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VI 第2章 第二章

二.

倪恦生那年十五岁，读初三，倪柳雨在读高三。都是大忙人一个。

梁进芯生病了。

起初病得并不是很严重，只是舅舅和舅妈觉得没必要到医院去花大钱，觉得应该没什么大病，即便……就算是死了，活了这么多年也活够了，没必要再去折腾，到那种小型的民间医馆拿拿几副中药看看就得了。

梁进芯这些年来一直在家里持家，偶尔在家无聊做那种小手工，收入并不多，甚是微薄。却有时候买菜还是自己补贴。

舅妈把赚来的钱守得死死的，不愿为这个家多花一点，只说这是给儿子攒的钱。舅舅又是那种生怕母亲花多一点。

孟知晋是那种视钱如命的男人，并不会为外婆多分担一点。

之前腿中风和心脏做过几场手术，花的是他积攒的积蓄，那几天看给他心疼得不行。

总感觉积蓄攒得越多家里人就会对他越好那样，每天不干活，听曲，看电视一样不落。

外婆赚钱做家务活，别人好歹在外辛辛苦苦干了一天的活到家就有口饭吃，但梁进芯没这待遇。她年轻时自从嫁给孟知晋后就有干不完的活，做不完事。

但这样就在那时谁都没觉得不妥。

梁进芯也在默认这个社会每个人都是这样。

到了倪盛回和孟行这一代又是另一种思想。

倪盛回是一个十分孝顺母亲而对老婆“大男子主义”二十四孝好儿子；孟行则是恰恰相反，他是个十足的老婆奴却轻视对母亲的这份孝顺。

但其实无论是哪一代“大男子主义”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认为家内事是女人的事，尽管他们在外混不出什么名堂来，但到家总是要当“皇帝”的。

“真是可悲又好笑。”倪恦生后来常常这样想。

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何况那个“大男子主义”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还不至于也变得连最基本的孝顺都丧失。

只是在面对母亲与外婆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种感觉不知从哪来又想往哪去。

外婆的身体渐渐衰退，她开始浑身疼痛起来。于是常常找母亲唠叨，每次上床睡觉快一点多依然能听见外婆的唠叨。

她或许是害怕死亡，又或是想起女儿来。倪恦生希望是后者，那样可以骗自己外婆的时间还有很多，而母亲又重新再一次拥有母爱，是那样的美好，希望依然有希望。

可希望越有希望失望就越深入谷底。

有天母亲出发去看望外婆，很久很久都不见身影……

再一次见到外婆是在人民医院。

母亲牵着我的手走进病房，我又再一次见证“生命”。

只不过这次的生命不再是一双充满生命力的小手，而是一双历经沧桑布满老茧的老人手。

我紧紧握着外婆的手，还像小时候那样宽大温暖。

等寒暄过后，外婆示意她要休息，让我们先出去一下，只留下母亲守在床前。

晚上外婆便叫嚷着要回家去。

倪恦生依稀记得听大人说过外婆是什么癌症晚期。反正最后医生是同意出院的。

出院后的每一天孟枳几乎每天下午都要回家，陪着老母亲说说话。

但梁进芯的身体还是一天不如一天，大小便不能自理，但她自己又不太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便也什么事都要喊上一声：“孟知晋啊……”

然后外公就来帮忙。

但一天二天还好每天都这样外公这种从来都是当“皇帝”的自然不干，每天都要向孟枳抱怨上几句。

孟枳每次都会劝劝，之前手术母亲哪一天不是像你这样过来的。

那几周的时间，孟枳，梁进芯，孟知晋三人倒像是一家人而孟行是意外。

他从不为母亲的事操过心，这次也一样。赚他该赚的钱，享他该享的福。

那个洗衣做饭的人只是从梁进芯变成孟知晋。

意外来得突然，那天孟枳家里有事没去看望老母亲。

孟行看她疼得厉害给梁进芯强行喂了药，外婆自此开始变得疯疯癫癫。

孟枳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看见老母亲的第一眼后，愤怒值达到顶峰。

“之前该照顾的时候也没见你关心几句，现在在这里假孝顺，干什么呀这是，是害她害得还不够深吗…………”孟枳这下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任凭让生气冲昏头脑。

孟行也知道自己理亏，但事到如今依然不承认自己错了，“我看她这么疼，就给她喂了点药…………”

直到任凭争吵声响彻几个小时后，孟枳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了力气。

那天晚上，孟枳留下来陪着老母亲说说话，温柔地抚过她那早已变得花白的头发。

她们一起躺在床上，关了床头灯，一起缓缓闭上双眼。

直到凌晨梁进芯意识逐渐清醒，一直睡不太熟的孟枳一下被惊醒。

就见梁进芯深更半夜不睡，坐在床头前的小桌子上，点了根蜡烛，借着光，做起裁缝来，像小时候，喂完猪的孟枳围在母亲旁蹦蹦跳跳，然后等母亲将她的书包缝好，孟枳又蹦蹦跳跳地去写作业。

见孟枳也醒来，泪湿了眼眶，梁进芯嘴角微微上扬一个弧度，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是那样温柔，是那样慈祥，是那样充满着母性光辉。

梁进芯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拉起孟枳的双手，说了最后一句清醒着的话：“希望你爸和你哥以后能对你好点。”

这一瞬，孟枳恍忽觉得母亲从未生过病，只是见到这世界的一面不再相同罢了。

她忍着泪不让难过落下。就像接受亲人离去是我们这一生永远也学不会的课题。

她们又一起躺下，重新闭上眼睛。

孟枳侧过头去，任凭泪水打湿枕头，只是无声地，默默流下夜的泪。

这夜过后，梁进芯又变得疯疯癫癫，那时的清醒只在做最后的告别。

渡过五个平安夜后，梁进芯在一个平常的深夜悄然离去。

没人知道她是几时走的，那是个不会感知痛的夜，只是想要去看海。

那些曾被遗忘的美好最后只剩一句：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