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如初打开箱子的刹那,少女惊讶得合不拢嘴——半人高的箱子里,竟是满满的金银!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又回头用亮晶晶的眼睛望向如初,见他含笑点头,立刻扑上前抚摸这座小宝山,欢喜得两眼放光。
“不管了,”她在心里雀跃,“人为财死,就算他真是妖怪,我也不走了!”
如初轻声解释,父亲虽不能陪伴他,但在钱财上却从不吝啬。每年生辰节庆,都会遣人送来这些。
他一个人用不了多少,却依然收下——或许这样,父亲能心安些。这些冰冷的物件渐渐堆积,成了他唯一的陪伴。说到此处,他眼中掠过一丝落寞。
他转头轻抚少女的发丝,笑意温柔:“如今有你陪我,它们终于能买很多糖葫芦,也变得有意思多了。”
黎落开心得笑出声:“如初,你姓‘富’还真没骗人!那……我还能要个糖人吗?”
出门前,为防被贾岱认出,黎落特意扮作书童模样。于是接下来的几日,街上常见一位风姿清雅的浅衣公子,身后跟着个活泼雀跃的小书童。
书童对什么都好奇,每个摊铺都要驻足,手里不是糖人就是糖葫芦;反而是公子提着大包小包,含笑跟在她身后。
“公子你看这个多有趣!”“公子你看那个!”黎落头也不回地唤着,她知道如初一定在身后——他总让她感到心安。
而每一声呼唤,都让如初心头泛起甜意。
他始终安静地跟着这只欢快的雀儿,只要见她多看一眼什么,待她蹦跳着转向下一个摊位,便悄悄将那物件买下。
“我哥哥也像你这么好,”黎落咬着糖人说道,“每次进城都给我带糖葫芦。等他来了,我们仨一起逛,让他也给你买!”
如初轻声应好,笑意从唇边漾进心底——想到将来还能见到她,他便欢喜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回头见他满脸笑意,黎落也跟着笑起来。
可一看他双手提满东西,又忍不住蹙眉:“如初,你再有钱也不能一次买这么多呀!这可是你的媳妇本,要好好留着,知道吗?”
听到“媳妇本”三字,如初耳根微红,目光游移着不敢看她,只低低应了声好。
黎落以为他知错了,不忍再多说。想来他独自一人,从不曾这般尽情逛过,以后慢慢教他就是。她绷着脸伸手“算了,不说你了。我来拿点——下次可不帮你了啊!”
“你袖子里还藏了这么多?!”人群中传来她惊讶的呼声。对面的公子对书童的“不敬”毫无愠色,反而低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路人纷纷摇头,这书童太嚣张了,公子虽俊可惜是个傻的。
“黎落你别生气,”公子小声解释,“下次我不买这么多了。”可下一次,下下次,他依然这般“黎落你看,这次真的比上次少了一件……”
后来再出门时,黎落便紧紧拽住如初的袖子同行。集市上的人们早已见怪不怪,只当是嚣张书童,生怕他那脑子不太灵光的病弱主子走丢了。
熟悉的街巷上,若是有人认出了如初,躲到一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小书童便会立刻仰起脸,特意与如初肩并着肩一起走,仿佛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能与如初同行,是件顶顶值得骄傲的事。
等到了无人处,少女便会愤愤不平地挥着拳头:“他们就是知道你不会真的动怒,才敢这样肆无忌惮!要我说,他们心里才住着怪物,把自己变得这般面目可憎。如初你别怕,以后有我保护你!谁要是再敢当面指点你,先问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如初总是笑着,伸出那始终被衣袖包裹着的手,轻轻握住她攥紧的小拳头温和按下:“放心,他们的话还伤不到我。我根本不在乎他们如何看我。”其实他对这些指点早已习惯,只是如今眼里装满了身边这个气鼓鼓的少女,其余的一切,便更不放在心上了。
近来每次出门,黎落总不忘去集市口的布告栏前张望,再四处打听有没有土匪落网的消息。一直不见大哥他们的通缉令,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看来他们果然安全溜掉了。
当初进城用的是假路引,全仗大哥花了银钱才蒙混过关。如今城内盘查更严,她不敢独自贸然出城。
想到这儿,她一边嚼着糖葫芦,一边偷偷瞄向身旁的如初。如今和哥哥们失散了,眼睛虽好了,却困在城里……如初心地这么好,应该不介意我多叨扰几日吧?算了,姑且卖个惨,先跟着他混吃混喝也不错。
如初感受到那束灼灼的目光,转头就看见小书童正咧着嘴冲他笑,大眼睛忽闪忽闪,满脸都写着谄媚。不知怎的,他后背忽然掠过一丝凉意。
这些日子,红豆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闲暇时常来看望黎落。即便偶尔遇见如初,也不再像起初那样惊慌。
只是每次见到黎落使唤傅公子的模样,她仍忍不住心惊。待如初离开,她便悄悄拉着黎落劝道“姑娘还是收敛些吧,我真怕你哪天……哪天就被他给‘吃’了!”
自黎落住下后,如初便把正屋让给了她,自己搬去书房。后来黎落觉得两屋相隔太远,每次想“使唤”——啊不,是想找如初时,都颇费气力,便干脆拉着他一同收拾出邻近的厢房,让他搬了过去。
如初也真是好脾气,任她怎么折腾,都只是温柔地笑着道一声“好”,然后陪着她一起忙前忙后。
黎落在院中闲逛,抬头便见一轮皓月当空,将四周照得恍如白昼。这月光澄澈明亮,仿佛能驱散人心底的一切阴霾。她刚想唤如初带上果茶点心一同赏月,却蓦然惊觉——入夜后,似乎就再没见过他的身影。
“莫不是病了?”她心下担忧,当即决定去探望。
边走边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他该不会是在沐浴时晕倒了吧?若真如此……那她只好“辛苦”一趟了。想到那般香艳的画面,黎落赶紧捂住发烫的脸颊,不好意思地偷笑起来。
步入回廊,光线骤然暗淡。她边走边嘀咕:“这个如初,今夜连灯都不点,这么黑灯瞎火的……”想着若见他安然无恙,定要送他两个结结实实的“指栗”尝尝。
正想着,远处墙根忽地闪过一团光亮。黎落心下一惊,敏捷地闪身躲到廊柱后,紧紧抱住柱子探头张望。定睛一看,那光亮原是一盏灯笼。
“这么晚了,如初要做什么?”她暗自生疑,再细看——那提灯的身影格外矮小,灯笼几乎贴着地面,全然不似如初的身量。
“难道是小贼?”黎落歪嘴一笑,悄悄卷起袖子,“如初别怕,我来保护你!定是哪个毛贼见这院子偏僻又漆黑,想来顺手牵羊。今日撞到我手上,算你倒霉!”
她放轻脚步,悄悄尾随而上。
待稍近些,只见那橙黄的灯笼光倏地转成幽绿。黎落心中嗤笑“装神弄鬼倒是挺下本钱!”
那矮子仅有半人高,打扮十分怪异,一身黑衣,深夜还戴着斗笠,脸上竟垂着一张小竹帘,将容貌遮得严严实实。唯觉那耳朵似乎比常人大上不少,一双脚也大得显眼。
正观察间,墙根阴影里又踱出一个高瘦身影,跟在了矮个子身后。
“好啊!还有同伙!”黎落暗自冷哼。那同伙腰肢纤细,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像是个女子。
“哼,做贼还这般搔首弄姿!若被如初瞧见可不好。”她决心将二人一锅端了,心里仍不免埋怨起如初“早劝他别总买那么多东西,这般露富,岂能不招贼人惦记?”
那女子始终跟在矮个子后方,二人经过几间屋舍却并未入内。直到他们穿过内院,黎落忽感不妙——不好!他们竟是直奔书房而去!
眼见那两道身影没入书房,黎落当即快步追上,欲要抓他们个现行。
黎落身形利落,飞身而起,一脚猛地踹开房门,另一足重踏门槛,借力便如箭般疾射入书房之中。
可下一刻,她便被眼前所见惊得愣在原地——哪里有什么小毛贼的踪影?
只见平日里总是一身清浅衣衫的如初,此刻竟身着墨色锦衣,盘膝坐于地上。那股她所熟悉的温润气质荡然无存,眉宇间透出的,是未曾见过的英挺与洒脱。
她心头一跳,暗想,这样的如初……倒也还是好看。
黎落刚要开口唤他,如初随手一挥,面前那张堆着纸张的低矮桌案竟凭空消失了。
她这才惊觉他并非坐在地上,而是悬空浮于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之上。漩涡中黑烟如臂,不断向上探伸,仿佛要将人拽入无底深渊。
黎落吓得转身欲逃,脚步却猛地顿住——不行,如初定是被什么邪物控制了,她得带他一起走!
她毅然转身,却见如初已换了个姿势。他侧身斜倚,一团黑雾化作凭几托住他的身形。头戴暗金墨玉冠,如墨长发垂落,几乎与墨色长袍融为一体。他单手支额,一双深邃眼眸冷冷投来宛若寒冰,竟似完全不认得她。
那目光如深渊,黎落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仿佛稍一喘息,魂魄便会被那冰冷的视线攫去。
她悄悄转动眼珠,才发现周遭一切早已改变。书房不再,四周被飘忽的黑烟围出一方天地。唯有如初周身亮如白昼,他就那样悬坐于漩涡中央,漠然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