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7
是中午饭点刚过那会,他还是老姿势,蹲在地上,靠着墙,忽地,察觉到些不对劲。
祁昭一看那张脸,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他立即站起来,却因为蹲得太久,腿有些麻,踉跄了几下。他不好意思地朝苏蕴和笑了笑,隔着人行道,他并没有看清她些许冷漠的脸。
祁昭跑了过去,站到她面前,表情带着些不自然。
“昨晚——那天晚上对不起,我不应该说……”
“你什么时候走?”
苏蕴和抬眼看他,眼里没有任何温度。
祁昭被她的眼神刺到,眸光微黯,但还是强撑着问:“你要什么时候走?你回来应该要见见朋友什么的吧?”
“我什么时候走跟你有关系么?”苏蕴和抱着手,一副回避的态度,“快点回北港吧,你留在这干什么?”
祁昭尽量忽略她语气里的不耐烦,“我留在这儿跟你道歉啊,我得给你说明白了,我那天晚上……”
“哦——那天晚上,”苏蕴和似是终于回想起来一样,徐徐地点了点头,“说起来我也要好好给你道个歉。”
祁昭急:“不用你道歉,是我说错话了,应该我……”
“你说错话了?你说错什么话了?”苏蕴和疑惑地望向他。
祁昭再傻再骗自己也能看出来她的态度有所不同。
他一时没说话。
苏蕴和开口,语调从容:“之前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对,我和你道歉,我不应该欺骗你。不过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祁昭还是望着她,出神地望着,迟缓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苏蕴和皱眉,“你非要我把事情摊开了说那么明白吗?好,那我和你郑重地道歉,我不应该受祁纾所托欺骗你,对不起,你原不原谅我都对不起。”
祁昭脑子嗡嗡响,只能听到她那句清清楚楚的“不该受祁纾所托欺骗你”。
“不、不是的,我知道肯定是祁纾找的你,我那天晚上太冲动了,我——”
“祁昭,”她面无表情地喊他名字,眉眼间透着淡淡的疲倦,“就到这结束不好吗?非要闹得很难看吗?”
祁昭愣愣看着她,大脑完全运转不过来,“你什么意思……”
苏蕴和眼神掠过他,干脆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意思就是及时止损,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她转身就走,祁昭抓住她的手臂,眼眶在一瞬间红个彻底,“你把话说清楚,我止哪门子的损?我道歉你可以不接受,但你不能说这种话!你现在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苏蕴和不耐烦地扯回手腕,“你心里都清楚,何必问呢?”
祁昭几乎要崩溃:“我不清楚,我不清楚!”
苏蕴和缓缓笑起来,“你是小孩子吗?觉得多重复一句话,就能改变事情的真相了?你明明知道我骗了你,又何必在这纠缠呢?早结束了,你能听懂吗?”
祁昭听不懂,他现在一个字都听不懂,脑子里铺天盖地的各种声音叠加在一起,他根本无法思考她的话,只觉得那一个一个字锥在他心上,他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右眼洒落下来一滴泪,砸在两人之间,像是银河,“我不相信,苏蕴和,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你是因为生我的气才说的这些对不对?这根本都不是你的真心话,你根本就……”
苏蕴和的心皱缩了一下,打断他:“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不是没有感情经历,而且——用来消遣的感情而已,你也用不着装什么深情。”
她明明每个字都说的缓慢而清楚,但连在一起,祁昭却觉得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消遣?”祁昭茫然地看着她,忍住那股酸涩感,“什么消遣?谁把感情当消遣了?苏蕴和你敢说你没真心?!”
风不大不小地刮着,偶尔卷起一两片落叶,又匆匆离开,似乎对他们之间的争吵丝毫不感兴趣。
苏蕴和并不惊讶他这么问,只垂眸答道:“有真心啊,但真心很可贵吗?谁没点真心?而且,为什么要质问我有没有真心?该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应该是你吧?不过我也并不需要你的回答,毕竟……”
“为什么不需要?”祁昭握紧她的手臂,脸紧绷着,“你不敢听吗?”
你不敢听吗?
不敢听我的真心话吗?
苏蕴和愣了愣,旋即又故作轻松地笑道:“我有什么不敢听的?你无非就是想说你是玩玩而已嘛,那我早就知道啊,有什么不敢听的?”
祁昭被她话里的那两个字狠狠刺到,死盯着她,“玩玩?我是玩玩?苏蕴和他妈在你眼里我就是玩玩是吗?”
苏蕴和眼神淡漠地回看他,语气也冷:“不然呢?你不是随便玩玩而已吗?你不是和管烨一样吗?谈够了当地的美女,就想找一个外地的清汤寡水的试一试感觉。你是不是还暗自庆幸呢?你兄弟没泡到,结果你泡到了?”
祁昭荒唐地逼近她,嗓音苦涩:“我怎么就是随便玩玩了?你从哪看出来我是随便玩玩的?初恋是什么意思你听不懂是吗?还要我怎么证明?!谁随便玩玩了?你吗?你在随便玩玩吗?你为我做了那么多,鼓励我、陪伴我,难道都是玩玩吗?你觉得我会相信吗苏蕴和?”
“鼓励你、陪伴你?”苏蕴和幽幽笑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鼓励你、陪伴你的原因是什么吗?”
她的脸毫无波澜。
祁昭却恍若掉入无底冰窖。
即使祁昭内心对她这些话根本就不相信,但就这样听她直直说出来,心里还是像有刀在剐一样。
“苏蕴和,你不要以为你说这些我会相信,你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你根本就……”
“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跟你在一起?”苏蕴和往后退了一小步,眼神上下随意地打量着他,“我不图钱图什么?图你人?是,你条件确实不错,但也没不错到能让我无条件忍受你的脾气和性格吧?”
她轻描淡写地下结论:“你这样的人,很烦、很累,知道吗?”
祁昭觉得自己脑子里那根弦快要断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他语无伦次:“不是的、不是的……如果真的是你说的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出来见我呢?”
“因为怕我的家人看见你。”
极细微磨人的声音——弦,断了。
苏蕴和的声音忽远忽近,“我爸妈不会允许我和你在一起的,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有过这段感情,所以当然没必要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
风似乎更大了些,像一只饥饿的野兽,放肆而又无力地喧嚣,恨不得将整个世界都吞夺下。
“为什么、为什么不会允许和我在一起?为什么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为什么……”祁昭头垂着,恨不得低到地里去,无谓且固执地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
苏蕴和抬头,并不闪躲地和他对视,“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段感情不健康,你这个人——不正常。”
远处,狂虐的风将垃圾桶吹倒,发出一声响,垃圾桶在地上滚了几圈,碰到墙壁,终于又停了下来。
她说他们这段感情不健康,说他这个人不正常。
他这个人不正常。
他,不正常。
祁昭眼睫茫然地颤了颤。
她好像忘了,当时他说自己不正常,她有多么急切地纠正他、安慰他。
可她现在说,他不正常。
“你自己心里应该也很清楚,我们是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人,如果没有一方的刻意倾斜,根本就不会相交。你凭什么要求我理解你?是,你可能以前是受了很大的委屈,遭受了很多别人所不能承受的事,但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替你承担?跟你这种人在一起是很累的,我不想让我简单的世界变得那么复杂,你能听懂吗?”
她好像是真的厌烦到了极点,蹙着眉,眼里没一点柔情地睨着他。
祁昭不敢看她的眼睛了,她的每一根眼睫毛,似乎都化成了利刃,毫不留情地向他刺来。
他垂着头,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向她歪。
“我没有、没有要求你理解我,没有要求你替我承担,我只是……只是以前发生了一些事,我需要一点时间,都会慢慢过去的,以前的事我都可以不计较了,我没有不正常……跟我在一起很累吗?你真的这样觉得吗?可我真的没想过把那些事加在你身上,我有在吃药啊,我一直都在吃药啊,也有定期去检查,我很快就会好的,真的,苏蕴和,我很快就会好的。”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声比一声酸楚、一声比一声悲哀的呢喃:“我没有不正常,真的,我很快就会变好的,真的苏蕴和,我很快就会变好的……”
他没有勇气抬头看苏蕴和的表情,只听到她洋洋洒洒的一句:“我不在乎你会不会变好,你以后的生活,过成什么样都跟我无关,你明白吗?”
“回北港吧,这里没有人欢迎你。趁早走,算是我求你,别给我、和我的家人负担行吗?”
祁昭什么都听不到了。
在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刺到什么都听不到的时候,他还能听到苏蕴和说——
“对了,你转给我的买戒指的钱我待会退给你,慢走。”
冬日午后的街道,弥散着稀薄的阳光。喷泉无意识地散落着,偶尔有溅出来的水掉到草坪上,闪闪发着光。
万物沉寂。
门口街道,有一个人影渐渐远离了。
苏蕴和知道,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祁昭,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