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珠拽着许巧燕进了屋。
“大哥二哥,你们往里挪点,给表姐和大舅妈腾个位置出来。”
话没说完,贺明珠弯下腰,把许巧燕的女儿抱上了炕,示意贺小弟带着她坐在姥姥姥爷中间。
贺明国不明所以,但选择先听妹妹的,往起身里挪了挪,腾了个位置出来。
贺明军看看贺明珠,又看看表姐一家子,结合进门后所看到的一切,对许家的情况心里有了数,忍不住就是一笑。
他起身从炕上下来,趿拉着鞋,绕到另一边,拽着表哥的胳膊,强行把他拉下了地。
“来,炕上位置不够坐,上有老下有小,我们两个不老不小的就坐凳子吧。”
贺明军常来大舅家,熟练地从堂屋拉进来两把凳子,硬生生按着表哥把他压坐在凳子上。
炕头灶台烧着火,炕上热乎乎的,盘腿坐上去舒服极了;而且这位置离炕桌上的菜近,抢着吃肉也方便。
坐凳子远不如坐炕上,又硬又冷,坐的高度也不够,想夹筷子菜还得站起来。谁家要是招呼客人坐凳子,那和赶客差不多。
贺明军故意把表哥拉下水,以客人的身份逼着他陪着坐凳子,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小子好过。
放任老婆欺负亲妹,从姑嫂相争中吃好处,什么玩意儿!
表哥天天待在村里,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县城,这辈子哪见识过贺明军这种混过社会的英俊痞子,唯唯诺诺,不敢反抗,哭丧着脸坐在凳子上。
贺明军杀人诛心,还故意去问表嫂:“嫂子,我把哥拉过来陪我坐,你没意见吧?”
表嫂艰难扯出哭似的笑脸,小声地说:“没,没意见……”
贺明珠和二哥对视一眼,知道二哥是在帮她撑场面,忍不住想笑,勉强才忍住。
她把大舅妈按坐在贺明军空出的位置上,和许大舅、贺明国坐在炕桌的一边;自己则拉着许巧燕,坐在炕桌的另一边。
贺明珠左手边坐着表嫂,右手边坐着许巧燕。
许巧燕不安地想站起来:“不,不,我就不坐了,你们坐,你们坐……”
“坐,干嘛不坐,你怕什么,这家里还有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贺明珠余光瞥见表嫂正气得脑门直冒烟,笑眯眯地安慰许巧燕:“没事儿,有我呢。大过年的,咱们好好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许大舅没说话,默认了贺明珠的做法。
大舅妈想说点什么,炕桌下被许大舅拦住了。
毕竟那是他亲生的女儿和外孙女,儿子默许儿媳欺负妹妹,他已经憋了一肚子火。
要不是看在儿媳怀孕生子、身体虚弱的份上,他早就要好好收拾一顿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了。
姥姥姥爷也不说话,慈爱地看着贺明珠贺明军联手挤兑表哥夫妻。
姥爷摸摸重孙女的小辫子,姥姥把紧张瑟缩的小姑娘搂进怀里。
贺小弟好奇地伸脑袋过去看,大大咧咧地问她:“我怎么没见过你呀?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说:“我叫灵灵。”
贺小弟指着自己:“我叫贺明华!你以后跟着我,我带你出去玩!”
姥姥笑着说:“这个小舅舅当得,还挺像模像样的。”
听到这话,贺明珠想起来,这俩小的别看年纪相仿,还差着辈分呢。
她转头问许巧燕:“灵灵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许巧燕正关注着女儿的一举一动,听了问题,下意识回答:“是七八年生的。”
贺明珠笑着一拍手掌:“哈哈,小弟比外甥女小一岁呢!名副其实的‘小’舅舅!”
两个小的竖着耳朵听大人讲话,听到这儿,贺小弟恍然大悟,对灵灵说:“你以后不能叫我名字,你要叫我舅舅!”
灵灵也听到了贺明珠说贺小弟比她小一岁。
今天大人们对她都很亲切,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小孩子是最能感知周围气氛的,她难得大着胆子反驳:“我才不叫你舅舅,你比我小,你应该叫我姐姐。”
贺小弟急得抓耳挠腮,当舅舅是多有面子的一件事,他的玩伴中还没有人能当上舅舅的呢,这个舅舅他今天当定了!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你舅舅了,以后出去我罩着你!”
灵灵撅起小嘴:“我才不要你罩着,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我只要妈妈就够了。”
许巧燕看着女儿的眼神柔软极了,像是一泓泉水,温暖而清澈。
可当听到女儿接下来的话,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贺明华,你不许再让我叫你舅舅,不然我就叫你小弟弟!”
煮熟的鸭子眼见要飞走,贺小弟急了:“那我就叫你外甥女!”
“小弟弟,小弟弟!”
“外甥女,外甥女!”
两个小家伙孩子气的吵架逗得屋里所有人大笑起来。
贺明珠注意到,表姐脸上的愁闷短暂地一扫而空,久违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孩子的笑是世界上最好的解药,但显然,有人并不这么觉得。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表嫂一摔筷子,也不顾满桌的客人,指着表哥就骂。
“当初你来我家提亲时是怎么说的?你怎么和我爹妈保证的,是不是说结了婚要让我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这就是你说的好日子?!”
“我嫁到你家天天当牛做马,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陪你们一家下地干活,这才打了多少粮食,你就把嫁出去的小姑子带回家白吃白喝!我是你家的长工啊?我还是卖给你家了?!”
表哥本来还在傻乐呢,毫无防备被媳妇指着鼻子骂,先是大怒,眼睛一转就开始认错:“我的错我的错,你千万别生气,生气了要回奶,没奶了儿子吃什么?”
不提儿子也罢,提了表嫂更要骂:“你还知道你有个儿子啊!让外人里家里大吃大喝,连吃带拿,你是要饿死你儿子啊?!家里才攒下几个钱就舍得请客吃肉,你干脆割了我的肉去吃吧!”
许大舅的脸涨得通红,这差不多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大舅妈焦急地看看表嫂,又看看其他人,想开口,又不知要怎么说才能让她平复怒气。
表哥只会一昧地顺着她的话安抚,是是是,对对对,你骂的都对,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有人附和,表嫂气焰更加嚣张,从干嚎升级成哭嚎,两条腿岔开,疯狂踢腾,两只手“啪啪啪”地使劲拍炕。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嫁了个男人是废物,嫁了个人家不顾子孙,我好不容易生的儿子,还比不上外姓的丫头片子,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儿,我活不了啊啊啊啊!”
贺明国瞠目结舌,他从没见过坐地骂街的农村泼妇,头一次见着,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贺明军慢慢眯起眼睛,压抑着怒气,拳头攥得骨节咔咔作响。
两个小的也被吓着了,贺小弟下意识要去找哥哥姐姐求安慰,灵灵僵硬坐着,明显是被吓着了,想哭又不敢哭。
姥姥姥爷悲哀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许巧燕一张脸变得煞白,仓皇地下炕,鞋都来不及穿,站在冰冷的地上,哑着嗓子说:“我回去,我不在家住,我现在就回……”
贺明珠站了起来。
“够了!”
表嫂被她的声音吓得哭嚎声一顿,要再续上时,嘴被人捂住了。
贺明珠拿着擦抗的抹布捂在表嫂脸上,强行闭麦,瞪了一眼想要上前解救媳妇的表哥,直瞪着他讪讪地停下动作。
贺明军铁铸似的手抓在他肩膀上,讽道:“刚才干嘛去了?现在才想起来?”
表哥诺诺道:“那毕竟是我儿子的亲妈……我就这一个儿子……”
贺明军懒得理这种浑人,看妹妹是要做什么。
贺明珠一只手按着挣扎不已的表嫂,抬头说道:“姥姥姥爷,大舅大舅妈,对不住,我光想着大过年的一家人吃顿团圆饭,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儿,给您们添堵了。”
姥姥姥爷只是摇摇头,叹着气,没说话。
许大舅沉重地说:“不关你的事儿,是我没管好家里,你们难得回来探亲一趟,让你们看笑话了。家门不幸啊……”
大舅妈背过身,用手背擦着眼泪。
许巧燕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哽咽着说:“娘……”
大舅妈把她拉到怀里,低低地哭出来:“我可怜的孩儿啊……”
母女俩哭成一团,灵灵哭着从炕上爬过去,被她的姥姥和母亲搂在了中间。
贺明珠看着眼圈发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本来不想插手,但表姐从小带着我,我摸泥鳅掉泥塘里,是她不嫌脏把我捞上来的;我被村里的狗追着咬,也是她挥着扫把替我去撵狗,结果自己被狗咬了好几口,现在腿上还留着疤。”
她说:“表姐从小就对我好,我不能在她困难时坐视不管。”
许巧燕哑着嗓子,对贺明珠说:“明珠……”
她想说,明珠你别管,明珠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明珠你今天替我出头,得罪了我哥嫂,以后还怎么和母家的亲戚来往?
贺明珠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姐,你先让我说完。”
“表嫂,你嫌表姐带着孩子住娘家,恨不得把她们母女扫地出门——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什么所谓的娘家,这就是表姐的家。她在这儿长大,有她的亲人,有她的朋友,家里的鸡和狗认识她,田里的每块石头也认识她。她不是什么客人,她也是家里的主人。”
表嫂对着贺明珠怒目而视,要不是嘴被捂住了,还不知道要骂出什么样的话来。
但夫妻同心,表哥马上就反驳道:“什么家的主人啊,她都结婚了,她有她自个儿的家,这当然是她娘家,偶尔回来一趟就得了,还真想跟大姑娘似的住娘家白吃白喝啊?再说了,村里有村里的规矩,爹妈老了就是我当家,你别拿城里的规矩吓唬人。”
这话说得恶心人,贺明军手上发力,捏得表哥疼得面目扭曲,不敢再说下去。
贺明珠把炮火对准了他:“白吃白喝?你也好意思说这话!”
“表姐没嫁人时天天下地干活,你一个大男人反而隔三差五的偷懒,她挣得工分可不比你少,说起来白吃白喝,还不一定是谁白吃白喝呢!”
“就算是结了婚,地里的活儿也都是表姐一个人在干,她打的粮食除了留够自己家吃的,剩下的可都拿到了这边,就是因为她怕你结婚后家里人口多,粮食不够吃。不指望你们夫妻记她的好,但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吧!”
“当初你们俩结婚,表嫂家临时加彩礼,家里一分多余钱都没有,亲戚也借了个遍。最后还是表姐把预备去医院生孩子的钱拿出来给你们用,自己在家找赤脚医生接生,差点就难产——可这钱你们现在都没还!”
“真要算算账,你们两口子欠表姐的粮食和钱什么时候还!”
表哥自觉理亏,喊疼的声音都小了些,就连表嫂也不挣扎了。
贺明珠对表嫂说:“你也是个女人,可又看不起女人。你自己在家里受够了重男轻女的苦楚,却不想着改变,只想着把别人也拉下水,把你受过的苦让别的女人也受一遍。”
“表姐不欠你的,是你们对不起表姐。”
大年初一,大家都出去拜年了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第 4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