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难书 第53章 清0——月旼的崩塌

刘竹简直是火冒三丈，她在学校里对着主任也是这副卑躬屈膝的德行，可是这几个月没上班，她渐渐忘了自己上班时做缩头乌龟的样子，竟然重新生出骨气来。

难得做个梦能出出气，要是她能控制，非得上去抽这老王八一顿，什么玩意儿，一个老师也敢拽得跟皇帝似的，学校主任都没他横。

刘竹在心里对那个小伙子说：“上去，伸手，往那老犊子脸上砸！”

刘竹还在心里比划着左手和右手如何配合打出一套老拳，然而那个小伙子只是低着头，又病歪歪得去干哪怕本来不应该分给他的事了，那双手只用来在走路时扶着墙勉强挪动身体。

刘竹绝望了，简直想对天长啸：“你们还是人吗，蚊子被打了都知道跑呢！”

“你们怎么和我一样低三下四呢？”

刘竹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继续转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见那个小伙子被人推着进来了。

那个小伙子很快身上被插满了管子，终于从医生变成了患者。

刘竹胆战心惊，生怕这样下去下一个轮到自己。

这具身体趁着没人，在电脑上偷偷查阅那个小伙子的病历。

在这具身体里呆了这么久，刘竹多多少少也记住了一些医学知识，可是她看着那些化验数值，怎么看怎么奇怪：活人怎么可能有这个数值呢？

她路过的时候隔着玻璃望向那个小伙子，人看着的确还好好的，毕竟身上连的一堆机器也都还好好转着呢。

看来医生的确不是谁都能当的，她这种死活不分的完全就是庸医。

无论刘竹怎么试图醒过来，梦境都在继续，刘竹已经认命了。

她甚至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本来就是医生，只不过因为每天太忙了所以疯了，开始幻想自己当年选择当了更轻松的初中老师。

可是她又想起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朋友，李芸、袁月旼、汪珐珆……

汪珐珆，关于汪珐珆的回忆一天比一天模糊，即使还清楚记得发生过的那些事，当时的感情却再也捡不起来。

汪珐珆本身变成了一个习惯性勾起遗憾的符号，她的样子在记忆里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但只要想到这个名字悲伤就会忍不住涌上来。

刘竹觉得，就是将来有一天真的再见到汪珐珆，比起什么久别重逢的欣喜，恐怕陌生带来的尴尬会更多。

因为心里已经觉得汪珐珆回不来了，所以连重逢时的场景都难以想象。

刘竹在这个身体里一天天绝望地活着，就连心跳得快喘不上来气的感觉似乎都已经能适应了。

果然猝死都是骗人的，这具身体每天这么高强度地剧烈难受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一下突然死掉说不定还是解脱呢。

刘竹心如死灰，这个噩梦是这么得长，她的挣扎没有一点用处。

请假是不能请的，请了其实也没用，这里的请假只体现在扣工资上，不该干的活还是照样得干，不该加的班照样得上。

哦，对了，工资。刘竹在看到工资的时候才彻底崩溃：居然比她当老师一个月拿的还少！

一天连一百都拿不到卖什么命啊！

刘竹反反复复数了好几遍，觉得这个工作强度就是把小数点往后再挪两位她拿着也不心虚，可是没想到只有这么点，那每天这是上的什么口巴班！

刘竹要反抗，她要抵制，她要罢工，她要在梦里找回自己做人的尊严！

然而她在这具身体里的蹦跶没有一点声响，这具身体不舒服的地方她倒是一点不少都能感受到。

于是刘竹沉默了。

她沉默地值班、沉默地开医嘱、沉默地写病历、沉默地处理病人的要求、沉默地做那些她不懂的事。

在刘竹深陷噩梦难以自拔的时候，袁月旼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袁月旼拉着行李挤在人群里，几千人一起自由了，一群邋邋遢遢的人一起走在外头，还没能适应真正的阳光，哪怕那并不比曾经悬在头顶的灯光耀眼。

六十几岁的老头背着自己的老爹在前头健步如飞，年轻人们倒是习惯性地佝偻着腰，像是已经过完了一辈子一样苍老，乌黑的头顶上露出几缕惨白。

有些昨晚大黑天刚到这儿来的，连这是哪都不知道，病得只能蹲在墙角战战发抖，如今也强撑着呼哧带喘地出来了。

大家都茫然地迈着腿，和来时一般无措，丢了魂的人大抵就是这副模样吧，又或许是人才有魂，他们只是终于发现自己没有罢了。

袁月旼无精打采地，她刚刚收到消息，主任说她运气不错，真是赶上好时候了，她犯的那些错都一笔勾销了，以后不要再提起了。

当然，她也不再是为了更多人生命安全做出贡献的英雄。

身后传来轰鸣声，袁月旼回头看去，大门关闭了，大屏幕上滚动着庆祝魔气感染者清零。

一个偌大的“0”在所有人头顶闪烁，原来最后要被清除的是他们。

0。一笔勾销，所以死人活过来了吗？活人的境地变好了吗？

她回想自己的人生，好像总是这样，一指责就是没有经验，再提起就是成果斐然，明明回看过去类似的错误那叫一个层出不穷，可履历表里每一页都只写着好话。

失败称为经验，那代价不值一提。

她现在仍清清白白地站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作数，从时间上来看也的确是越来越好了，真是好运连连。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自然什么都不会改变，评价是后世的人才能做的，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有差评留下。

她的罪没有消失，永远也不会，可谁都不敢提起，更别说批评。

袁月旼从来不是什么渺小的英雄，只不过是鞋子里一块碍事的石子，停下的时候不觉得，等到要向前走就会觉得碍事。

袁月旼回到了家，家也不是她熟悉的样子了。

大门敞开着，地上有一堆交错的脚印连接着各个房间，到处是消毒水干涸的痕迹，金属门把手已经被腐蚀出割手的锈迹。

酒柜的门敞开得更大，里头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一丝冷气；冰箱门倒是关得严严实实，可是里头的东西也不见了，不管是冷藏室里的水果还是冷冻室里没开封的速食和海鲜牛排。

水池边上烂着一个发黑的果核，地板上镶嵌着一滩蓝莓，衣帽间里挂着的衣服被踩在地上，抽屉里的内衣上倒是堆着一团炸鸡骨头。

袁月旼的顺滑的头发已经打着结黏成了一板，牢牢贴在她油腻的脸上，她本来想着一回家就立刻好好泡个澡，现在却蹲在地上一点点用手扣着散落一地的垃圾。

书架上的书大多掉在了地上，上头也有着干涸的水渍，已经合不上了，还有不少纸张碎片，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来自于哪几本书。

钢琴里掉进去不少垃圾，琴键之间还有果汁粘着，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弹奏。

花了大半天，袁月旼才勉强把垃圾收在一起。

她洗了澡，换下了快长在身上的衣服。

镜子里的她看起来终于又像是过去的样子了，只是多了疲惫和苍老，瘦削的脸上所有纹路一起无力地耷拉着，那股兴冲冲的干劲被一起洗掉了。

袁月旼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想到劫后余生四个字。

她蹲在地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可以肆意流下。

这里是她房间里的卫生间，这么大的空间放在过去那些天能少说塞下几十个人，而现在只供她一个人使用。四周是奶油色的柔光砖，洗手台上放着香薰，空气里飘着恍若隔世的香味，她终于回家了。

过了很久，袁月旼才扶着洗手台站起来，她一遍遍擦着脸上的泪水。妈妈爸爸正在往家里赶，妈妈说东西没了再买就好了，人没事就好。

她决定要变得更坚强，她还要多做些事去弥补曾经的错误，扫大街也好、捐款也好，她要证明自己没有被打倒。

她如此幸运，一次次顺利度过难关，自然要格外珍惜。

小队群里发来消息，小队长让大家赶紧集合去清理垃圾。

群里很多人说自己病了去不了，袁月旼却觉得第一个赎罪的机会来了，她已经痊愈好几天了，她现在应该亲手改正自己过去的错误！

到了集合点，果然没有几个人，甚至小队长自己都没出现。

袁月旼不在乎，她爬上爬下，用剪子把横幅固定的地方全部剪断，亲手贴下的VIP包年优惠广告也被她一张张撕掉。

她把那些垃圾紧紧抱在胸前，那是她错误的痕迹。

虽然错误已经无法挽回，但是只要消除了这些痕迹一切就会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这也是来自过去的经验。

冬天的风虽然冷硬，阳光却依旧是温暖的。

袁月旼身上出了很多汗，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开阔，她抱着一大团要处理掉的横幅走在路上，虽然腿有些发软，鞋子还是在马路上扣出有力的声响，每一步都在慢慢填补她内心的空洞。

她的眼前洒满光芒，世界原来还是如此美好明亮，充满希望，让人不得不深爱。

我们的生活总是如此光辉灿烂，没有一丝留给阴霾的空间，于是那些趋之不散的阴影只能都被留在心里，不时透过双眼诉说无尽的哀伤。

袁月旼直挺挺摔在地上，一层又一层，轻薄得近乎透明的、鲜红的横幅失去了束缚，随着她的倾倒散开。

想要被隐藏的东西和阳光一起，在她身上铺展开来。

过去已成事实，事实不是否认或无视就不存在了。

犯下的错误被粉饰过也还在那里，哪怕不是现在，终有被摆到台面上的一天。

只是可惜那些无辜丢掉性命的人，不管哪个朝代都只是死伤无数中的一。

袁月旼最后听见有人在叫救护车。

预计8月2号3号每天更新两章、4号三章，完结

仍旧是感谢各位的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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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清0——月旼的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