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竹为这学期第一天上班特意买了一个全家福煎饼果子,等走到学校刚好六点四十五,她刚和门卫大爷问候个早上好,差点就直接跑进去,还好门卫提醒她要在新安的刷脸系统上打卡,她冲门卫笑着说:“多谢您提醒,不然今天上午我白上班了!”
离早自习还有十分钟。刘竹先把早饭扔到办公室,抓着课本去给四班上早自习。
一个班一周要上一次化学早自习,她现在也只有周三能吃个热饭。好在化学不会排在前两节课,她总归还能安稳地享用早饭。
反正不管是上学还是上班,她总是没有什么好好吃饭的运气。
刘竹饥肠辘辘地下了早自习,去热水房冲了一杯豆浆,回办公室吃饭。
办公室里除了她和李芸就是教历史的吴老师,语数外三个老师都在上课。
煎饼果子冷了闻着就没有什么味了,刘竹索性也没出去,就坐在位子上边看寒假作业边吃。
李芸也在一边翻寒假作业,一本随便翻开几页一看就认真写的挑出来放一起等将来选出五个给发个奖状,剩下的扔到一起等着卖废纸,要是有格外糊弄的也得挑出来回来点名批评。
刘竹要看四个班的作业,摞起来的练习册比李芸高一倍,李芸索性把自己班的拿出来替她看,反正也不必细看答案,只看字迹和名字就能知道该归为哪类。
李芸抱怨说:“一个学期回来心都疯了,早自习之前我去看,一个个跟屁股上有钉子似的坐都坐不住。”
刘竹故作惊讶地说:“你刚才的语气听起来和我初中班主任一模一样,真的完全一样,好可怕~”
李芸不搭理她,只见自己班的化学和物理作业认真写的都是一样的几个人,想起明年的中考成绩,不由觉得奖金堪忧,她问:“要是周老师下学期也回不来是不是中考完你能多拿一个班的奖金?”
刘竹就着豆浆咽下最后一口饭,把塑料袋团成一团扔在桌子上说:“你别咒我,我真心希望她下学期能回来,一周二十节课我这个学期都不知道怎么办。”
李芸说:“昨天开会不是说今年这届开始地理生物也考试嘛,数语外不能动,历史政治本来就一周两节,肯定是从咱们这砍。”
刘竹漠不关心道:“加到中考也是初二就考了,顶多初一初二咱们能少上点课,早自习语数外肯定每周都有,他们可能和咱们每两周轮一次,可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等刘竹终于把所有作业都翻完一遍,手指上的皮都磨亮了,她哀嚎一声:“我不管什么改革,我现在就要周老师,我不要教四个班哇!”
上午的课结束,李芸给自己班放了学,顺道去拿了自己和刘竹订的盒饭回办公室。
不回家的老师学生可以中午在学校订盒饭吃,一样的饭菜,只是老师有教师优惠,一盒只要五块。
李芸和刘竹都一人订两盒,李芸把一盒留着晚上下班拿回家热了吃,刘竹则单纯是一盒吃不饱。
刘竹打开盖子,只见里面果然又是常客:一夹就会碎成更小块的土豆和蔫巴得泛灰的豆角一起不知道是炒还是炖几块麻麻赖赖的肥肉。
刘竹端着开吃,李芸还在对着手机核对信息,每学期开学都要统计一次学生信息,有的家长只回一个和之前无变化,她只好翻出之前的表照着填。
手机画面里不好操作,她总是点不到要点的格子上,又总是卡顿退出,她一时和屏幕较起劲来。
刘竹问:“你网上学习弄完了吗,这个月底就截止了。”
李芸叹了口气:“没呢,假期我弟在家天天玩电脑我还没来得及弄。”
刘竹说:“明天我把笔记本拿来,咱来没事就放着,有几天就弄完了。”
李芸说:“行,你再借我弄下这个表格,手机里实在是太不好整了。”
刘竹说:“没问题,吃饭吧。”
李芸仍举着手机说:“吃不了,学校让下APP注册答题,还有好几个家长没给我截图呢。”
她泄气地说:“你说都这个时代了,家长岁数又都不大,怎么能不会弄呢?我只能一个个替他们注册,我正问验证码呢。”
手机界面又卡住了几秒才切换完,她忍不住吁气:“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今年入青年申请的候选人、还有运动会报名。
我最讨厌运动会了,天天在教室上课还每个学期都有碰撞的打架的,反正只要有人受伤肯定都找班主任掰扯,运动会我一秒都不能离开操场。
咱们还要把公开课报上去,一个年级的物理课我都不一定能调开时间去听,居然还得听三节别的学科课,我想想都脑袋疼。
等把这些事都弄完又快五一了,刚回来就期中考试,我都能想到我们班那群崽子会考得多糟。
今年中考不知道去哪监考,我去年骑共享单车去的结果考场外头信号屏蔽,弄了半天扫码,差点没迟到。
然后期末完了放假前肯定又要被布置一堆事,当了班主任我简直不想放假,一直上学反倒更好。”
李芸把一通话说完,又面色凝重地继续点着手机,突然又问刘竹:“咱们下次双清什么时候?”
刘竹听了她的一通牢骚,还在目瞪口呆,赶紧拿出手机翻到记录看了说:“下下周日。”
李芸闭着嘴,却发出一声长长的唉声。
等刘竹吃完了两盒饭,李芸才终于解放了一只手去拿筷子,眼睛却还在手机上。
这个季节,办公室里连十五度都没有,盒饭早就不热了。
盖子上的水汽从热到冷,又落回饭菜上,李芸抓紧时间往嘴里塞着。
刘竹扔完垃圾回来有点犯困,但是再有十几分钟就要打预备铃了,她下午第一节还有课,只能靠在门框上让后背吹吹走廊上的冷风。
她看着李芸吃饭的背影,想起前几天中午留校吃饭的学生家长联合起来到学校抗议,一群人堵在校长门口说学校的午饭太没营养还不新鲜,鸡都是吃药长大的,丸子里都是添加剂,这些东西都不适合给孩子吃。
一大帮人义正言辞地围在一起,连校长根本不在办公室都不知道,互相簇拥着附和着,被围在中间的那个活像在发表就任演说,口水四溅,强烈要求学校取消外包,自己建立食堂每天给孩子做新鲜的饭菜。
当然抗议得到的只有不知道哪位校领导模糊又坚定的口头澄清与保证,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自然没有,至于算不算一无所获,那就很难说了。
刘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家长要那样闹,难道他们的孩子不是吃这种饭菜的人吗,因为他们年轻,背负着未来吗?
可是现在伏在桌上,吃着一模一样冷饭的李芸也不过比这些孩子大了十岁。
那些家长还不知道,甚至要不了十年,只要他们的能力不足以对抗孩子所处的世界的那一刻一到,孩子就会突然明知外卖不干净,但是能吃口便宜味道还行的饭就幸福不已;
明知熬夜不健康,但是为了完成任务一杯又一杯灌下速溶咖啡;明知看起来没有自尊,但是露出谄笑。
他们会为了活下去忍气吞声、低声下气,带着看起来最真诚的笑容讨好世界。
或许有例外,但是这个学校里撑死有几个在这个十几线小城市还算成绩不错的学生,他们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考入横水,能不能在里面拔得头筹都是未知。
至于真正的天才,那些新闻里几岁就能走完别人几十年人生的人,刘竹活到现在都没有在现实里见过,大概的确和她不在同一个地球吧。
刘竹拿着课本和教案往教室走去,顺便帮李芸扔掉吃完的饭盒。
谁没幻想过有一鸣惊人的运气,只是凡是能想到的所有一飞冲天的可能早就都被瓜分,牢牢抓在别人手里。于是每天的工作能轻松点,在下班前能全做完就成了刘竹一天里最幸福的事。
刘竹站在教师厕所门口,一手搂着书,一手伸进裤兜里揪下一截卫生纸,泄愤一样来回使劲擦了几下嘴巴周围的油,冷笑着把纸团成一团甩进垃圾桶里。
她感觉嘴上粘上了一层卫生纸掉下的绒毛,于是用手背用力蹭着:难道她就是什么生来要吃这种饭菜的人吗,一群人简直是像活在梦里一样不切实际!
看着吧,等孩子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很多家长就会发现他们连闯进校门都做不到,顶多在校门口举个牌子,卑微祈求来往行人的目光。
我们这样的人,注定越想幸福,反而越痛苦。
X0XX年Y月中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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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五十八分,刘竹被闹钟叫醒,她立刻打开买菜软件等着刷新,整点一到快速选购下单,等到付款完成才能松一口气,然而看了金额心却又揪了起来,突突跳个不停,连带着太阳穴发紧,后背上也生出一层汗。
床上是躺不下去了,她站起来在出租屋里踱步,想着要是还出不去过几天只能再借一笔小额贷,一想起每天的利息身体里强撑的那口气终于也散了,整个人颓然地靠墙坐下。
活到了这个岁数,每天卑躬屈膝、连个家也没有就算了,房子那东西不是她这种人能肖想的,就连现在落脚的这种地方要是被举报了她也立刻就得流落街头。
远的暂且不提,光近的这些事:眼看着连口饭都要混不上,真是连个人样也没有了。
背后的墙是薄薄的分隔板,她租的是饭厅改造的房间,不为别的,因为这个房间比卧室和客厅改造的单间便宜。
旁边住客厅的室友还在敲着键盘,一直能听见哒哒的声音,她记得睡着的时候就模模糊糊地听见这个声音,也不知道隔壁的人是一直没睡还是也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