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流饲养青鸟指南 第9章 接泊区

何溯不远不近地跟着那道黑色背影，穿行在接泊区迷宫般的街巷里。他总算弄明白了林若洄手臂上那些淤青的来源——接泊区，这个名义上仍是联盟最大合法贸易区，实则早已沦为无法之地的黑市。它最初因联盟各区物资交换而建，通道四通八达；资源短缺时期后，联盟无力维持秩序，失去管制的接泊区反而以一种野蛮的方式愈发“繁荣”。在这里，只要出得起价，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

接泊区拥挤得令人窒息。狭窄的街道上，任何空隙都被摊位占据。型号不明、用途成谜的机械造物在地上乱窜，在空中嗡鸣飞掠。何溯跟着林若洄转过一个拐角，看着他敏捷地钻下一段昏暗的楼梯，身影没入一条隧道般的黑暗入口。何溯站在杂乱的霓虹灯光与潮湿的雨雾中，目光锁定着那个方向。看来，这只看似无害的小青鸟，藏着不少秘密。

林若洄耳垂上的钻石耳钉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个半透明的实时地图在他视野中展开。代表他自己的光标稳定移动，而一个不起眼的小蓝点，正亦步亦趋地缀在后面。何溯的跟踪技巧其实很好，只可惜，林若洄在实验室“装可怜”时，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外套上粘了一粒微型追踪器。

随着人潮往下走，转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他看似向下走了很久，此刻却站在一个巨大地下空间的半山腰平台。蓝紫色的灯光仿佛没有源头，从深不见底的底部直射上来，将弥漫在空气中的雨雾染上迷离的色彩，整个空间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雾气昭昭的梦境。

在这个时代，“奇装异服”已失去意义。义体技术的泛滥让人体本身成了可随意拼装的画布。舞池中，带着兽类特征的身影疯狂扭动，拥有四只手臂的人正在猜拳，型号先进的飞行器悬挂着闪烁的广告满场穿梭，其上装载的灵巧机械臂为路人递上各式各样的酒水。

林若洄摘下了帽子，在这里，他那一头蓝发反而毫不显眼。

就在这时，地图上一个红点突兀地闪烁起来。

林若洄视线迅速锁定地图指引的方向——二楼角落，一扇门被猛地撞开，一个穿着破旧卫衣的男生抱着一只金属箱，神色仓惶地冲向通往后巷的通道。

“特殊服务，请拨打联络号KX985-XX，或来二层直连神经网~”

一架挂着露骨广告的飞行器几乎擦着何溯的脸飞过。何溯不耐烦地拨开屏幕上猫女郎性感的投影，再抬眼时，正好看到林若洄似乎发现了目标，正快速冲向二楼。

前方人潮拥堵，难以快速通过。何溯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近路，单手撑住楼梯扶手，矫健地飞身跃下。落地时却迎面撞上两个因精神连接器胡乱对接而意识模糊、正肢体纠缠扭动在一起的人。

“啊！！你谁啊？！” 混乱的惊叫声响起。

何溯无暇理会，一脚踹开挡路的杂物间门，隔着一条堆满废弃电子元件的走廊和一扇巨大的玻璃幕墙，他看见林若洄的身影在对面角落的楼梯口一闪而过，正向下追去。

后巷。

卫衣男的一条腿似乎受了伤，奔跑起来跌跌撞撞。他猛地撞开一扇隐蔽的金属后门，冲了出去。林若洄紧随其后，却被回弹的门板重重撞在肩膀上，踉跄了一下。他顾不上手臂被撞得一阵酸麻通红，咬牙继续追赶。

一出门，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垃圾酸腐气味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奔跑的脚步溅起地上浑浊的积水，在水洼里映照的霓虹灯和氙气灯招牌下，炸开一簇簇转瞬即逝的银亮水花。室外低温穿透林若洄单薄的外套，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肺像要炸开一样，他实在跑不动了——

“周要！！！”

林若洄用尽力气大声喊道，冷空气趁机灌入喉咙，呛得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前方奔跑的卫衣男听见喊声，猛地停住脚步，在湿滑的地面上差点滑倒。

“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 他转过身，声音嘶哑而愤怒。

惨白的路灯灯光下，周要的脸清晰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却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痕，鼻血尚未止住，洇湿了脏污的卫衣前襟。他的眼睛因长期缺乏睡眠和过度使用神经连接而布满血丝，红得吓人。

他紧紧抱住怀里的金属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他脖颈后方那枚明显过时、边缘已经磨损的旧款精神连接器，开始不正常地发烫，散发出暗红色的微光。

林若洄心中警铃大作！

“窸窸窣窣——”

从旁边错综复杂、堆满废弃管道的巷弄阴影里，猛地钻出三四只形似钢铁蜈蚣、复眼闪烁着凶光的机械兽，它们扭曲着金属肢体，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猩红的电子眼死死锁定了林若洄。

周要竟然用简陋的精神连接器强行控制这些废弃机械兽！

“等一下！周要！我不是来抢你东西的！” 林若洄急忙解释，同时谨慎地向后退了半步。

然而，他身后也传来了金属刮擦地面的声音。另外几只如同变异犬类的机械兽堵住了他的退路，龇着锋利的金属獠牙，缓缓逼近。

就在那只机械蜈蚣扬起前端锋利的刃足，即将刺向林若洄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击打声响起。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侧上方袭下，何溯一脚狠厉地踹在机械蜈蚣的头部传感器上，巨大的力道将其直接踹飞出去，扭曲的躯体砸在旁边的墙壁上，爆开一簇刺眼的电火花，抽搐着不再动弹。

他稳稳落在林若洄身前，将其严实地护在身后，目光冷峻如冰，快速扫过周围虎视眈眈的机械兽群，最后定格在惊慌失措的周要身上。

话音未落，何溯已如离弦之箭般主动出击！他利用精神网络带来的超常感知，精准预判着每一次攻击。

侧身避开机械恶犬的扑咬，手肘顺势重重砸在其脆弱的颈部关节，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噪音，恶犬瘫倒在地。同时，他矮身滑步，躲开另一只机械兽扫来的尾鞭，猛地踢向它腿部传动结构的缝隙。

他的动作毫无花哨，每一招都直奔要害，高效而致命。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更衬得他眼神锐利如刀。

周要因过度透支精神网而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却仍死死抱着那个箱子。

“周要！停下！”林若洄大声喊道，声音里带着急切，向周要跑去。

但周要嘶吼着：“别过来！这都是你们逼我的！”他脖颈后的连接器红得发烫，仿佛随时会烧毁。

何溯猛地抓起地上一截断裂的金属水管，精准地砸向林若洄身旁一个正准备扑来的机械猎犬。

“哐！”

机械猎犬被砸得一个趔趄，动作迟滞了一瞬。

何溯冲向周要，一把死死扣住周要的手腕用力向反关节方向一别，另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呃啊！”周要痛苦地弓起身子，呼吸受阻，对机械兽的控制瞬间中断。那些张牙舞爪的钢铁造物如同被切断了信号，眼中的凶光骤然熄灭，噼里啪啦地僵直在原地，成了一堆废铁。

刚才还充斥着金属嘶鸣与打斗声的后巷，骤然间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周要痛苦的喘息声。

“误会误会！轻点。”林若洄赶到身旁。

何溯没有松手，只是稍微放松了扼住他喉咙的力道，让他能够呼吸，但依然被牢牢控制在原地，无法动弹。箱子也掉落在湿漉漉的地上。

“放开我！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周要挣扎着，声音因受制而嘶哑。

何溯没有理会他的叫嚷，只是转过头，看向林若洄。

林若洄微微喘着气，雨水顺着他蓝色的发梢滴落，脸色有些苍白。

“周晓，我是因为周晓...”林若洄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道关于神经网络集体中毒的事。”

听到妹妹的名字，周要发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林若洄，有震惊，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连何溯也因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看向林若洄。

何溯闻言，也抬头看向林若洄。

“我想帮她，能不能，带我们见她一面。”林若洄直视周要，神态很坚定，“她见过我，我们不会伤害她的。”

雨，还在下。周要死死盯着林若洄，仿佛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

“砰！！”

酒吧后门如同被炮弹击中般轰然炸开，碎屑四溅。数个如同金属堡垒般的壮汉堵死了出口，他们身上改装的可怖义肢不仅仅是装饰，液压杆发出嘶鸣，旋转的链锯和能量炮口在霓虹灯下泛着冷光。他们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秃鹫，瞬间就钉死了周要和他脚边的金属箱。

“箱子！人在那儿！废了他们！” 为首的义体壮汉咆哮道，声音经过扩音器处理，如同金属摩擦。

何溯一把拉起周要，抄起金属箱。林若洄抓住几乎虚脱的周要，拖着就向巷口人员密集处冲去。

“别让他们跑了！” 打手们迈开沉重的步伐追来，巨大的金属脚掌将地上的积水踏得飞溅。其中一人抬起改装的手臂，“嗤”的一声，一张带着高压电流的金属网朝着三人罩来！

何溯眼神一冷，猛地将旁边的废弃油桶踹向金属网！

“嘭！滋滋滋——”

油桶与电网碰撞，爆开一团耀眼的电火花，暂时阻挡了追兵。

“这边！” 林若洄拉着脚步踉跄的周要，目光快速扫过，锁定了一辆一看就是魔改过的磁悬浮跑车。他冲到车旁，右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解码器，直接按在了车门感应区。

“嘀嘀——咔。”

一声轻响，车门应声滑开。这种在黑市司空见惯的偷车行为，此刻成了救命稻草。

何溯把两人塞进后排，箱子甩在副驾驶位上。

几乎在车门关闭的瞬间，何溯已经启动了引擎，强大的推力将三人紧紧压在椅背上。跑车猛地窜出，将刚刚冲进岔路的打手们甩在了身后。

“老板...”打手接入通讯，“那小子不是一个人...让他...”

“废物！”

要是何溯或林若洄听见，会发觉失真的声音有一丝熟悉。

车辆在接泊区错综复杂的立体道路上疾驰，窗外是流光溢彩又危机四伏的夜景。暂时脱离了直接追击，车厢内的气氛却并未缓和。

后座的周要情况急剧恶化。在剧烈的颠簸和逃亡的精神压力下，他之前强行透支精神网络的反噬彻底爆发。他脖颈后的连接器不仅发红，甚至开始冒烟，散发出焦糊味。

林若洄从包里掏出一支强效神经稳定剂，扎进周要颈部。

连接器不能贸然断联，他取出自己的特殊连接线，一头接入编译器，另一头直接强行连接周要那濒临烧毁的连接器。林若洄强行介入，修改底层协议，他想把‘渡桥’直接植入。

他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他在与时间赛跑，与周要体内即将彻底崩坏的神经信号赛跑。编译器屏幕上，代表“渡桥”协议的绿色光流，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层层混乱的红色警告，与周要精神网络的核心节点建立了一个极其脆弱、但却稳定的连接！

过了许久，周要身体的抽搐渐渐平息，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痛苦的嘶吼，而是虚弱的喘息。他脖颈后连接器的红光也黯淡下去，温度开始下降。

林若洄断开连接，身体晃了一下倒向椅背，脸色有些发白。

何溯通过后视镜看向林若洄，“现在去哪？”

“晓晓，要回去找晓晓，她快不行了。”周要手抖着标出了一个定位，随即晕了过去。

屏幕上，一个位于接泊区边缘、标记着废弃工业园的坐标开始闪烁。

何溯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提升了车速，磁悬浮跑车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朝着那个坐标驶去。

车窗外，接泊区光怪陆离的霓虹逐渐被破败工业区的黑暗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