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十三那年,得了个神秘人送的天眼后,没过几日,如往常一般替族里生病的人诊治,被他们称赞了一句医术高超。
原本这种话,以前也不是没有听过,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得了个不凡的天眼……
于是忆起往事,思起故人,便惆怅了些。
当天夜里,还不熟悉天眼如何使用的她,居然开启了天眼,于梦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身躯挺拔了些,在一片黄色花海中,他笑着说了句,“一别七年,我终于寻到了真正的路,月师妹,我来还你一样东西。”他言罢,忽然上前抱住了她……
月顿时愣在了原地,当她回过神来时,手指微动,想要伸手回抱他时,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月当即从梦中被逐出,归于现实,没开天眼的她眼前依旧一片黑暗。
这个梦……好真实啊……
仿佛真的被拥抱了一样,那淡淡的温暖,让她这颗寒了四年的心,再次暖了起来……
她恍然若失的用双手回抱住了自己,眼角流下一滴清泪。
……
次日,月问好友云要了些花种,然后便拎着个装着工具的篮子,走到了幼时印象里村中不耕种的树林里。
从那一日起,她的日常多了一件必做的事情。
月虽然猜到了天眼的作用,可也不会轻信所谓预言,什么也不做的等他找来,机会是靠自己努力争取来的……
而且,真想再见他一次啊。
当年匆匆一别,梦中的他说,他欠了她一个拥抱,其实她……也欠了他一样东西,她偶然听见师傅的药童吩咐厨房,两天后要准备一碗长寿面给他。
师傅的亲传弟子,我那没见过面的师兄要过生辰了吗?
长寿面是什么?师兄身体不好吗……
年幼的她听了心中满是疑惑,却记在了心里。
本来,那一天,她是想回去后,去请教阿竹叔,结果却……却没想到,发生了那等噩耗,他也被师傅匆匆带走了。
月忆起往事,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从梦里,他的话语中,她与他的再次相遇是在村里,可村里没有如此大片的花田。
还有三年的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
便是如此,自此之后,她以一己之力,不曾借他人之手,独立栽种出了一片花田来。
在辛苦栽种了两年后,花开那日,月满心欢喜的开了天眼,却崩溃的跪在原地,捶着地大声痛哭起来……
原来,她种错了颜色。
那片粉嫩的花田,如桃子一般的颜色,不是梦中的一片金黄……
她哭着哭着,想到了那所剩无几的时间,心中更是悲伤到极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月一个人静静的在花田呆了大半天,然后她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抬起那跪得麻木的腿,艰难的迈着步子,缓缓的在花田走了起来。
她口中轻声喃喃自语着,“桃色也好,桃色也好……”似梦魇了一般,踩坏了不少开的正好的花儿,以花田为纸张,以自身为笔,在花田里‘绘’出了一个简洁无比的桃子形状。
画完之后,她望向远方,沙哑无比的嗓子开口道:“生辰快乐。”
自那之后,心如死灰,如行尸走肉般的度过一天天。
如此,一个月过去了……
负责照顾她的云既为难又担忧,在族中长老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命令云找出原因,云贴身伺候着月,自然也在她一个人时喃喃自语中的只言片语,找出了症结所在。
花,黄色,剩一年。
族中众人琢磨了一番后,才晓得原来是那花田的花儿种错了色,虽然不知对月有什么重要的意义,但是谁让那是他们的小公主呢。
一年内种一大片黄色名贵的花,还要让其开花是不可能了,但是种菜就快多了,菜花也是花啊!
这个提议得到了古越长老们的一致认同,于是古越全族动援起来,挨着小公主种的那片花田,种了一片菜花。
很快的,过了三、四个月后,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开了一片,漂亮极了。
当然了,小公主种下的那一片花田,他们也有好好看护,并用了点巫术,延长了它的花期。
他们将颓废了好几个月的小公主带到花田时,便看见小公主额间忽然生出了一只眼睛,可把在场的诸位给吓了一大跳!
可看到小公主喜极而泣的容颜时,他们将疑惑与恐惧抛之脑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谢谢你们所为我做的一切……真的,非常感谢。”
很少见小公主笑的他们也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并十分善解人意的留她一个人欣赏,回去的路上还说服了自己,甚至为她的怪异之处,编了一个理由。
他们可爱善良的小公主一定是因为天神垂怜,这才赐下了这只眼睛,让她重见光明。
嗯,一定是这样的。
……
那一天,在族里人回去之后,已经关闭天眼的她,如梦境中所见一样,‘见’到了他。
“是……月师妹吗?”他迟疑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他身躯应该如梦中一般挺拔了许多,也变得更加好看了。
在那一片黄色花海中,冯华施展着极好的轻功,一朵油菜花未踏的来到了她面前,他笑着说了句,“一别七年,我终于寻到了真正的路,月师妹,我来还你一样东西。”他言罢,忽然上前抱住了她……
月等这天已经等了许久,这一次,她不再犹豫,紧紧的回抱了他。
“好久不见,师兄……”
已经长成个翩翩君子的冯华,在多年所愿终于达成之后,他恢复了起伏的欣喜,冷静了下来,缓缓的松开了手,并退一步,“当年欠你的一个拥抱,终于可以还给你了……”
月也紧跟着他的动作,当即松开了手后,挂起了笑容,假装轻松的开口道:“师兄你来的正巧,再晚些,这一片黄花菜都凉了。”
“啊哈哈,是吗,那我真是幸运呐,赶上了如此美景。”
“说起当年,我也欠师兄一样东西,师兄的生辰礼物,当年想送师兄一个桃子,可惜不是季节,便以这花田为纸,我二人为笔,在此画上一个大大的桃子吧。”
多年后相逢,正是开心的时候,冯华虽然不想糟蹋花儿,但也随她去了。
于是他们二人,一个不提栽种之艰难、等待多年之苦。
一个不提出师艰难、从南到北的返程之苦,不提归家之后在兄弟姐妹的嘲笑中,拾起观天苦练、寻路之苦。
他们愉快的度过了一天,在太阳日落西山后,冯华便送她回去。
在此之后,没有束缚的冯华在古越住了下来,第二日去寻她时,终于发现了她双眼黯淡无光,是一盲人的事情。
月抿了抿唇不想解释,可她身边的云却开口解释道:“就是当年上任族长走后不久,月就哭瞎了双眼,自此目不能视。”
“我们族中长老这些年也请了不少医师,可月的眼睛始终没有起色,还好您回来看望月了,您师从离青医师,医术定是青出于蓝,您快帮月看看吧!”
冯华当即便应下了。
然后,他想尽一切办法,来治疗她的双眼。
他们正值年少,又是一男一女,郎才女貌,相处久了难免生出感情。
月自那一次,族人为她倾尽全族之力,为她种了一片油菜花后,她就明白,此生便离不得古越一步了。
所以,在发现自己对冯华的感情变质之后,她便又带他去了一次花田,又‘画’了一次桃子,不过,这一次,没有画叶子(桃子没了叶子,一个梗)。
在花田之中,月对他坦白道:“我并没有瞎,只是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人的背影,便将自己的眼睛用巫术给封印起来了。”
“所以……别再白费心思了,也没必要……再留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了。”
冯华沉默良久后,笑道:“……是吗,你的眼睛没事真是太好了。”
月抬起头,‘看’着他道:“我这一辈子,不可能出村子了,但是你不一样。”
冯华皱了皱眉,带着些怒意坚定的回道:“一样的,哪里不一样?”
月也知道,他们互有好感,但是不可以,她也知道此刻说再多,他也不会听。
于是她道,“能拜托师兄一件事情吗,不知你可愿做我的眼睛,替我出去看看我那离村许久的母亲……此刻如何了?”
冯华叹了口气,“好,我们两个是该好好一个人静一静,那么,明日我便出发了。”
月:“谢谢。”
……
他这一去,去了整整四年。
四年后,他抱着一个坛子,大雪中归来。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月:“我知道,谢谢你带我母亲回来……那么,你的回答是。”
冯华:“不走,我不走,说什么也不走了!”
月笑了,“那就不走了吧。”
“可以背我到花田吗?”
“你也就只能折腾我了……”冯华无奈的说道。
……
到花田后,月便下来了,牵着他的手,一边走着,一边向他解释了自己的天眼,并明确的表示了自己命不久矣:“为了遇见你,我耗尽了这一生所有。”
“所以……没时间陪你了,抱歉。”
“你是我一生最美的风景,也是只属于我的风花雪月,我已经无憾了。”
“若是下一世能自由自在的,定不再负你。”
月在此时,解开了眼睛的封印,只见一言不发的他,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啊……果然不是错觉,你果然没走,这四年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是你吧。”
冯华哽咽的开口道:“这一世说好了,可不许反悔,即使你还是没有自由,我也陪着你一起。”
一阵风吹过,花瓣被风儿带起,竟有一片,贴在了他眼角的泪痕处,黏住了。
她言罢,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轻轻的隔着那花瓣,吻了一下。
只是轻轻的吻了一吻,便靠在他怀里,如困意起一般,声音越来越小,“便以此为记号吧,下一世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