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难书 第5章 第二个梦：关于陌生人和未来

这个月公司说了只发最低工资补贴，那下个月呢，难道真要沦落到食不果腹？

想到这里，她肚子里沉睡的饥饿再也无法保持安静。

她推开隔间的门，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外皮已经干瘪收缩的苹果回到自己的隔间洗洗，大口大口撕咬着咽下去，仿佛吞下的是一块油光锃亮的五花肉。

发面的不是脱水的果子，而是烤的酥脆的肉皮，靠近果核的那点有滋味的是腌制入味、柔软弹牙的瘦肉，一口下去肉汁四溢，顺着嘴角流下一道油亮的痕迹。

空口吃有一点咸，吃得人口舌生津，吃得人酣畅淋漓，真是过瘾，只是没有填满饥饿，反而唤醒了节衣缩食许久的胃。

更饿了。

她跑回厨房，地上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前天送来的免费菜，是客厅里那个哥们接的，关上门一屋子十几个人立刻冲过来瓜分。

里面有两颗不知道什么植物，长得快有她的头那么粗，上面伸出的叶子没有一片不是黑的，搓了搓也不知道是干的还是发霉了。

这个时候要是吃坏了肚子，连药都没得买，所以谁都没敢动。

下一个，一个人头大的卷心菜，外边展开的叶子已经变灰，包裹着里面绿中带白斑的菜心。

大家几十只眼睛盯着，一层一层剥，剥到了只有拳头大小，绿色里还是夹着大块的灰。

她不死心一把抢过来几下撕开，原来最里头已经长出了灰白色的毛。

难怪，原来是里头烂了，难怪外头看着是这副德行。

最后是七个西红柿，不过不用考虑是按房间分还是按人头分——这些柿子不知道是摘之前掉下来了还是送过来被踩了百十来脚，上面沾着土的黑色裂痕比她脸上的皱纹还要深，里面的汁水早就流干了。

确认再没有东西可分，大家才立刻散场。

此刻她做贼一样把这些本来就要扔掉的东西拿回自己房间，忍着剧烈的心跳声，咚，门关上了。

她终于可以摘下人的面具，回归自己的本性，像只狗一样跪在地上，把那些西红柿掰开，用牙一点点把最里面那点果肉嚼干净。

有点酸，看来只是红了，还没长熟。

有点咸带点苦，看来是伤心了，有些丢脸。

她有点怕次卧里那对年轻情侣问东西去哪里了，他们两个虽然三天两头就要吵得大家都能听到，但对外时总是一致地咄咄逼人。

算了，就说臭了扔到楼下了，反正现在谁也不能下楼去看。

可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别说结不起婚，眼看再这样下去马上就要过不了了。

有没有人能看看我们呢！

刘竹突然想：可是我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了呀。

于是刘竹醒来了，刚刚的原来只是一个梦，没想到梦能够如此细致，连西红柿表面上那点靠近才能闻到的酸臭味都那么真实，大概是睡前的饥饿随着意识传递到了另一个世界吧。

刘竹坐起来，想起前两天也梦到了自己大学时课代表选举的事，以前她很少做梦，看来药物维系的睡眠不是那么稳定。

她靠在沙发上，庆幸刚才只是个噩梦，余韵迟迟散不去，仿佛还困在那股无处可诉的卑微里。

旁边有人笑着问：“是这样弹吗？倒是出声了。”

她看过去，旁边坐着一个人，怀里抱着一把吉他。她伸出手按住指板说：“我按哪根你就拨哪根。”

两个人合力，弹出了音调，虽然节奏不大对，但《小星星》实在是太过耳熟能详，任谁一听都能知道。对面的人开心地说：“哇！”

刘竹问：“快一点再弹一遍吧？”

这次对面的人却没跟上，两个人弹出乱七八糟的声音，刘竹笑了出来。

对面的人开心地拉着她说：“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对面那是谁呢？

刘竹用力去看：拨弦的那只右手肤色黑黄，不大，皮肤很是干燥，纹路纵横，瘦削的手上血管突起明显，指节粗大，薄薄的皮肉贴着骨头，指甲只留出一点白边，甲缝里干干净净，边上却长着好几个倒刺。

刘竹想去看看那个人的脸，然而世界却模糊起来。她仍在梦境之中。

****现实分割线****

刘竹终于从现实中醒来，梦中的记忆仍旧没能跨过现实的边界，留在了睡眠那头等她再次拾起。

她看了一眼时间，离闹钟响竟然还有四十分钟左右。

现在是早上，那点药效已经过了，她知道自己肯定是睡不着的，毕竟现在每天唯一一次安稳入睡还是药物带来的。

于是她拿着手机起床，虽然还有点没睡够，但还是难得悠闲地放着歌洗漱，慢悠悠地换衣服，鞋带都比平时更用心地系成对称的样子。

关上门的时候，她嘴里还在哼着模糊的调子。

今天周三，是她最喜欢的一天。

没有早读，一天只用上四节课，还是等到第四节才开始上，上完一节课就可以美滋滋吃午饭。

她精心选择黑米粥和肉夹馍作为这天的早饭，这一片卖早餐的摊主都认识她，一边往饼里夹肉一边和她闲聊：“看天说不定要下雨。”

“刘竹说：“可别，我还打算吃饭前先跑步呢。”

摊主把东西装好递给她，笑着说：“也不一定，天气预报说没雨，就是下也下不久。”

刘竹拎着早饭磨蹭着往学校走，心里飘飘然地，不想早一分钟到校。

可惜天不作美，真的突然下起雨来，雨点越来越大，刘竹只好把外套的帽子扣上，一手拎着塑料袋，另一只手用袖子垫着把烫手的早饭靠在怀里，往学校跑去。

每天跑步练出了速度，到校门口的时候离学生开始进校还有将近二十分钟。

自从开始给学生减压，学校下令早一分钟都不开门，务必保证学生在家好好休息、保持充足的睡眠时间，所以开门前校门前的一大块空地都不许出现一个学生，早到的学生只能避开校门的方向躲在两边，一旦被值班领导看到就要扣班级分。

刘竹顶着雨跑近学校，她的运动外套据称防水，今天一看果然有点用，只是雨水还是给她洗了几把脸。她看到旁边招牌下有一个学生正在躲雨。

那个男孩穿着统一的春秋季校服，背对马路站着，用脚把一个几乎被撑满成正方体的书包按在墙边，他手里正拿手机看，浑然不觉校服后背已经被雨打湿。

刘竹倒是想把那个孩子带进学校躲躲雨，又想起之前门卫放学生进门卫房取暖，被保安部主任看到，六十来岁的人还要站在大门口挨主任训：“学校的规定都是根据正文策制定的，你一个看大门的懂个口，十几岁的孩子冻一会儿和学校被举报让学生早到校哪个更严重！”

刘竹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在学校看来只怕还不如学生重要，在哪个领导面前都只有低头听着的份，对于那些正策她更是口都不懂，说不定还会连累放人的门卫。

于是她速度不减，飞快地掠过校门，匆匆刷脸进了教学楼。

袁月旼早自习有课的日子都会更早点到校准备，平时她都是走着上下班，偏偏这天刚走到小区门口就开始下雨，于是她打了个车，到的倒更早了。

她下了车，刚好看到一个学生站在旁边的屋檐底下，后背已经全湿了，连后脑勺的头发上都挂着水珠。她撑着伞走过去说：“你都被浇湿了！”

那个学生转过头，看到平时总是板着脸的袁月旼，赶紧把手机放进裤兜说：“袁老师好。”

袁月旼看那个学生很是眼熟，好像正是一会儿要上早自习的七班学生，但是她现在不是站在讲台上往下看，那个学生也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她不敢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正确，于是她只说：“别在这站着了，跟我先进去自习吧。”

男生把书包抡起来背上，袁月旼分给他一半雨伞，她不习惯和人贴得太近，于是单手把原来靠在肩膀上的伞举高往学生那边斜，没走两步自己一边的袖子倒是也被打湿了。

到了校门口，门卫拦住她说：“袁老师，还没到学生进校的点。”

袁月旼说：“今天下这么大雨，就先让他进去呗。”

门卫还是坚持：“学校规定了，学生先进去呆着出事了谁也承担不起啊。”

袁月旼背了一只托特包，里面装着她自己的练习册和卷子，本来用手夹在腋下，现在包已经从肩膀滑到手肘，正往下扯她的手臂，她另一只手拿着伞也没办法去扶。

雨下得更大了，落在包面上，发出烦心的敲击声。规定，又是规定，袁月旼最烦这些装模做样的规定，除了挤占大家本就紧张的工作时间没有任何用处，她说：“我正好去他们班上自习，我看着他就行。”

门卫看看袁月旼，不再阻拦。

袁月旼一边上楼梯一边说：“你先在办公室待会儿，等班里开门了和我过去。”

男生在后面说：“老师，我们班就是我开门，我带着钥匙呢。”

袁月旼看了下时间，想起李芸在办公室里总是说这个年纪的学生有的和猴子没两样，千万不能把他们放着不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惹出事来，于是她说：“还有点早，你还是先跟着我去趟办公室再过去吧。”

学生背着硕大的书包跟在她后头，像是蜗牛背着一个远超身体大小的壳，早上背到学校，晚上再背回家，用力弓着腰才能不被拽个仰倒。

袁月旼随口问道：“平时你也来这么早吗？那得等挺久吧？”

那个学生本来担心平时总是不苟言笑的袁月旼会批评他带手机上学，没想到袁月旼根本没提这事，反而把他先带进来了，顿时觉得老师亲近起来，一下打开了话匣子：“我每天开门本来就来得早，平时基本上一开门我就进来了。

今天的确是早了点，因为早上有人打电话找我爸，他得早点到班上，就把我先送来了。

我们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呢，我爸更惨，他小电驴后备箱里本来有件雨衣，但是上面溅的都是泥点子，我妈上次给他拿出去弄干净还没放回去呢，等他到班上肯定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