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难书 第26章 此生恐难得

到了鲁迅纪念馆，汪珐珆拉着刘竹说：“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做梦梦到过吗，我又找了一些书来看，有时候觉得特别有共鸣，果然人还是得保持敏锐、多思考。”

刘竹站在空调吹风口前吹着风，随口说：“嗯嗯，我要是有个老婆替我把家里和我自己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也想天天出门去思考。不过思考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咱们讲课的时候不也经常叫学生不要瞎想，就按教的思路解题，咱们自己不也更喜欢听话的学生嘛。”

汪珐珆说：“为什么要叫学生不要瞎想呢，当然要鼓励他们多思考，不然以后不就成了只会跟风的傻子了吗？”

刘竹无言以对，尴尬地说道：“说不定那就是目的呢。”

汪珐珆又指着烈士事迹说：“多么伟大，当时谁都不知道能赢，那么多人还是义无反顾牺牲自己。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为了完全未知的结果献出自己的生命，不是头脑一热，而是深思熟虑之后下的决定。我其实一直很好奇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是我，我自认做不到。”

刘竹无语地问：“你没有点世俗些的、凡人些的想法吗？”

严尔爱好拍照，到了一个景点外头就要比耶留念，薛笙刚开始还尽职地给妈妈拍照，后来也忍不住哀求她别拍了。

好在李芸因为是第一次旅游，精心搭配了一箱子衣服，到一个地方也势必要留念，于是严尔和李芸两个人在一边轮着给对方拍照。

因为管控，没能进到逸仙大学里头参观，严尔喊薛笙站到门外拍张照：“妈说快来拍一张，沾沾名校气息。”

李芸说：“是呀是呀，沾沾喜气，以后你要是读博一定能去个比现在更好的学校，什么清大北华的不在话下，到时候我们也能沾光进去参观参观！”

刘竹说：“干嘛给孩子压力。”

薛笙不好意思地站在校门外，远远拍了一张就跑开了。

几个人逛了几天，把岁城有名的东西几乎都吃了一遍，热气上头，在街边体验凉茶。

刘竹还是第一次喝到难以下咽的东西，每咽下一口刚吃过的饭好像也要一起返出来，她端着一大杯黑黢黢的热汤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芸本着绝不浪费的原则，才不管味道如何刺鼻苦涩，憋着气一饮而尽，哄刘竹说：“喝了吧，挺老贵的，平时那么能吃的人这一小杯怎么能喝不完。”

刘竹顾左右言它，装着喝了不少，其实最终也没再多喝一口；汪珐珆更是不委屈自己，只吞了一小口，就和刘竹对着眼神偷偷扔掉了；袁月旼苦着脸，尝试了好几次，最终也没能完整咽下一口，只用嘴唇和鼻子试了试味道就毫不留恋地扔掉了。

所以四个人里最终只有李芸喝干了这杯苦茶，严尔和薛笙两个人分着喝了一杯。

回程的前一天，一行人早早到当地有名的寺庙前排队等着献花。

严尔想为薛笙祈求以后一切顺利身体健康；薛笙则想实验赶紧做出结果发表论文，最好能发SCI；

李芸迫切地想结婚，过上安稳的婚后生活，生个孩子；

袁月旼没什么特别需要的，打算给妈妈爸爸祈祷健康和事业顺利；

汪珐珆胸怀宽广，希望自己能尽微薄之力，帮助到更多女孩子。

只有刘竹，孑然一身，但是又习惯了这份孤独寂寞，细想还真不知道需要点什么。

李芸说：“不知道求什么的时候就求发财，准没错。”

刘竹想想说：“我现在钱也够花了，但是禁不住经常想奢侈一把，但是话说回来，不奢侈一把好像也不影响什么。”

袁月旼说：“那就祈祷能有钱到偶尔能挥霍一把也不心疼的地步吧，人生还可以多点快乐。”

刘竹问：“那得多有钱呢，不行袁月旼你的答案对我没有参考价值。”

汪珐珆说：“给你参考我家吧，我们家的话，完全因为有兴趣、喜欢，不是为了学点什么的，一次花几千还行，但几万是不可能的。”

袁月旼对刘竹说：“那你就许愿偶尔能拿几万块奢侈一把呗，也不会太不切实际。”

刘竹不知可否，她心里对钱倒不是很迫切，进去也没买花，就打算随意走走。进庙的人都要把每个佛像挨个拜过去，她只是看看就走了，所以反倒领先。

刘竹对佛教的了解只有小时候看西游记知道的那点，所以一路上的佛像几乎都不认识，走到观音像下，她倒是认出了这是哪位菩萨。

刘竹站在观音像下，感觉那双低垂的眼眸仿佛在看着自己，她走出几步，又悄悄折回来，双手合十祷告：其实我心里有想要的东西，我想要一些尊重。

不是像我们对伟人不能直呼其名的那种崇敬，

不是我们见到领导时要退到一边九十度鞠躬的那种讨好，

不是我们对有钱人言语里不自觉的谄媚，

我想要的是那些随便一句话就能使我们的生活翻天覆地的人，那些掌控着我们生命的人，我希望那些人在发令之前能考虑一下我们。

不是考虑我们能创造的经济价值或其它价值会不会受到影响，不是考虑其他和他们差不多地位的人会怎么看他们的一举一动，而是考虑一下，我们这群人作为人，我们的人生会不会因为他们的一句话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虽然大家都一样用双脚站立于天地之间，可是我们的存在就像尘埃一般渺小。

我什么都不是，可我又是人，同样的人。

天空到地面的距离太过遥远，神的一个呼吸层层突破到达地面之时也会成为我们的灭顶之灾。

神的话从来不是对我们说的，但是灾难永远会最终降临在我们这样的人身上。

可是神不应该通过让我们这群蝼蚁灰飞烟灭，来宣告他们是神。

神已经拥有无限的权力与地位，难道非得要我们这些卑贱的血肉铸造的王座才能配得上他们高贵的身份吗？

又或者，正是因为有人的存在，才能衬托出神的不凡。

神，其实也只是和我们一样的血肉之躯，如果不是我们这些凡人的衬托，神也不过是人。

没有下的对比，哪里来的上，他们脚下必须踩着什么才能站在高处。他们的权力不是魔法，而是我们的力量。

刘竹小声说完这一番话，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震动，两颊也红了起来，勇气与愤怒使她难以言喻得悲伤。

这些话她在哪里都无法说出，即使喊出口也只会无声地消失，或是干脆变成其它话留下。

所以她只是站在这里，站在自己灵魂的头顶，俯视着自己的躯壳，向自己的魂魄倾诉。

说完她就毫无迷恋得转身离开了，她心里清楚这个愿望不会实现，哪怕在博物馆里几千年的人类历史中也找不到实现过的痕迹。

她只是想对着谁说一次，虽然说了此生也仍旧遗憾，但是不说，等这些话自然而然从她心里磨灭干净的时候，也就辜负了此刻之前全部瞬间的她自己。

寺里走过的路不回头，刘竹早早绕完一圈在外头等着，不一会儿袁月旼和汪珐珆也出来了。三个人一起站在外头，附近一圈都是香烛店，没什么可逛的，于是三人围在卖花的旁边看各种鲜花。

袁月旼平时就喜欢鲜花，刘竹指哪个都能叫出名字，说出一般用在什么场合，汪珐珆拍手赞叹，说自己只能用颜色来区分这花那花。

刘竹蹲在地上闻花，越看越着迷，渐渐走远了点，袁月旼和汪珐珆在一边站着聊天。

人行道上走过两个男人，站在边上，侧着眼睛打量了袁月旼一阵，一个说：“最近可不能上庙里了，庙里都被外围占领了，一个个穿着一身名牌，其实不知道打过多少胎了，底下都烂了，寺庙都给她们搞臭了。”

另一个说：“女的就应该少出门，哪里都能看到她们，就是不老实在家里呆着，孩子也不带、家里也不收拾、老人也不照顾，还有脸每天说什么独立。”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袁月旼的衣服和包，眼神黏在她的胸口和大腿根不动弹。

汪珐珆挡住袁月旼，上去就指着两个人骂，两个人也不生气，笑着说母老虎、觉醒仙女是这样的，动不动就发火，全世界都得追着她们舔。

刘竹从后头过来，也不说话，扫了两个男的一眼，两个人没一个有刘竹高，加一块没刘竹壮，见刘竹是和这两个女人一起的，立刻跑到马路另一边去了，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说着都是给黑哥玩剩下的，装什么装。

汪珐珆还要冲过去继续对骂，刘竹一手拦住她说：“算了，骂回去又能怎么样。”

袁月旼问：“他们是在骂我吧？外围是不好的话吧？”刘竹用另一只手拉着她说：“快别想了，别学那些不三不四的话。”

三个人在外头嘀咕了半天，直到大家都出来了才罢。一群人又要去别处，薛笙说来了几天都是做地铁，不如坐公交车观光一番，于是用手机查了公交站点去坐车。

李芸看见实时公交的图标真的在随着时间移动，不由称赞说：“不愧是大城市，咱们那儿等公交全凭运气，四十分钟能有一趟就不错了，出门至少得留出一小时等车。”

公交车里倒是不像地铁里那么拥挤，一群人在窗边往外看，正好看到街边有一棵大树，茎干极粗，恐怕几人合力都难以抱拢，又长得特别高，站在底下看，感觉这树简直是顶天立地。

树冠繁盛，枝干张牙舞爪，树叶层层叠叠，有遮天蔽日之感，绿叶间挂满鲜红的果子，个个足有盆大，几乎像是长在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