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两人俱是好眠。
对阿宝而言,她虽然长在乡野之间,但实实在在是被宠大的。
过往十几年从来都是无忧无虑,每日里只需要跟着石头哥和其他镇上的孩子们上山掏掏鸟窝,下水捉捉鱼虾,变着法地想着怎样才能让安宁到有些无聊的镇上生活变得更有意思一些。
在家中,她唯一干的勉强算得上粗活的事就是下厨。可那也是自己嘴馋,毕竟宝生的最大追求就是在现有条件下尽可能地做出美味佳肴。就这一点,还是她央求了好久,阿爹才松口的。
直到几个月前,唐老爹突然病了,阿宝向来只想着好吃的和好玩的两样东西的脑子里突然被强塞进去一只名叫“生死”的小虫子。
这只小虫子长了尖刺,一下下地扎着她的脑袋瓜子,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令她更疼。疼得她每每睡在里间,听着阿爹在外间压抑不住的喘气声,看着墙上缺了阿爹的画像,心里就闷得慌,总是忍不住想掉金豆子。
每次眼泪快要滚出眼眶时,阿爹的话就会在脑海里响起:阿宝乖,不要掉金豆子,要每天都快乐得像个小太阳,否则阿爹也要难过了。
于是,阿宝无数次地狠狠擦过眼角,红着眼眶度过了许多个难受憋闷的夜晚。
后来,唐老爹没挨过,给她留下嫁妆后就撒手人寰了。再后来就是连嫁妆也不见了。
直到在后山挖出了个“谢大哥”,还把人带回了空荡荡的茅草房。
谢大哥是个陌生人,来历不明,有洁癖,和镇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可就是这么一个刚刚认识的奇怪的人,让阿宝那没着没落的心,忽然就安定了。
就这么枕着谢殊的胸口,阿宝数月以来第一次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个美梦,梦见阿爹抱着土罐,笑着向她招手。
而对谢殊来说,这一觉也是难得睡得那么舒坦。
作为江湖上第一大门派千江门的少门主,自小到大,一半的时间被师傅惨无人道地扔到各种恐怖的地方去练功,剩下那一半不是在端着摆出少门主高高在上旁人轻易不得近的派头,就是在防着一些不自量力的人暗地里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年纪还小的时候,功力不到家,就算有师傅和剑客们护着,也是丝毫不敢松懈。一夜好眠于普通人而言也许平常,于他而言却是不易。
直至如今,青霜剑法已练至八层,不说整个千江门,就算是放眼整个江湖,除了那几个不世出的江湖老前辈,能敌手之人不出双手之数。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也没那么难了。
只是,习武之人的习惯一经养成,再难改变。况且,功力到了他这种境界的,睡眠已不是必须的,闭眼后功法就会自行运转,修复身体,消除疲乏。
于是,在这么一个破旧的茅草房里,躺在散发着陈旧木材味道的破床榻上,身上还枕着个睡得口水直流的傻姑娘,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馨香,他却有生以来第一次心无杂念地好好睡了一觉。
只是这一觉有些短,太阳刚开始西垂时他就醒了。
身上的傻姑娘已经睡得没了型,整个上半身全在他身上。原本揪着他衣襟的白嫩手指插进了他的头发里,双臂呈合抱之势搭在他头部两侧。脑袋埋在他的胸口,额头抵着他的下颌,这姿势,真是……
……颇为犯规。
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傻姑娘红艳艳的小嘴咧开,露出洁白的贝齿,额头蹭了蹭他的下巴,那模样,像极了师母养在身边的白雪。
白雪是一只猫,通体雪白,因而得名。心情好或是想讨吃食时便是阿宝此时这副模样,叫人无法拒绝。
谢殊正莫名心软时,胸口上的傻姑娘双臂收拢了些,开心唤道:“阿爹。”
不待谢殊反应过来,又开心叫起来:“啊,我的金子!”
谢殊满头黑线。
刚想起身拎开她,下巴上就是一痛,痛中还带着湿湿软软的感觉。
垂眼看去,傻姑娘抱着他的脑袋,张嘴一口咬在他的下颌,完了舔一舔,高兴地摸摸他的头发,说道:“果然是我的金子!”
谢殊先是当了人家的爹,现在又当了人家心心念念的阿堵物,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微薄内力,差点气得四散。
可恨始作俑者睡得正欢,从头至尾,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二十年来从未近过女色的谢殊,恼怒归恼怒,心中却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这股异样的感觉使得他下巴上的咬痕,疼痛渐渐消失,湿湿软软被舔过带来的麻痒愈发明显。
从来练功上聪明远超常人的千江门少门主,不由陷入了沉思。
……
不知不觉,西垂的太阳只剩了一抹弧度,照得半边天空黄灿灿的。
谢殊回过神来和阿宝迷迷糊糊醒来是在同一时刻。
他们是被吼醒的。
吼人的人此刻正从房门外急匆匆地跑进来,有些肥胖的身体跑得并不利索。圆圆的脸绷得发红,眼睛里似能喷火。
以谢殊的耳力,其实一早就发现有人来了茅草屋,只是对方没有内力,脚步轻缓熟门熟路地不似恶人,他又陷在沉思里,也不愿分神,就没有阻拦。
而刚醒转过来还在犯迷糊的阿宝,抬手揉揉眼睛,傻乎乎地看着气急败坏跑过来的牛婶,直到被牛婶一把从谢殊身上拉起,也还没整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直到牛婶二话不说,直接抄起门背后的笤帚往谢殊身上招呼时,才赶忙伸手拦住,很是不解为啥牛婶一副要杀了谢殊的模样,难道两人早就认识,结下过什么她不知道的深仇大恨?
心中这么想着,阿宝扭头看了谢殊一眼,想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只是谢殊仍旧云淡风轻地躺在床上,连眼神都欠奉,只当眼前的两人不存在,要不是阿宝拦着挨揍的不是他似的。
这要真是结下过梁子,依着大哥的性子,还真有可能是这种反应。直接无视,像是他的风格。
阿宝心中认定了牛婶与谢殊之间有仇怨,且看牛婶这副要吃人的样子,想必仇怨还不浅。
牛婶干惯了粗活,手上力气不小,才拦了这么一会儿,阿宝就手痛了,偏偏床上的人不动如山,连躲都不躲一下。
“你让开,看我今天不打死这个……这个……登徒子!”
登徒子???
阿宝霎时瞪圆了眼睛,看看牛婶又扭头瞅瞅谢殊。原来两人真是结下过梁子啊!
只是,大哥是登徒子?好像不太像呢。
大哥调戏牛婶?
反过来还差不多吧。
好奇之下,阿宝握紧了笤帚,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盯着牛婶:“牛婶,你是不是调戏过大哥,被拒绝了,然后恼羞成怒,不对,恼羞成仇了?”
火气蹭蹭蹭往上冒的牛婶被阿宝给问懵了,手上的劲一松,揍人的道具就被阿宝趁机抢了去,一甩,扔出屋外老远。
牛婶还在发懵时,原本还事不关己的谢殊已是铁青了脸,咬着牙警告这个被话本子和说书先生荼毒过深的丫头:“你再胡说八道,永远都别想再见到你的金子!”
“不是这样吗?难道是大哥调戏了牛婶?”话到最后已是气声,实在是大哥的眼神太可怕。
阿宝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免得又说出什么话,大哥一生气,没准金子就真的拿不回了。
一旁的牛婶回过神来,也不忙着揍谢殊了,着急忙慌地拉近阿宝,上下左右,前前后后仔细地看了一遍,确认阿宝好端端仍旧生龙活虎后,才指着谢殊骂道:“哪来的小人,大白天的搂着……占我家阿宝的便宜?”
谢殊嗤笑一声,他是被气笑的。明明大白天被搂着的人是他,被占便宜的人也是他,下颌上的咬痕还清晰可见呢。
“你笑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个陌生男人躺在年轻姑娘家中,能安什么好心?”
谢殊干脆翻个身,背对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奇葩女人,默念功法。
牛婶气得又要跑出去拿笤帚。
好不容易才把脑子里层出不穷往外冒的爱恨情仇甩掉,弄清楚这是场误会的阿宝,赶紧又拦了牛婶,开口解释。
“牛婶,你误会了,他是我大哥,不是陌生人。”
“唐老爹到死都没有生出什么儿子,你哪来的大哥?”
“我在后山的林子里捡来的。大哥很可怜的,死了也没有正经坟地,就被人随意埋在了后山。要不是被我捡回来,说不定已经被野兽啃了。”
……
背对她们的谢殊额头又开始抽了。
牛婶戳戳阿宝的脑袋瓜子,怒其不争:“你啊,傻姑娘一个。你以为这是话本子里的故事?看人家长得俊,就往家里带,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讲不定就是哪里钻出来的牛鬼蛇神?”
牛婶这一番教训,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在耳力过人的谢殊听来就跟炸雷似的,不过这说的话,也算是正常人家教导女儿该有的。不像某位未曾谋面的老爹,把女人教成了傻丫头。
傻丫头阿宝摸摸额头,笑嘻嘻地看着牛婶:“大哥不会害我的,而且我知道他姓谢,他还答应帮我找金子呢。”
好吧,还是唐老爹威力大,傻丫头依旧是傻丫头。
谢少侠:睡觉能不能不流口水,丑死了!
阿宝:有吗?我明明在吃鸡腿。
(KO,谢少侠完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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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