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闻春正在花园里跟着赵喜梅学插花,小宋弋则追着被芬香吸引来的蝴蝶,满园打滚。
一阵银铃一般的笑声,时不时从幼儿嬉闹玩耍的稚嫩童音里发出。
“小弋这孩子长得……”,像你,两个字卡在赵喜梅的喉咙口,惊觉不对,睁大眼睛,语词急转:“漂亮!”
赵喜梅拿眼神偷偷的瞧闻春,还好闻春看孩子看的入神,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
赵喜梅偷偷卸下绷紧的背脊,刚才还欢喜的脸上露出哀戚。
这几天与儿子愉快的相处模式,的确是让她有点“得意忘形”了。
总是会在情不自禁的时候说出一些“忘乎所以”的话。
从前她总是感到自豪的,好像除了她这个做妈妈的,可以第一时间认出自己的双胞胎儿子,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面对两张同样点了小黑痣的两兄弟,就连他们的父亲都要“试探”一二,才能准确分辨出哪个是哪个。
这种仅凭直觉的超高眼力,和母子之间独特的“心灵感应”,哪个做母亲的只要一想起来,不得捂着嘴巴偷笑。
可是现在,赵喜梅倒是情愿自己没有这种能力。
否则她现在也不会这般痛苦,时常因为太分得清两个儿子谁是谁,而常常情难以自处。
赵喜梅看向闻春的眼里流出哀伤。
再看着“无父疼爱”的小外孙,想到医院里“醒不来”的二儿子,再联想到大儿子这些年在外吃的苦,受的难。
她这个当妈的,又怎能原谅自己。
当初如果知道,自己生下的这一对孩子长大后要吃这么多的苦,她倒希望自己不曾生下他们。
她孤苦无依又算什么。
闻春对母亲偷偷抹眼泪的举动自然不可能无所察觉,但他也只能装作不知的样子。
要与母亲如何正确相处,过了九年,那种对父母亲,信赖、依赖的渴求,他已丢失。
时间是抚慰心灵最好的良药。
他也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母亲能够放下焦灼,更平淡的面对伤感。
“儿子,你和衍行是怎么认识的?”
过了一会儿,赵喜梅想起来那天外甥对她说的话,不免有点心动。
在她看来,Omega在这个A权当道的世界里,最大的依靠还是找一个Alpha当靠山才是最靠谱的,才不会被人欺负。
闻春的第一个Alpha丈夫她没有见过,但想来定然是不行的,她的小春向来是一个听话懂事又隐忍的孩子,若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也不会走到离婚的这一步。
不过好在是回来了。
现在有她帮忙“长眼”,定然是要帮儿子找到一个疼他爱他的Alpha。
突然提起徐衍行,闻春的反应显然是没有调动起来,他在如实回答,还是有所隐瞒之间,选择了后者。
“嗯,大学的时候见过几面,不是很熟悉。”闻春犹豫着问道:“怎么了?”
赵喜梅闪亮的眼睛晃了晃,面上带上了些许喜笑颜开。
她向来神经大条,还没意识到不对的地方。
按照徐衍行的叙述,他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人一直都是闻秋才对。
徐衍行更不知道闻家两兄弟交换身份的事情。
那天在厨房,徐衍行当时趴在她耳边说的大致就是,他和闻秋是一个大学的,他对闻秋一见钟情,甚至还追过闻秋很长很长的时间,但可惜都被闻秋拒绝了。
在母亲的眼里,自己生的孩子自然就是最优秀的。
更何况闻春是真的很好,是他们闻家培养出来的,万里挑一的最“完美”的Omega。
既然徐衍行心里有那个意思,又不在乎闻春的过去,就算他徐家家大业大,可他们闻家也不差,攀一攀这个高枝又何妨。
只要她的孩子过得好。
“那你觉得衍行这个人怎么样?”
闻春……
他大约是知道赵喜梅的意思了,不过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且不说他与徐衍行之间那次算不得“愉快”的意外,就是为了闻家,他也不会趟进徐家的那场浑水。
徐家,医药器材研究与开发的富商之家,徐老爷子一生风流多情,伴侣且不说有多少,就是儿子女儿还是要用两只手来数的。
他外公活着的时候,作为一个没有生下徐家子嗣的Beta男妻,就已经被徐家的那群为了争夺家产的儿子辈人,闹得不可开交。
如今徐老爷子的年纪越发年迈,现在别说儿子辈了,就是孙子辈的也都在摩拳擦掌,想方设法的等着分财产大头。
赵喜梅被外公赵东华保护的太好了,人生没吃过苦,性格单纯天真。
她不是徐家人,从小也没有在徐家生活过,更没有见识过徐家后宅里为了争宠争权的手段。
她一个外人,没有资格继承徐家的资产,就算得了老爷子的几分喜欢,也够不成危险。
所以徐家人与她相处时,脸上不免都带上了几分和煦的面容。
以至于赵喜梅到现在都没有看清徐家的水有多深,只知道徐家有钱有权,家族和睦。
最关键的是,对她也好。
她与徐衍行的父亲本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交情,还差点曾被“拉郎配”过。
如果他们两人的孩子能够在一起,倒也是能成就一段“佳话”。
徐衍行的父亲又是徐老爷子最看重的儿子,外面都在传徐家的家产很大有可能将来会交到徐衍行父亲的手上,而徐衍行又是独子。
再往后……
赵喜梅真的想的很多,但想的又不够多。
小的时候,她的成长轨迹父亲会为她做好打算。
长大后,遇到了闻海狄,毕业就嫁了人,婚后所有的大事小事不需要她操心,闻海狄自会为她安排好所有。
在爱的包围下长大的她,自然会将人性看的很美好。
喜欢是喜欢,厌恶是厌恶。
徐衍行用言语,用行动,讨得了她的欢心,她就觉得徐衍行这个人很不错,似乎是一个可以让儿子交付一生的人。
可闻春不是一个空有美貌的Omega,他有自己的思想。
于是他很干脆的直接拒绝道:“我跟他不熟。”
赵喜梅有被儿子语气里的强硬吓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可她明明什么话也都还没有说。
闻春的这个样子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每当她想提出什么“大意见”的时候,话还没说完就会被丈夫打断。
说她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跟在后面添乱,安安心心的管好家就行。
赵喜梅的嘴唇一时喏喏的说不出话来,那种笨拙无力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心中也对这个性子越发像闻海狄的儿子,不知该如何相处。
几天以来,母子两人之间那种相处愉快的氛围,好像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两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僵硬的时候,还好杨姨及时出现了。
听见宋程风醒了,赵喜梅终于有了逃离的借口,打着笑招呼小外孙过来,就要带他去看自己的爸爸。
“我还有点事情需要出去一趟,母亲,小弋今天就拜托您照顾一下了。”
闻春同母亲一同站起,在抱起宋弋后,说了分别的话。
赵喜梅的脸上划过一丝尴尬,继续赔笑:“说什么客套话,都是一家人。”
她从儿子的手里接过小外孙,说:“是该出去走走的,交交朋友也好,总比一直待在家里闷着强。”
闻春的确是有约的,和柏慎。
他到的时候,柏慎已经到了。
虽然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Beta,出行不受限制,但柏慎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Omega。
需要注意人言可畏,他们相约的地点也不适合在太隐蔽的地方,就约在了一家安全性很高的咖啡馆。
闻春的容貌很能打,那张脸放在天生容貌艳丽的Omega人群里,也是一张让人追捧的,现在更别提是长在一个普通的Beta脸上。
Omega的性别给这类人群带上了刻板的标签,仿佛他们生来只能是美丽的、温柔的、恬静的、甚至是柔弱的,需要被强者保护的。
太多的标签将他们禁锢,令他们只能按照这个特定的航标行驶,一旦偏离了既定的路线,就会有人为他们打上“大逆不道”的标签。
进行思想以及人格上的教育。
不可否认,闻春曾经是一个学习的非常合格的Omega。
但时间在流逝,人也在变。
思想这个东西一旦偏离了轨道,接触了外界不曾触碰过的自由,那等待他们的将不再是回归正轨,而是彻底的脱轨。
失去Omega身份的前两年,闻春用惊慌与无措,被迫接受了失去特定身份的痛苦。
然后接下来的每一年,他都用更惊疑的眼神与更好的想法去努力融入正常的社会。
他用实践完成了心灵的成长,脱变成了一个全新的自己。
心灵的成长再加上时间的沉淀,让他的面容变得更加的温和与稳重。
没有了那副教条式的纯真表情,这张本就美丽的脸上,无可避免的多出的是自信与张扬。
咖啡馆的门口传来了隐约的动静声,柏慎通过周围人扭转的目光,就知道大约是闻春到了。
他顺着周围客人的目光向门口看去,果不其然。
秋日的烈阳从不是纸老虎,它强悍的光线直直射下,通过多方折射,最后又透过不染一尘的玻璃折射到闻春的身上。
男人背光走来,身姿挺拔,彩色的阳光笼罩了他的大半个面容,只余见一抹挂着微笑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