
秋水觑了眼她的脸色,大着胆子用帕子为她轻轻擦拭着脸颊:“翁主净手后不妨先用膳,再过会儿怕是汤羹便不鲜了。”
陈娇娇顺势看向案前的羹汤,若是自己生在寻常人家,怕是连碗芦菔白羹都用不起,此羹由贡米、肉糜、芦菔熬制而成,芦菔即为后世的白菜,价贱,但贡米、肉糜价贵。
秋水见她并未反对,便执了汤匙舀了口白羹递到她嘴边去。
陈娇娇接过汤匙,低头抿了一口,随口蹙眉捂住了嘴,羹在口中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一旁的婢子连忙奉上小碗。
陈娇娇接过便吐出了口中的羹汤,峨眉微蹙,似有不悦。
秋水关切道:“翁主,可是这羹不合胃口?”
陈娇娇点头,问:“这肉羹怎的一股腥味儿?”
秋水未曾反应过来,边上的那位婢子便反应过来了,清亮的眼眸中划过欣喜,也该轮到她表现一二了。
那婢子扬声道:“回禀翁主,这羹用的许是彘肉。早前长公主来时吩咐了膳房不可用羊肉、牛肉、鸡肉,膳房便只得用鸭肉、鱼肉、彘肉了。”
陈娇娇想了片刻,才明白怎么回事,这彘肉便是猪肉了,未曾骟过的猪肉多少是腥些的,早前有幸在国外游玩时唱过骚猪的味道,真真是一模一样啊。她抬手按了按眉心,没有手机也就罢了,怎么连吃食上也这么一言难尽。
“罢了,这羹你们拿下去享用了吧,日后叮嘱膳房,莫要再上彘肉了。”陈娇娇呼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看来想吃猪五花任重道远,得从养猪开始干预呢。
“喏。”
陈娇娇打量了她几眼:“你从前也在堂邑侯府侍奉?”
那婢子摇摇头:“婢子曲水,是长公主府的家生子,是被长公主派来侍奉翁主的。”只是一时不慎,被秋水拔了尖而已。
“曲水,秋水。”陈娇娇弯了弯唇,“你们都是公主府的家生子?名字倒也相似呢。”
秋水眼神复杂地瞥了眼曲水,道:“翁主,婢子是堂邑侯府派来的,只是婢子的生母如今在长公主府中,曲水是婢子同母异父的妹妹。”
曲水:“秋水所言不假。”
陈娇娇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果真是亲姐妹,长得都几分相似,只是瞧着有些不睦,但她并未深究:“原来如此。”随后,她继续用膳。
炙鱼的味道倒是不错,鲜美可口,就着满是芝麻的胡麻饼用,刚刚好,只是可惜没有辣椒,若不然更下饭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