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明珠摆摊的一矿围墙边,陆陆续续出现了其他摆摊的人。
有人卖烤红薯,有人卖油条豆腐脑,有人卖鸡肉炖土豆,还有人全盘模仿贺明珠,卖肉汤土豆泥。
围墙边顿时热闹了起来,新来的摊主们卖力吆喝,各式食物的香味在空气中你来我往打得热闹,争抢着往人们的鼻腔里挤。
原本冲着订餐来的矿工们,没忍住,脚下那么一拐弯,就绕到了新的摊位上。
刘燕看到排队的人变少了,不由得有些担心。
以后的生意会不会变差啊?要是生意不好,明珠还会雇她帮忙吗?
她忐忑地去看贺明珠,见对方依旧热情招呼顾客,似乎一点也没受到这些突如其来竞争对手的影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急也不慌,很有大将风范。
有老顾客开玩笑道:“来了这么多摆摊的,都是和你抢生意的,这下你的生意不好做咯。”
另一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怀好意地挑拨道:“小摊主肯定气坏了,恨不得把其他人都撵走呢。”
周围的人都竖起耳朵,听听贺明珠要怎么回答的。
有的人以己度人,觉得小摊主肯定要生气,明明是她开拓的市场,她发现的致富渠道,现在都是来占便宜的。这哪是抢生意,明明是抢钱啊!
有的人幸灾乐祸,该,谁让你赚那么多钱,早就该有人治治你了,凭什么钱都让一个人赚了!
也有的人惋惜,小姑娘天天辛辛苦苦扛着上百份的饭盒上矿送餐,还没赚上几个钱就有人闻着味儿来抢地盘,这以后要怎么办?
所有人都没想到,贺明珠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反而笑眯眯地说:
“为什么要生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众人皆是一愣。
那个挑拨的人不信她的话:,说“你这是气傻了吧。”
贺明珠看都没看他一眼,大大方方地对众人说:“做人不能太狭隘,百花齐放才是春。摆摊的人多了,有不同口味的美食,也能吸引来更多顾客。就像是烙饼,我一个人和面的话,烙饼的尺寸是有限的;但如果大家一起来做饼,你加一把面粉,我加一瓢水,这饼才能越做越大。”
众人听了若有所思。
这话以前从没听说过,但怎么感觉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呢?
旁边有人陷入沉思,是啊,大家想的只是如何抢下一块饼的最大份额,但如果将视角放得高些,与其去争抢一块小饼,倒不如一起将饼做得更大,人人都能吃到满意的份额。
这样的思维方式,真是豪迈有气度啊,简直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说出的话。
队伍里有几个青工受到感染,参差不齐地喊:“小摊主大气!”
“大气!”
贺明珠的话传到其他摊主的耳中,有的摊主听了感念,心里对她有了一份好感,承她的情;也有摊主嗤之以鼻,权当放屁。
——说得好听,愿意花钱买饭的工人也就那么多,买了这家的饭就不会买另一家,还一起做饼,分明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
随着几家摊位的消失,似乎了印证这话。
烤红薯的那家没坚持两天就不干了。
和后世大多人家使用燃气灶不同,这年头每家每户都有炉子,烤个红薯顺手的事儿,往炉膛一塞就行,没必要花钱去外面买。
卖油条豆腐脑的多坚持了几天,但很快就将摆摊时间改到了早上。
毕竟这搭配一看就是早餐,其他时间买的人不多,不如专心做早晨上班人的生意。
鸡肉炖土豆起初很受欢迎,矿工们吃惯了棒骨土豆泥,乍一见到炖鸡肉,新口味给人新鲜感,虽然贵了五分钱,但食堂的乙菜也是两毛,偶尔吃顿好的,不过分。
但这家也没能坚持太久。
一是两毛钱的定价,很难让节俭的工人当作日常饮食选择,应该说这个年代绝大部分人都是价格敏感型,每分钱都很重要。
刚开业时生意兴旺,但之后几天来光临的人越来越少,收入呈L型暴跌状态。
二是因为鸡肉没货了。
是的,没货。
原因很简单,城里养鸡的人家基本上自产自销,不是养着下蛋,就是留着过年宰杀,要买鸡肉得去村里,但需要用粮票换。
因为村里人干农活饭量大,每年收的粮食在交完提留统筹后,剩下的不够吃,缺的部分要么用红薯土豆顶上,要么想办法和城里人换粮票。
卖鸡肉土豆的摊主在拿粮票换了几次鸡肉后,回家算算账,觉得不划算,自己摆摊挣的是现金,买鸡肉花的是粮票,两者不对等,他亏大发了。
最后一合计,这摊不能摆了!
除了这几家,后面陆陆续续还出现一些摆摊的,大多开得快,关的也快,摊位流转率杠杠的。
大浪淘沙,最后围墙边剩下的只有寥寥几家摊位。
一家是做杂粮煎饼的,一勺面糊舀在鏊子上,竹片左刮右抹,很快揭下来一张热腾腾的煎饼,刷辣酱夹咸菜,卷好一口咬下去,虽然有点费牙,但又韧又香,饱腹感十足。
摊主老家是山东的,为人豪爽,经常邀请贺明珠吃煎饼。见贺小弟来找姐姐玩儿,还特地给他摊了块适合小孩子吃的软软的小饼子。
另一家是卖馄饨的,一根扁担,前面挑着炭火炉子,后面挑着馅料面皮,放下扁担就能开摊。
一勺高汤,撒一小撮虾皮紫菜,薄如蝉翼的面皮裹着一筷子尖馅料,大冬天的热乎乎喝上一碗,整个人从内而外地热了起来。
馄饨摊主据说是南方过来的,脸上常带着笑,说话轻声细语,弄得矿区的大老粗们点单时也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这个摊主是个勤快人,经常是赶着交班的时间来做矿工生意。等这边忙完,又挑着扁担去家属区再卖一回,有时到了深夜还能听到馄饨扁担的梆子声。
贺明珠给家里人买过几次馄饨,摊主见是她买,每次都要多放几个馄饨进去。
除了这两位,还有一家是卖肉汁土豆泥的。
这家全盘模仿贺明珠的摊位,从菜品到定价,甚至连订餐都模仿,活脱脱一个克隆羊多莉。
摊主脸皮厚,吆喝着让人来他这儿买,不用排队,而且量更大,绝对划算。
有的矿工占小便宜,还真去买了,结果一吃进嘴里就发现不对味儿,这土豆泥吃起来发涩,干巴巴的,一点也不油润细腻,而且调味也不好,淡而无味。
上过当的人不肯再去,同样价格,宁愿排队去吃更好吃的,最多腿脚辛苦多站一会儿,不能委屈嘴和胃。
这家摊主见没人来吃,急得不行,率先打起了价格战,便宜五分钱,每份只要一毛,和食堂没油没肉的丙菜一个价位。
这一招还真拉去了不少抠门顾客,只要委屈一下舌头,就能省下五分钱,这买卖太划算了!
还有的精明人,既不舍得正版土豆泥的美味,又不舍得有一毛钱的饭可买时却要花一毛五,就去和贺明珠商量,要不她也降价吧。
贺明珠笑眯眯地拒绝了他。
“一文价钱一文货,降价的话就要想方设法压缩成本,可现在的价格已经是降无可降了,再降的话只能砍品质——好吃变一般,一般变难吃,难吃变没法吃,最后没人来吃,摊子倒闭——既然如此,那不如从开始就不要降价。”
劝说的人卡了壳,总不能说“我才不在乎难不难吃、我就要便宜!”毕竟他对食物品质还是有要求的,不然也不会来讨价还价。
最后只好屈服于舌头,心痛地多掏了五分钱,买小姑娘这边摊位的土豆泥。
哎,一天五分,一月就是一块五,一年就是整整十八块钱啊!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舌头让步,食物滋味放后面,省钱就是赚钱,便宜最重要。
有这部分人在,盗版土豆泥这家便勉勉强强开了下来,在围墙边扎下根来。
刘燕不解地问贺明珠:“为什么不撵走他?”
她想得简单,这摊主摆明了欺负贺明珠一个女孩子,抄她的菜谱,还在价格上挤兑她,天天抢生意,太过分了,按矿上的规矩,必须找人把对方摊子砸了,再狠狠打一顿,让他知道什么人不能惹!
听了这建议,贺明珠好笑地问她:“撵完了这个,要是再来一个呢?”
刘燕犹豫道:“那就……再砸?”
贺明珠继续问她:“来一个砸一个,那我到底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来砸摊子的啊?”
刘燕卡住了。
当习惯了把好勇斗狠当做解决一切问题的方式时,就很难想象到世界上还有其他解决问题的办法。
贺明珠说:“天下生意还能被一个人都做尽了?习惯竞争对手的存在,才能走得更远。”
刘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虽然明珠比自己的年纪小,但她的思维已经在另一个层级上了,好厉害,她知道的可真多!
随着摊位的增加,围墙外这条街上的客流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日益增多。
不仅一矿的职工会在下班时来买吃的,附近的居民也会来逛一逛。毕竟这年头娱乐实在稀缺,即使是一条不成型的美食街也能吸引来好奇的人们。
大家伙儿在这条街上东逛逛西逛逛,每个摊位都买一点尝尝。
吃着好的,就下次再来回购;不好吃的,路过都要和同行的人提一句“这家难吃千万别买”。
顾客用脚投票,一时间这条街上的摊位出现了两极分化的情形:一边大排长队,摊主忙得挥汗如雨;另一边冷冷清清,色调都显出灰暗。
生意冷清的摊位只能坑一次生客,没有回头客,挣的是一次性钱。
虽然因为现在来的人多了,多多少少还能挣点钱,但和人家生意好的摊位相比,简直凄凉。
同样是卖土豆泥,贺明珠的摊位上人满为患,每天早早就卖光收摊;另一家克隆摊位则从早卖到晚,最后降价打折也卖不出去。
克隆摊位的摊主急了。
有段时间没求收藏,那就求个收藏吧,给扑街作者一点更文动力,鞠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