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3章 chapter 3 十四岁的喜欢

葉月是个晚熟的孩子，发育比同龄人晚，恋爱那根筋慢半拍，当大家起哄着她与仙道早过了“友谊”界限时。

“所以像我们这种最好的朋友，也永远不会分开，你说是吗？”

十三岁的葉月七濑站在升上顶的摩天轮上，在陌生人面前牵着仙道的手。

她那单纯的小脑袋，在摩天轮沉到底时突然觉得一阵眩晕，没由头的。

日子照常过，仙道是她最依赖的存在，有过的习惯不曾改变，渐渐的，周围不和谐的声音冒出头，葉月纳闷一段友情为何要“外形般配”。

“阿彰，丑不丑？”

戴着牙套，她咧着嘴问。

“不会啊。”

仙道停下打着节拍的手指，口吻理所当然。

葉月眨眨眼，那就信吧，因为仙道这个人呢，别人都说他既靠谱又不靠谱。

默写低分飘过，考试名列前茅。球场上摸鱼打混，前辈们不在状态他力挽狂澜。当你对他重燃希望时，他又屡屡迟到给你看。

葉月总结下来，仙道的靠谱99.99%都花在她身上了，你不能总叫一个人无限靠谱，因此她对他的好欣然接受，并对外反弹那些调侃。

葉月是哪一刻意识到自己对仙道的情意有了些多余的期待，要从下起倾盆大雨的某个周五放学后说起，仙道参加篮球队训练，回家的路十五分钟，她选择背上书包去图书馆边写功课边等他。

淅淅沥沥，短裙少女们追逐嬉戏的雨势在某刻一路高走，下课铃声响起，没带伞的孩子们面露难色，有人挤进一把伞下从门厅走出，有人撑起校服外套冲入雨幕，也有人像她一样不着急回家，等着家长来接。

“小七，伞给你，饿的话先去买点吃的。”

仙道前往体育馆前特意关照留下等待的她，别把自己饿着。

“嗯！”

葉月没去任何地方，就乖乖在图书馆待着，一个多小时过去后，她才撑开伞朝校门外走，为的是买两瓶学校小卖部没有的宝矿力给晚训后汗流浃背的仙道。

时间卡的刚刚好，拎着袋子的她迎面遇见了篮球队下训的一些同学们，雨柱倾泻而下的傍晚，视线模糊，一双双健硕小腿踢着水塘跑，葉月加快脚步。

“仙道君。”

一个拐弯后，差点撞上谁，正在发声的某某女生。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以及那熟悉的声音的主人，是仙道。

葉月无意偷听，暴雨落在伞面发出阵阵巨响，她感觉脚踝湿透，慢慢踏过积水。

“你和葉月同学是在交往吗？”

女生声音细又软，柔情似水。

“并不是。”

仙道几乎是脱口而出。

葉月一不小心踩进大水坑，她本该“哇”一声叫出口，却被仙道的直接影响，莫名想笑，怎么还有人觉得他和她在交往呢？

“那么……”

她几乎要听不见了，轻声细语的表白，像是从树叶末端淌下的雨滴，费劲耳力才捕捉到。

“你愿意和我交往试试看吗？”

女孩鼓起勇气，葉月忘记自己半只脚陷入水塘里，笑容僵在脸上，屏气凝神等待仙道的回答。

湿气越发重的雨天，时间被无限制延长，仙道的沉默换来了葉月难以名状的情绪，从目睹表白的好奇到短暂思考何为“交往”，一颗心与垂落雨滴往截然相反的方向出发，被提到了喉咙口。

没有电闪雷鸣，她却被一击即溃。

“抱歉，我会去镰仓念书，就不耽误你了。”

葉月的心在顷刻间追随雨迹，跌入谷底，她不明白为什么仙道的拒绝会令她胸口一阵刺痛，在滂沱大雨中，她还是没忍住“哇”出声。

“小七？”

仙道几乎是一秒转身，不顾狂风骤雨打湿他最在乎的帅气造型，虽说用惯了的发胶定力十足，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也不得不服输，肉眼可见贴上额头。

“鞋湿了！”

葉月感到自己被抱起，再回过神人已经站在图书馆屋檐下，有人用纸巾替自己擦干失去知觉的一条腿，大概是麻了，或是她人傻了。

“走路要看啊，雨大容易跌跤。”

声音从下方传来，脚踝感到温暖，血液开始流动。

“是给我去买喝的了嘛？”

仙道问，与此同时直起身，整个人变落汤鸡，他却笑的如沐春风，一脸开心满足的表情。

“真叫人放不下心。”

葉月没有回答，而是原地跳起，扎进他胸口。

“小七？”

仙道愣住，被她抱不稀奇，她是一只动不动会往怀里钻撒娇取暖的小兔子，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靠近。

“你是要一起感冒吗？”

葉月感到仙道在轻轻推开她，与平时接受她拥抱一样温柔的力度，因此她一旦用了力，对方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你的衣服也要湿了欸。”

难道重重推开？

“小七？”

仙道仿佛在唱独角戏。

耳边痒兮兮的，是仙道的自言自语，大概是劝她赶紧松手不要和他这个雨人交缠在一起，想抱他可以等回家两人洗干净后再抱，他就在她身边哪也不去，要走也是回一栋楼同一层的对门，她怎么就非得现在站在风口贴上身呢。

“没哭吧？”

“有人欺负你？”

“腿没有受伤啊，是撞到了吗？”

仙道要没招了，掐指一算两个人站在图书馆大门前抱了两三分钟，那个表白失败的女生估计也看傻了。

约莫又过了五分钟，葉月才松手，小脸白白透透的面无表情看向他，仙道伸手摸，她一个激灵躲过。

“呃……”

这很尴尬啊，像是球场上抄球失败。

葉月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呆，为什么要抱紧他才觉得安心，体温的融合从来都是仙道比她热许多，就连满身湿透的当下亦如此，她只是觉得很想要抓住仙道的手，感知他的气息。

“阿彰，如果不去镰仓读书呢？”

莫名的开场白，仙道扇动浓密的睫毛，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过了好一会儿，等先用纸巾把葉月校服领口与袖口那片能接触到肌肤的地方擦干后才莞尔一笑，看着她的眼睛说：

“是后悔了吗？如果是的话让我想想，再给你答复？”

仙道以为葉月不想他去镰仓念书，或是不想跟他一起去。

“如果留在东京就要和她交往了吗？”

葉月心直口快，把仙道惹得哈哈大笑，指关节轻轻刮了她鼻尖两下，又揉揉这挂上水珠的发梢，嘴角带着消不下的弧度说：

“没有啊，只是个比较好的理由嘛。”

雨势不见小，两人面对面站着，听嘀嗒声，葉月视线直直盯在仙道胸口，将他的话在脑袋里拐了弯，立马笑出来。

“回家吃饭吧！”

仙道温柔回应：

“是，回去要先洗澡。”

手牵手钻一把伞下朝家的方向走，两个人像往常那样遇见巨大的水塘要凑过去看两眼，遇见疾驶而来的汽车仙道带着她丝滑躲过，也有偶尔被溅起的水花泼到的时候，他绝对会用高大挺拔的身躯挡在前头。

“生病的是笨蛋！”

“那快去洗澡，别做笨蛋。”

两位母亲扶着额头收拾一地板水渍与淋湿的书包，仙道母亲说都怪小彰让七濑酱久等了，葉月母亲说你信不信是我们七濑贪玩搞成这样，小彰向来是无辜的。

仙道那边洗完澡就一直等着开饭，七濑却洗了好久好久。

她一步入热气笼罩的浴室，脑海中就不断涌现不久前那画面，朦胧不清的雨雾中，有人向仙道表白，他拒绝的理由不是“不喜欢”。

仙道的解释相当符合他怕麻烦的性格，葉月在这一刻，泡进暖呼呼的热水中才意识到两件事。

其一，仙道对她从不怕麻烦，偶尔忽悠一下那种不算。其二，她不能接受仙道喜欢别人。

整个身子陷入水面中，葉月歪着脑袋呢喃道：

“我喜欢阿彰。”

咻——！

她光着身子窜起，玻璃湿了一片，看不清镜子里的脸，红如晴空下的落日云霞，很快染遍全身。

这不对劲！

“七濑，没事吧？”

敲门声拉回她的思绪，葉月用毛巾擦干，换上居家服走入对门，就差她开饭了。

“哎呀，不好意思！”

草草了结一顿饭，今晚她没心思赖仙道床上玩耍，捂着脸声称头晕回自己那屋里将门反锁，一通电话打给最要好的同性朋友，对方居然责怪她后知后觉？

哪有像你们这样的青梅竹马，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只有情侣才牵手拥抱，哥哥妹妹上了国中也不会了吧，还有啊还有，仙道君如此受欢迎都不见他与哪个女生亲近，这简直是双向奔赴的爱情呐！

说罢，葉月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她不过是问由美自己会不会对仙道的喜欢不纯粹了，谁知电话那头一顿输出，说的她云里雾里，相约次日便利店见。

葉月失眠了，抱着仙道送的玩偶翻来覆去，这一夜的月色清朗透亮，是暴雨后寻常景象，在她眼里变得格外漂亮。

“来便利店干嘛呀？”

她被由美抓着进去买了两本杂志，一本是自己想带给仙道的，与篮球有关，而另一本从封皮上就冒着粉红泡沫。

“你看看，符不符合？”

趴在窗上做起了心理测试，像个傻瓜，结果出乎意料。

“天啊！仙道君是你的真命天子呀！”

葉月面对“心动程度100%与匹配度100%”不禁面红，10年的认知被颠覆，她抱着杂志作出逃跑状。

“去表白啊！然后给仙道君也做做看嘛！”

由美在背后大喊，她只好回头捂住这张口无遮拦的嘴，严辞警告：

“不许到处乱讲啊你！”

这十年她都吃什么长大的，脑袋不发育吗，亲情、友情与爱情傻傻分不清楚，回想起来身边还真没谁像她和仙道一样黏糊的，除了那些散落在校园各个神秘角落亲亲抱抱的情侣们。

所以，仙道是怎么想的呢？

“阿彰！”

葉月带着杂志跳上仙道的床。

“这是什么？”

仙道一眼看见那本封面奇怪的杂志，滑着椅子转身面对她。

“是……买这个送的！”

葉月憋不出实话来，只好将另一本篮球期刊飞过去。

“谢啦。”

少年稳稳接住，给她一个笑容。

“阿彰……你要不要做心理测试呀？”

哇，居然说出口了！

“什么测试？”

仙道露出难得的疑惑表情，饶有兴致托着下巴看她，另一只手还在不停地翻动杂志，余光时不时瞟到篮球鞋页面。

“就是……恋爱有关的测试，能知道你是不是喜欢对方的那种！还有匹配度啊等等，好多呢！”

葉月一脸认真的模样又把仙道看笑了，放下手里那本篮球期刊，从椅子上站起身朝她走，一屁股坐上床沿，看她逐渐红透的脸，仅思考了两秒钟的时间，就没收了这本明显不是买一赠一的产物。

“不需要哦，喜欢什么的，我想我不会分不清。”

敞亮的眼睛迎着午后明媚阳光，扎进葉月单纯无比的心，她回想起仙道拒绝表白的那些借口，几乎是不着痕迹的把路堵死。

仙道太狡猾啦，就像是葉月每个周末早晨冲进他卧室跳上床叫他起来去玩耍，他总会从枕头下摸出个什么玩具或零食来打发她一阵子，把人抓进被窝说那么暖和你不想赖床吗？夏天就是外面那么热，让他多睡半小时下楼就立刻买双色冰淇淋给她吃。

哼，此人花招太多，谁和他恋爱都会被欺负啊，那就让她葉月七濑勉强收了吧！

仙道浅浅一笑，摸了摸葉月飞速转动的小脑瓜，眼里的情真意切到她那，就变成了仙道是个傻瓜，他没有暗恋对象。

于是，葉月每周五在图书馆等待仙道的时光里饱读恋爱圣经，决定在圣诞前完成一封郑重的表白信。

“由美，你说，阿彰没有喜欢的人对吧，那就喜欢我嘛！”

她有理有据，悄悄把仙道卖了，只有她知道恶习一一暴露。

“所以你为什么要七八点就去把他吵醒？”

由美与所有女生一样长了眼，无法不对仙道君花痴。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晚上拉着他一起早睡？”

葉月认真发问。

“……”

由美感到自己在鸡同鸭讲，不再吭声，总之这两人确实很合适，并且明眼人都看得出仙道对葉月的喜欢何止是对外宣称的两小无猜，只有天然呆的葉月不懂罢了。

后来连着两个周五葉月带着陪睡玩偶敲门来到仙道家，仙道母亲有些惊讶，这两个孩子认认真真躺一块儿睡觉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升入国中后只有在卧室玩耍不小心睡着的情况下，她推门看，自己儿子总是睡在棉被外，一只手护着葉月的肩。

十四岁啦，男生女生还能一起睡觉吗？

“七濑酱，我再给你拿条被子吧。”

仙道母亲坚持分两床睡，葉月本以为仙道会和她一样坚持不需要，哪里知道他竟附和，随便吧，她只是来监督他是否早睡的。

“阿彰，你要不要给我讲故事？”

于是一张床两条被子，月光透过窗打在仙道英俊的侧脸上，挺翘的鼻尖蒙上一道好看阴影，柔和目光正对天花板。

“你想听什么？”

仙道也不问她为什么九点就熄灯，为什么突然想起要睡一起。

“七巧节的故事。”

葉月抓紧毛绒玩具，将脑袋靠在仙道温暖的肩窝。

“好，很久很久以前呢，在洛杉矶……”

仙道讲了五分钟下午从篮球刊物上看见的NBA球星报道，葉月在两分钟后睡着，没有追问篮球和七巧节有多少关系，贴上他的那一刻，独属仙道的气味就令她感到安心，仿佛躺在柔软云朵上，那朵云有他托着永不坠落。

次日仙道完全没睡好的样子，顶着鸟窝头、揉着惺忪睡眼将被子扯过头，葉月在他耳边轻轻呢喃好几下“阿彰”，少年二话不说钻入她那床被窝里搂住她，耳边擦过低哑嗓音：

“再睡一会儿……起来都听你的。”

葉月心想，本来就都听我的呀！

可她耐不住仙道如夏季沙地温暖的体温与放松时不硌人的肌肉，把玩着他的胳膊与手指，娴熟地将手指穿入在他的五指间成交扣状。

“阿彰，阿彰，我喜欢你啊。”

“阿彰，我很喜欢你的哦！”

“阿彰，是真的！”

葉月将仙道的手贴近自己心脏位置，那一年她还没发育，一马平川的胸口不羞不臊与一只大手严丝合缝在一起。

两次尝试后确定了有她在的夜晚，仙道更是睡不好，葉月纳闷自己不打呼且睡姿良好，究竟他有多少心事会失眠呢？

少年的烦恼你不懂，因为你就是他甜蜜的烦恼。

寒风凛冽的十二月，总算一鼓作气通宵达旦写完一封情书，她列举了各种与自己交往的好处，比如阿姨一定会对她满意，没有所谓“婆媳矛盾”，而她的母亲更信赖他。又比如两人熟悉彼此存在，生活习惯无需刻意改变，他的所有“恶习”她照单全收，如果仙道觉得她有哪里需要改的话，可以提出，大概率会被一票否决。

哦，是的，虽然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可一旦正式交往，她必须备受宠爱。

十四岁的葉月七濑并不明白何为交往，看过六七本恋爱小说，只清楚相爱之人理应相互陪伴一生，那就等到了婚龄立即结婚，信的最后一句是：

“阿彰，你喜欢我吗？喜欢的话，四年后我就嫁给你！”

平安夜前一周，葉月将情书套上粉色信封，按下爱心贴纸，趁仙道洗澡那会儿放在他课桌上，回到自己卧室听心跳声响彻云霄。

漫长的等待后是无尽失望，仙道没有就这封表白信作出回应，那双爱笑的眼睛一如既往宠溺她，却绝口不提一句是否应允。

翻开由美教唆下买的第七本恋爱秘籍，原来沉默原本就是一种回答，他没有相同心意。

“阿彰，我不想去镰仓了。”

葉月感谢他没有直白的拒绝，就像那些与他表白的女生那样被迫接受千篇一律糊弄的借口，或许仙道对她无法开口，习惯接受葉月一切的他唯独不能接受葉月的表白，所以选择装作没看过那封信，为她留下最后的颜面。

“小七？”

仙道眼神诧异，被用各种理由带过。

步入高中的第二个春天，葉月摘下牙套，同时放下那份非他不可的执念，樱花盛开的季节，她带着东京买的小蛋糕独自搭乘小田急特快前往镰仓。

“小七，这里。”

仙道不回东京的周末，她便在周日午后准时准点出现在藤泽车站，两人照旧牵着手踏在满地粉白花瓣铺成的樱花大道上。

镰仓是个小城，遇见仙道同学或老师这种事几乎每周都在发生。

“阿彰，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这一年葉月学会穿着打扮，亭亭玉立与半年前的她判若两人，摇身一变成为备受瞩目的漂亮女高中生。

“是今天的造型很好看吧。”

又是这个说法，上周、上上周也是，仙道这家伙到了镰仓学坏了，骗她都不走心。

“哼，你是想夸自己送的礼物吧！”

是啊，紫色针织短裙是仙道买的，别在耳后的蝴蝶结发卡是仙道买的，就连白袜子都是仙道买的。

“被你发现了哦，要不要奖励我一下？”

葉月做个鬼脸赶紧甩开他的手逃跑，少女奔向一场樱花雨，她真是笨的无可救药。

仙道两三步追上她，轻轻捏起落在她衣领处的一片樱花花瓣，笑容爬上少年嘴角，葉月凑上耳边大喊：

“不要！”

在转学至陵南前，葉月从未想过原来整个镰仓认识仙道的人几乎都知道一个公开的秘密。

他对她藏不住的喜欢，这便是那些古怪眼神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