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初
(——她看着今天的他,也看着曾经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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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排除在审判之外的马尔福家主被带进来的时候,虽然没人告诉他里面发生了什么、会发生什么,但是他从周围傲罗的表现里敏锐推断出了部分事实。
神情惊慌,说明事态已经失控;握着魔杖的手有施咒痕迹,已经有过战斗了;衣摆隐约有血迹,有人受伤或者死亡;看像他的眼神不是憎恨而是期待,看来占上风的是那位孤身一人的王后,而且,是绝对性的压制……
——是要求他去安抚「妖魔」了啊。
卢修斯苦笑了一声。他哪里有那个能耐?这世界上能把那把刀收回去的刀鞘已经碎了,他再往暴怒的刀刃上撞,实在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但是不知名的情绪推着他往里走。沿着漆黑深邃的走廊,穿过一层层垂着锁链的拱门,最后,他站在了直抵穹顶的黑色大门前。
居然……果然是「囚笼」啊。他叹息着。
“请快点进去吧。”后面有人催促。
大门打开了,于是他得以看见里面惨烈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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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中银蓝电光消失,安静望向卢修斯.马尔福的方向。两个傲罗连忙趁机把瘫平的福吉部长从她脚边拖开。
“休庭!休庭!”有个威森加摩巫师大声宣布,“暂时休庭!请马尔福先生和——去侧厅等候!”
没人敢上前来催促黑裙女子。傲罗们把马尔福家主往前推让,他顺势向着这边走来;没有人敢挡在他与她之间,所有人都向两边退开,看着他走向她。
卢修斯.马尔福对脚边鲜血淋漓的尸体视若无睹,直走到离她几米远处站住,向着侧厅比了个“请”的手势。他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只有一片空白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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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厅。
她拽下溅满鲜血的面纱,随手扔在沙发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露了出来,金色竖瞳仿佛流动的岩浆。
她抬手掩住右眼尾那些破碎纹路,半是疲倦半是不耐烦似的叹了口气,“「囚笼」么……也不过如此。”
于是卢修斯喉咙里那句“外面的情况似乎有些棘手”咽了下去,模糊成一句苦笑。
她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长沙发,“请坐吧。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卢修斯在长沙发中间坐下,他陷在柔软沙发里,浑身僵硬;左右扶手都离他那么远,像是地平线以外的海岸,而他像是海里的一叶孤舟,怀着随时都可能翻覆的恐惧。
而她长时间沉默着,思维陷在不知何处的虚空里,直到他不安望向门口,她才在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中凝回了神智。
门开了,进来的是那个棕发见习期记录员,杰西·斯罗科。他方才的紧张和结巴一点儿都不见了,步伐平稳走至卢修斯身侧,弯腰恭敬汇报,“外面已经处理完毕。死亡七名傲罗,三人是用了复方汤剂的德姆斯特朗巫师,两人被夺魂咒控制。”
杰西·斯罗科的声音不低,并没有避着在场的她。她抬眼看向斯罗科,目光在他的右小臂停留不到半秒。
杰西·斯罗科的目光追随着她的目光,脸上有奇异笑容浮现一瞬,又被刻意的恭敬掩去,随即鞠躬退了下去。
他离开后,室内两人长久的沉默。地下十层的牢笼深处,仿佛变成了死寂沉沉的蓝楼殿厅。
卢修斯将蛇首手杖平放于膝盖上,清清嗓子,决定打破沉默,然而他刚张开口,对面的黑裙女子就打断了他。
“外面情况有些棘手吧?”
那瞬他浑身一悚,有一种被摄神取念看透内心的慌乱,随即又反应过来,她问的,应该是更外面的外面——地面之上的权力争夺场。
“有些。”卢修斯回答。
他本可以就任魔法部部长,却因为这件事搁置了下来。那些反对者借此机会大肆宣扬马尔福的恶行,想要把他拉下来,剥夺他的权力,查封他的财产,将这块巨大的蛋糕分食殆尽,把这个家族从权力顶端推到最底的泥潭。
“就像那时候一样啊。”她叹息说罢,专注注视着卢修斯的面容,那目光几乎有温情脉脉在其中氤氲流淌,这样的温柔神色,也几乎给了卢修斯开口叫她“棘霓”的勇气——
“卢修斯.马尔福,”她再次打断了他好不容易聚起的勇气,“现在,我是食死徒的领导者,我对黑魔标记有唯一的、至高的控制权。”
于是他全身的血冷了下来,冻得他头脑也清醒了。
“是的,夫人。”他垂下眼,低声回答。
她依旧直视着他的脸,目光一如方才的温柔,只是对方低着头并没有发现。
“卢修斯.马尔福,我不会把你的黑魔标记消除。”她说,“因为这代表了曾经的辉煌、荣耀、权力,和血腥、杀戮、战争。它为你带来了利益,也让你背负上了代价;你从它获得,也为它失去——因果已定,我不会将它消除。”
卢修斯不是理解不了她的话,只是一时间无法理解她的目的。他抬头看她,脸上还有些残留的迷茫。她难得开口说这么多,此刻的语气不急不缓,像是给疼爱的后辈耐心讲一道难解的题。
而她此刻的眼神,除了温柔,近乎悲伤。
“但是,卢修斯啊。若是你请求我将它消除——为了避免以后可能会发生的搜查、诘问、审判、刑罚——只要你请求我,我就会将你的标记消除。你已经获得的利益不必放弃,未来将要获得的利益不会被打压,而你曾经背负的代价与罪孽,我替你承担。”
她站起向着卢修斯走来,于是卢修斯也急忙站了起来。他想开口说不,他想立刻否认,可是种种复杂情绪一时间堵在了他的喉咙——他恨他那该死的、下意识的“斯莱特林式”权衡利弊。
她金色的瞳孔洞悉一切。在他调整好表情、惶惶然开口前,她伸出食指,轻轻抵在了他的唇上。
即使隔着薄薄一层纱,卢修斯也感觉到了她指尖肌肤的冰冷寒意。
“卢克,这也是我能为你,能为马尔福……能为阿布的血裔,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卢修斯完全怔住了。他想大哭,为了曾经那些无忧无虑的、温暖的时光,也为了那些痛苦的、残酷的岁月;那些回忆,不论他愿意与否,此刻似乎都要离他而去了。
那只抵着他嘴唇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随即是鬓发,然后,轻柔抽开了束着长发的银色丝带。铂金色长发散落下来,像上好的丝绸一样,流淌在绣着蔷薇暗纹的披风领口。
她长久凝视着那张与回忆中那个人七八分相似的清俊容颜。
“阿布,在这个世界,能遇到你,我很高兴。”她的指尖划过卢修斯的眉眼,“但是我们的别离,却是那么的悲伤啊。”
记忆里的阿布拉克萨斯有着更偏向于温润柔和的风姿,带着白蔷薇的馥雅与忧郁,穿越了生死与时光的隔阂,渐渐与面前之人重合了。
“阿布,他已经离开了,我也要走了。”她虚虚抚摸过卢修斯的眼尾,目光朦胧望进那双灰蓝色眼瞳,“阿布,对不起。就让我们的曾经,都留在今天为止吧。”
她握住卢修斯的小臂,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卢修斯的脸颊。
她此刻的神态,和多年前与五岁的卢修斯在马尔福庄园初见时,如出一辙。她的情绪都是留给亡者的,而不是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他。
那一瞬间卢修斯.马尔福感到了突如其来的悲哀和痛苦——对于马尔福家族,棘霓.迪斯洛安自始至终对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才有过那般浓重的情意,就像当年她在阿布拉克萨斯墓前发的誓那样,就像那次德拉科背叛时口不择言叫嚷的那样。
后来者,也只能是寄情的衍生品罢了。
在他无法触及的岁月,他们三个相遇相知;阿布拉克萨斯死了,她与里德尔一起走下去;现在里德尔死了,她便要离开了。
卢修斯无法留住她。他明白,她对他也是有感情的,对挚友的「爱」也好,对小辈的宠溺也罢,这些感情并不轻薄虚幻,而是无比的浓烈沉重。
——她永远都可以为了卢修斯赴死,但她无法为了卢修斯好好活下去。
也许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也不够。
只有那个人——只有那位王。
自始至终,自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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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松手退开时,卢修斯感到了小臂上一阵刺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他血肉里钻出来,烟雾一样消散。他知道手臂上的黑魔标记消失了,连同他曾经的罪恶,和未来的惩罚,都一起烟消云散。枷锁消失了,他可以毫无压力、游刃有余继续在名利场施展手段而不担心被审问搜查了,他可以和过去那群同僚一刀两断而不担心被反咬一口了,他甚至可以爬到这无趣的巫师世界的权力最高峰了。
他保留了所有的利益,而她背负了他所有的罪孽。
“卢修斯,你只需要往前走,我送你最后一程。你要好好的。”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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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修斯.马尔福离开侧厅后,不一会儿侧厅的门再次被敲响,棕发的见习期记录员杰西·斯罗科走了进来。
他直走向沙发上坐着的黑裙女子,在她裙边半跪下来,认真抬头仰视她的脸。
她也低头看他,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动不动任他握着,他灼热的体温慢慢透过丝绸传到她的肌肤,将她那处血液烘得温热。她静默片刻,叫他,“阿萨。”
“夫人。”他一如从前伪装被她一眼认出时那般,露出开心的笑脸。
“杰西是本名?”她问。
“不是哦,不过很接近呢。”
“J,”她随口猜测,“杰克。”
“不是哦。”
“洁西卡。”
他噗嗤一笑,“这是女孩子的名字吧?”
“你是男孩子?”她用问句语气下了定论。
“不是男孩哦,”杰西·斯罗科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舒舒服服跪坐在她的裙边,仰着头认真看她,“是男人。”
她似乎有些厌倦了,抽回了手腕,“你没有理由留下。”
杰西·斯罗科无谓耸耸肩,“本来没有,后来找到了。”
她沉默,再没有了任何多余的好奇心去追问。他也不自答,笑嘻嘻看她,目光在她眼尾裂纹长久摩挲着。
“夫人。”他说完,又短促吸一口气,像是有什么很长的话要说。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不等房间里的两人同意,一个小个子男人从门缝里灵活挤了进来,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您好!迪斯洛安女士!”小个子的语气轻而快,像是唱一首有节奏的歌,“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魔杖茶话会》的记者——首席记者,可可库。此次前来,我想对您做一个短暂而有趣的采访——您不论有什么想法,都能尽情的告诉我,我一定能帮您润色添彩,刊登出去——我们的《魔杖茶话会》杂志已经蝉联三届‘巫师界最受欢迎娱乐杂志’,蝉联两年娱乐杂志销售冠军——”
杰西·斯罗科突然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介绍,“你不是从正门进来的吧?”
“呃,”小个子巫师有一瞬间的心虚,然后又理直气壮起来,“你不也是偷偷溜进来的?这位同行,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真是的,互利共赢不好吗……”他嘟囔着,利索从皮包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和一根细长的灰色羽毛笔。不等两人反应,他自顾自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只是想说,”杰西·斯罗科站起来,“如果你是从正厅路过的,想必没勇气再来侧厅了。”
小个子巫师听不懂他的话,哼了一声,“咱们记者总是要冲在第一线,获得最新资讯的嘛——倒是你,除了三号货梯,难道还有什么更隐蔽快捷的通道?”
杰西·斯罗科懒得再理他,叫了一声,“夫人?”
他的手在袖子里握紧了魔杖,食指叩着匕首外鞘,只等一声命令,就让这个家伙永远闭嘴。
然而她像是想起什么遥远而有趣的回忆,有了些突如其来的兴趣,“你和那个女记者倒是有些像。”
可可库立刻反应过来,“您说丽塔.斯基特是吗?我和她可不一样,她只会在《预言家日报》上翻来覆去说一些过时的小道消息,她和她的栏目就像是老太婆的日记本一样,糊涂又老土。您看,丽塔斯基特都已经多久没发表她的胡说八道了?肯定是对我们《魔杖茶话会》甘拜下风了……”他对曾经的竞争对手一顿贬低后,迅速进入正题,抖开了他的羊皮纸卷,“迪斯洛安女士,您与马尔福先生关系匪浅,想必之后您的产业都会交给马尔福家族打理了?”
她有些恍惚。啊啊,就连问题都那么的像,充满诱导和陷阱。那时候丽塔斯基特还打算把她和卢修斯一起拖下水呢……
“是啊。”她回答。
杰西·斯罗科有些惊异的看了她一眼。
灰色羽毛笔在羊皮纸上飞快划出一道道残影,写出的复杂句子远比她的答案多得多。
“也就是说您不打算留任何产业给您自己了?”可可库用一种遗憾又惋惜的语气问。
她沉默盯着那根不等她回答就开始飞速书写的笔。
见她不打算回答,可可库追问,“也就是说您不会把您的产业交给那一位的其他继承人——如果有其他私生子的话?”
杰西·斯罗科的手指在匕首血槽上划出短促一道杂音。
然而她的脾气像是在方才正厅里都用尽了,此刻只有些倦倦的随意,“没有那种东西。”
可可库立刻跟上,“也就是说您不打算承认那些私生子的继承权是吗?不论是名分还是财产,都不会给他们一丝一毫?”
她半闭了眼,低声,“难怪你的杂志去年才出头。”
“啊?”可可库没有听清,往前凑了凑。
“毕竟丽塔斯基特去年才死的啊。”她说。
可可库脸上的表情一片呆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换上发现金矿般的狂热,“您说什么?丽塔斯基特去年死了?您是否有证据?情杀?还是——”
在他喋喋不休的间隙,她闭上了眼,轻声喊了一句,“阿萨。”
利器破开骨肉的闷响,烦人的追问戛然而止,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半分钟后,等她再睁开眼,面前的记者和他的纸笔都消失了,除了空气里残余的血腥气,完全看不出有人来过。
杰西·斯罗科坐在可可库方才的单人沙发上,他的衣饰虽然没变,但其他完全不同了:身材高挑矫健,那张脸之前从未见他用过——那是一张比起“英俊”更适合用“漂亮”来形容的脸,容貌十分精致,有着成熟深沉的神色,眉眼却如天真烂漫少年一般。但当他侧过头时,露出右边脸侧上一道深长刀痕,从他额尖划过眼皮,再斜斜延伸到右耳垂下;当他眨眼时,便像是曾经那道杀气肆意的刀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片刻,他便笑嘻嘻问,“夫人喜欢这张脸吗?”
“这是你的本貌吗?”
“夫人喜欢的话,就是。”他挑起一边的眉毛,露出少年一样快活的神色。
她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相信还是不喜欢的意思。
“我要走了。”她站起来,抚平袖口丝绸的褶皱,像是一位结束了正常晚宴的贵夫人,此刻要离开主人家的庄园,坐上自己的马车回去了。
阿萨目送她走出侧厅,不大高兴的撅起嘴,掏出纸笔。他仔细端详着方才审判用的备用文书,在受害者名单那一页添上“可可库”的名字。
他又看了一会儿,更加不高兴了,赌气似的把文书扔进了旁边的壁炉,恶狠狠盯着那卷羊皮纸燃成灰烬。
“凭你也配!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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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三章。长.佩更了五千六,是等三章写完一起晋江更新呢,还是一章先更?
预订番外1,克鲁姆x赫敏「湖面之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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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最后的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