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爰见情况不可收拾,正想替王谊求情,却被他再次打断。
“此事错在王谊,还请夫人不要迁怒旁人,夫人要罚,王谊甘愿受之。”
他的倔傲令昭爰心急难安,此刻竟有些怨恨他这耿直的性子。
“知罪便好。”郭氏迷起眼睛:“太子宫规矩森严,容不得你这样没规矩之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惊,昭爰情急:“表姐,王谊他没……”
“住口!”郭氏不给她求情的机会,狠声骂退她:“此等没规没矩之人也值得你多言!”
这是王谊从未受过的侮辱,却唯有生生忍下。
“姨娘!”朱瞻墺再次站出来:“王公子是三哥的挚友,倘若您惩处了他,万一三哥知晓恐怕也会不悦的。”
“怎么,在这太子宫里,本夫人连杖打一个下人的权利都没有吗,你凭什么敢给他求情!”
“看来你还是不知悔改!”
突然出现的训斥让郭氏一惊,却让其他的人都有了松懈之色。
满院之人皆向来人恭敬行礼:
“拜见母妃。”
“拜见太子妃。”
太子妃走近郭氏,神色严厉:“方才训斥你的话都成了耳旁风吗,我看你是越发猖狂啦!”
郭氏心惊:“太子妃恕罪,妾身只是在惩治不懂规矩之人,并非无端生事。”
“哦?”她冷眼的望向众人:“何人不懂规矩?”
王谊主动上前:“王谊罪该万死,顶撞了夫人,惊动了太子妃,王谊甘愿受罚。”
昭爰看着他主动请罚,焦急的跪了下去:“王嫂,都是昭爰的错,一切都是场误会,表姐她是以为昭爰受了欺负才如此气愤失礼,请王嫂恕罪。”
太子妃看着郭氏:“你可听见他二人的话啦?”
郭氏清楚她这已是在质问自己,此刻无论是谁错只怕皆成了自己的大错,所以纵使还有切齿之怒也只好全部咽下:“是,妾身听见啦,是妾身多心啦。”
她的认错并没有让太子妃神色缓和:“既然是无中生有之事,就不必在这儿纠缠啦。”
郭氏强忍下心头的怨气:“是,妾身告退。”
昭爰要陪着她一块儿离开所以不能停留,只是在临走之前还在担心的观望王谊……
待他们离开之后,太子妃告知王谊:“太子宫中今日不平静,你先退下。”
“王谊遵令。”他恭敬领命,离开前只深望了朱瞻墺一眼。
一直被护在身后的珅儿立刻跑向太子妃:“母妃,幸好您来啦,不然姨娘还不知道怎么欺负我们呢。”
“珅儿。”太子妃身后的李氏微微蹙眉,以示不妥。
“你何须怪她。”太子妃神色已变得温和:“玙萱的性子如何,你我再清楚不过,那王谊,今日只是替本宫与墉儿受了过。”
李氏又何尝不知:“妾身明白。”
朱瞻墺也跪下请罪:“此事也怪孩儿,没能替王公子求情,平息姨娘怒气,才叨饶了母妃的清宁。”
太子妃慈蔼一笑,然后伸出手来:“起来吧,何须为自己没有犯下的错而认错,母妃还不至于是非不辨吧。”
这话让朱瞻墺脸上的阴云霎时散去:“谢母妃。”
这件事情已无需多论,郭氏不过是因受了太子妃的训斥而将愤怒转嫁给了与朱瞻墉亲近的王谊,是非曲直人人都知晓,一行人倒也不再说起这些,继续游园去啦。
珅儿一路上握着太孙妃的手,跟她说了好多话。
“嫂嫂今日的气色好多啦,以后也要多出来走走,身体才恢复的快。”
她柔语:“我这不是正陪你游园吗?”
“对啦,大哥这几天有看过你吗?”
虽是童言无忌,太孙妃却不能听而不闻,淡淡一笑:“殿下日日都很忙,哪里能时刻陪着我呢。”
珅儿人小却并非什么都不懂,看她的脸色就已经猜出一切啦。
“我知道,大哥一定都在卢姐姐那儿,只可惜嫂嫂身体不好,不然也能陪着大哥四处玩耍的。”
她说得倒是实话,可又能如何,谁让她有了这样一具弱不禁风的身子,天意如此,人如何能变动。
“我身子弱,不能常伴殿下左右,反倒要感激卢儿,她十二岁就陪在殿下身边,深知殿下的喜好,有她照顾殿下我倒也安心。”
珅儿看着脚下的石板,一路听着她的失落,最后仰起头笑望着她:“嫂嫂不要难过,大哥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你对他的好,荃儿又那么可爱,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她听着这话,陷入了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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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爰回去之后被郭氏大骂了一顿,痛心欲绝的跑出了太子宫,却突然止步。
今日一变,那柳树下的公子,还是她曾经熟识的韦侬吗……
王谊已料到她会遭到郭氏的重罚,心有不忍便在此候着,此刻见她哭着出现,不安的心倒是平静了一些。
昭爰再顾不得他人,一头扑进王谊怀中,而王谊这一次也再没有退闪。
繁花落尽,泣声喃喃。
昭爰哭了好久,才从他怀中抬起头:“今天胡闹了一场,全都血淋淋的打在我脸上,好疼。”
王谊蹙眉,昭爰对他的这份心,他究竟该如何对待。
“也打在我脸上,今日你骂的都对,是我太过狂妄啦。”
“不对……”昭爰知道他今日受了多大的凌辱,生怕他生出什么决绝的抉择:“是我一……”
王谊抬手制止了她的自责,在她未解之时轻轻拥住她,这是第一回,他主动揽昭爰入怀。
昭爰哭着享受这不可期许的一刻,只愿这都不是假的。
王谊贴着她耳边,看着远处的云霞:“与你相识都三年啦,试想三年前,我又怎会如此对你。”他轻叹:“是这些年你对我的一再宽忍,让我都忘记了你还是郡主之尊。”
眼泪无声滑落着,却比方才少了一丝苦痛。原来在未察觉之时,她已在他的眼眸之下长大……
“我不是故意用郡主的头衔逼你。”
“我知道。”
她要说的王谊都能想到,却不想再听见那些自责之语剜割自己的心。
“今日所受之训斥皆是我咎由自取,今后,我不会再伤你的心啦。”
昭爰眸中的光突地凝聚,她抬起头,再无顾忌的轻吻在王谊耳际。
突来的温热却灼伤了王谊的心,他愁色愈浓。漫天云兴霞蔚,又有何人能看清他眼中的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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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很快知晓了太子宫的险情,十分的恼怒:“我本以为你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已没有当年的书生气,谁知竟比从前还要愚钝!一旦你韦侬的身份走露,皇叔会永远将你弃如敝履!”
王谊面色铁青:“是王谊失职。”
“你怎么啦,往日的意气都哪儿去啦!”王谊的颓意令他愈加愤怒。
王谊唯有强忍下那些在大局面前微不足道的煎熬,冷语:“无事,王谊定当引以为戒,今后不会再让此类事情发生。”
朱瞻基对他过于了解,知晓他此刻心底的挣扎,却只警告:“你该知道,从昭爰信任你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护你的盾牌,而是一把置你于死地的利刃,稍有不慎便会毁你于无声处。我不管你对她是真情虚意,绝不能让她刺穿你。”
王谊眉头深锁:“是。”
有惊无险的事给了王谊重重一棒,朱瞻基训斥的都对,自他利用昭爰的护佑那时起,他就又多了一把能刺穿自己的利刃……曾以为回京后的日子能好过从前,却不知更是如履薄冰。
悲凉之际,他恍惚想起那日为自己求情的朱瞻墺。那个少年不同于别的王孙公子的纯良与聪慧,已渐渐改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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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酒又添残酒困,今春不减前春恨……”
立于庭下读书的正是朱瞻墺,那轻微的吟读声恰印证着他已深入的冥思……
“春已尽散芳华,何苦还徒添恨意,你大可言颂往后之灿烈啦。”
朱瞻墺没有察觉王谊的到来,意外回眸,却在看见他的第一眼猜到了其来意。
他收回眼眸,卷起书卷:“白日痴梦,我本以为只有无脑之人才做。”
这讽刺之语并未让王谊褪去眼色的温和,追问:“如何说是痴梦?”
朱瞻墺抬眼望着满庭的张狂之势:“暮去晨来,春去秋来,本是人世间最寻常之规矩,你却急于轮转时令,只恐怕会令烈日灼夜,枯花重燃,招致天灾无数。到时天不佑君,子逆父意,岂不是人间惨祸。”
他悠悠回身,凝视着一身淡泊的王谊:“如此念头岂非有大逆之心。”
这番义正言辞令王谊点头称赞,这位少年倒真称得上是谢庭兰玉。
他终于露出笑意:“说得好,世间学子无数,这般才情却是难得,我竟不知自己已有如此之幸。”
对他这句弦外之音朱瞻墺并不领情,冷问:“你此生无徒,我亦无师,此幸从何说起?”
王谊笑:“从前没有,今日起便有啦。”
闻此,朱瞻墺不再装作不懂:“你要收我为徒?”
他点头。
“为还我那日的求情之恩?”
王谊忽略他的嘲讽之意:“这是其一。”
朱瞻墺眼眸一暗,突醒悟:“方才你是有意考我?”
王谊坦言:“你心地善良,又尊礼重德,今后必定会是我的得意弟子。”
朱瞻墺同笑:“可你却再非我敬重的师父,在你将我小看之时就已不配为吾师。”
此话令王谊不解:“这小看之语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