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队伍长长的一条,队伍末尾箱子无数,看抬箱子人的表情,里面的东西应该不轻,当朝权臣嫡子娶亲,排场自是大的。
对礼法有涉足的人一看便知这是迎娶正妻的礼制,当真是“良田千亩,十里红妆”,不过这位新嫁娘是个外邦人,娘家不在这儿,自是没有嫁妆的,知晓内情的都知道队伍后头这些布匹木器等嫁妆多半都是侯府出的。
自己出嫁妆和聘礼,娶一个死人,当真是深情撼人。
队伍行至府门口后,谢宸偏头在120耳边轻声道:“今日将你娶回家了。”
见状附近的百姓和侍从都不忍心,也不知道这位小侯爷为何能如此平常地娶一个死人。
谢宸一手稳住马背上的120,一手撑着马背跳下来,下来后又扶着人的胳膊把人抱下来,如获至宝般小心抱在怀中堂堂正正迈过侯府正门。
这时大家才发现这新嫁娘手臂摆放的姿势格外扭曲,竟是个断臂的残废!
120的头被他扶到肩头深深埋着,远望倒像是新嫁娘羞得躲起来的模样,正值仲夏,一阵算不得烈的轻风拂过,二人火红的衣摆被吹得高高飘起。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日子,却莫名充斥着悲壮的凄凉,一直到谢宸抱着人消失在围观人堆的视野中后,这股凄凉才好似没了。
谢宸把人抱到早就布置好的新房当中,就地坐在榻边,没有去院子里的喜宴。
吴叔道:“小侯爷,宾客们已经到了,老侯爷已经去了,您去吗?”
大喜之日新郎官怎能不去喜宴之上,可今日的大婚究竟是什么模样大家都心知肚明。
谢宸目光柔和了些,脱了鞋袜上床,“内人身体不适,喜宴我便不去了。”
吴叔眼眶兀的一热,行礼退下。
谢宸捏捏他的手指,硬的,“此前唐骞说过我多次,他骂我既然确定是你了,为何迟迟不大婚,我都顾左右而言他,但真正的原因至于我自己知道。”
他笑,“我喜欢了十几年的姑娘,突然喜欢男子,说不忐忑是假的,我怕自己的喜欢是一时兴起,若是冒然大婚,于你于我都不是好事。”
谢宸替他里把垂下的发丝捋回耳后,弯腰轻吻了他的额间,一样,硬的。
“我自知我的做法不当,一边撩拨你一边又拖着,可这几日我想明白了,我不喜欢男子,似乎只是喜欢你,娶不娶都一定是你,可如果早知今日,我一定在初见你时就将你捆到侯府,强行纳为妻。”
“今日大婚了,说些开心的,明日我就将你供奉到谢家祠堂,我家的人都很好,他们一定会喜欢你。”说话间,谢宸已经侧身拥住他。
指尖从额头滑到鼻梁,又落到无红润之色的唇上,硬的,都是硬的。
他一个人说了好多话,可惜只有屋外守着的下人听得见,而听见的人早已泪流满面,憋着声抽泣。
青天白日,屋内的红烛光不算明显,蜡油满满地聚在金筒里,撑着那两朵火光燃烧不尽,这场喜事办得热闹,又不热闹。
谢戟一个人在前院陪宾客,酒水过半,天色渐暗,许多人便走了,有和谢戟关系还不错的在临走时还拍了拍他的肩,好似在安慰他,又好似在心疼一位父亲。
谁都没想到这几日先倒下的不是谢宸,而是谢戟,虽说没有话本里说的那样一夜白头,但操心自己的儿子过度,竟是生出了不少的白发。
待宾客都走后,李娘子扶他坐下,“真要依阿宸的打算,今日办喜宴,明日办丧事下葬?”
昨日娶妻,今日丧妻,虽然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真这么做了又是不一样的。
谢戟揉了揉眉心,幸亏他是武将,否则就这几日的操劳他这个年纪怕是真的撑不住,先有疫病救灾,如今又是这事。
“从小到大我对他都严格,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如今他只跟我求过这一件事,依他说的办吧。”
李娘子也跟着叹气,“那孩子挺好的,虽说不爱笑,可对这府里的人都好,哪怕是对我都好,可惜了。”
她忽而想起了什么,道:“说来奇怪,寻常人死后尸体最多两日就开始腐坏发臭,这孩子却好端端的。”
说到这儿,谢戟也纳闷儿了,如今这个时节,尸体更难存放,可一百二已经死了六日,尸体却没有半点异味。
“还有救!”
这几日事情多谁都没想到这么多,李娘子这一提醒倒是让谢戟想到了一件事,顾不得疲惫,他赶紧起身去找谢宸。
谢宸哪里睡得着,一直躺在120身边等着天亮。
谢戟来的时候没有半点拖拉,直接踹开门,动作也粗鲁。
一人一尸体并肩而卧,这场面实在是骇人,谢戟踹开门后也愣了片刻。
谢宸被吓了一跳,他爹是个粗鲁的武将不假,但今日这种特殊日子,他绝对不会做这种明显不合时宜的事情。
“爹,您来做什么,您是想反悔吗?”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别的原因,毕竟刚办喜事就办丧事这种事的确很荒唐。
谢戟道:“他还有救,你没发现他身上没有一点尸体的味道吗?”
谢宸如雷劈天灵盖,好一会儿嘴里发出一声迟缓的“啊。”
对啊!一百二又不是真的神仙,死了尸体一定会有味道。
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再等等,你也说了这孩子体质异于常人,或许是有什么经年旧疾发作了,再等几日看看,先别下葬。”
谢宸到底还是年纪小,关键时候还是要谢戟这种经过风浪的老人来稳局面,若不是他爹,谢宸恐怕明日真的要把人下葬,然后..........
“爹,谢谢你。”谢宸真心说道。
这之后谢宸有多了等下去的希望,每日都照例给一百二泼一盆水,擦干净,换衣裳,反反复复一直到了第八日。
榻上的人依旧没有醒来,不过别的事情倒是有进展,那日老妇人的话提醒了他,朝中的人至今都查不出疫病的来源,这显然不是圣上的行事风格。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谢戟,谢戟只管治病维护秩序,查来源一事不在管辖之内,听他说后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当日上奏直接向圣上发问。
谢宸曾经对他爹有诸多怨言,如今也有,但对他爹刚正不阿的品质是颇为认同的,谢戟这一闹,总算把真相闹出来了。
原来是四皇子唐珉贪玩,跟世家公子在山林打猎时误入了山洞,不知沾上了什么回王府后就发了高热,咳嗽不止,随后不久府里的人都染上了。
唐珉再蠢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染上了什么病,而且这病还会传染,按照这个速度兴许还会传遍长安城,届时他恐怕要被圣上处置,一满再瞒。
纸是包不住火的,疫病爆发后,太医们追根溯源终是查到了,若是自然染上上报倒还好,坏就坏在唐珉想瞒,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间接害死近百名百姓,可一想到是自己的儿子,圣上心软了,一拖再拖,再次选择隐而不报,对外只说还未查到。
圣上本就纠结,谢戟这一闹反倒是闹醒了他,黎明百姓和自己的儿子相比,孰轻孰重,到底还是舍不得,最终唐珉只被罚禁足半年,罚俸一年,朝中正义之辈日日讨伐,皇帝因此大病一场。
而谢宸在第八日也奇迹的发现,一百二的身体软起来了!
尽管只是软了一点点,但他还是兴奋地不能自己,他就说怎么可能一小道口子就死了!
唐骞来看他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副疯癫的模样,谢宸抓着他的肩膀笑个不停,“他没死!没死!我就知道!”
唐骞被他晃得也乐了,“好好好,我知道了,你的一百二没死,但是现在有一件跟你家那位有关的事情要你帮忙拿主意,能先别说话吗?”
谢宸这才停下来,道:“什么事?”
“一百二托我杀的人到长安城了,你们大婚那日被我的人抓了,现下就在我府里关着,本来我想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但是他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对你有用。”
谢宸屏息以听。
谁知唐骞还在说废话,“虽然我觉得他可能是将死之前的缓兵之计,说的话不值一听。”
谢宸道:“说重点!”
唐骞不废话了,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通。
谢宸大婚那日,唐骞估摸着那乞丐应该到了,早早派人在城门口候着,谁知道那日围观婚礼的人太多没能及时抓住,幸好最后还是把人带回了府里。
参加完喜宴后唐骞立刻去处理这件事,那乞丐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明白自己要死了,给他提了一个要求,唐骞觉得有趣,干脆听了一耳朵。
乞丐说:“我想去看看今日那位新嫁娘,就是那个男的新嫁娘。”
唐骞问:“为什么?那是小侯爷的人,是你想见就见的?”
“他像我的一个朋友,只是瞧着好像没什么生气了,我能救他!”
唐骞眼神一凝,只听见乞丐又道:“我听见有人说小侯爷娶的是个死人,若他真是我那位朋友,其实他没死,只是暂时晕倒了而已!”
大概是看唐骞眼神在犹豫,乞丐知道自己有希望,又强调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干脆先把人关着,然后来找谢宸商量。
听完后谢宸陷入沉思。
一百二都没见过这乞丐,只是听说他知道中国后就要杀他,这个乞丐又说可以救他,难道他们真的有什么关系?
半晌后他道:“一百二现在有好转了,你赶紧去把那乞丐带过来,没准儿他真的可以让一百二早点醒过来。”
“你不怕他是骗子,万一他真的是什么巫蛊地的头头,此行是专门来抓叛逃的一百二的呢?”
“你只管去,只要有可能让他醒过来就行。”谢宸坚定道。
话是这么说,唐骞去带人后谢宸立刻把府里的家丁全部聚集在这间房间的附近,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可是长安城的谢侯嫡子,混世魔王。
唐骞动作很快,天不过刚落下黑幕就把人领过来了。
谢宸盯着站在他面前的乞丐,有点怀疑唐骞的脑子。
看这矮小的身材,所剩无几的头发,还有枯黄脏兮兮的脸,哪里像巫蛊之地的头目?
倒像是个流浪汉。
而且还是个眼睛很小的流浪汉。
“你真的是中国人?”他还以为中国的人都长得和一百二一样好看。
乞丐疯狂点头,“我真的是中国人,你们已经问过我很多次了,那个和我来自一个地方的人现在哪儿?”
他急切的样子让谢宸生了疑,“你找他作甚?”
乞丐毫不犹豫把早早准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当然是和他相认啊,实不相瞒我和我朋友走散了,经过多番打听才知道他在长安城。”
李博士心底暗道:相认个屁,他是来带人回去的,这一穿越可把他坑死了,损失惨重不说还背上了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