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检查报告。入院七天以来,菅原小姐的各项指标都没有问题,如果现在还是没有醒来的话,只能说明她的精神开启了高度自我防御机制,或是说,她——她的求生欲并不强烈。”
坂口安吾呼吸一滞。
察觉到自己有些不稳定的情绪,他推了推眼镜,努力平静道:“没有什么办法让她醒来了吗?”
医生遗憾地摇摇头:“抱歉,先生,我想这只能靠她自己。”
*
我看着太宰治。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心眼”判断出他说的是实话。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个世界的织田先生还活着?”
太宰一愣,随即带着些许真切的笑意弯了弯嘴角:“我还以为你会先问平行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对织田作这么担忧,不愧是沙——”
他话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一副完全怔住的样子。起初我还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但随着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淌到我的嘴角,我才发现我竟然止不住地哭泣起来,慌忙用手去摸也完全无济于事:“咦、怎么停不下来,好奇怪……”
在朦胧的泪眼当中,太宰从首领的座位上走了下来,来到我面前,蹲下身子,有些无奈地说道:“没想到会把沙希惹哭啊。”
我在理解到“织田先生还没死”的事实之后,大脑完全宕机,根本理解不了太宰说的话:“太宰……”
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呢?一定是鼻头发红、眼眶发肿,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吧。如果此刻有人见到我的样子,马上就能够做出“这人哭了半天”的判断,说不定,还会在心里悄悄八卦一下,我到底为什么会哭得这么惨。
但是,就算是哽咽着,就算是丑陋不堪的,我却在这一刻体会到了“幸福”到底是什么感觉。
织田先生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稍微冷静一些之后,我用力揉了揉眼睛,抬眼看向太宰治:“你知道现在的我不是之前的我吧?刚才你说我们共同维系着这个世界,我的到来会不会引发什么问题?”
“不会。”太宰治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而且正是因为出现了问题,我才会想办法把现在的你拉过来。毕竟,现在还在异能特务科工作的沙希,大概还并不知道自己的异能有多么强大吧?”
我也跟着站起来,有些困惑地说道:“……我好像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说到现在,我也冷静了很多。虽然凭借着一年以来和太宰的接触让我明白他不会在关于织田先生的事情上撒谎,但在对方了解我、甚至掌握了我的底牌的情况下,我不得不提起警惕来获取更多的信息——尽管,太宰可能早就想到了这些。
太宰又坐回了椅子里:“沙希认为,‘心眼’到底是什么呢?仅仅是判断别人有没有撒谎吗?”
我迟疑地摇了摇头。
实际上,“心眼”并不是简单地判断别人言语的真伪。
我隐约能够感觉到,它可以抵达“真实”。而抵达“真实”有两种解释,一种就是看穿万事万物的本质,可能是植物、动物、人类、建筑,乃至整个世界;另一种则是,“心眼”可以对即成的事实产生修正效果,也就是说,虚假的事物也能够通过我的判定成为“真实”。
然而,我从来没有试图开发或者使用“心眼”在判定谎言之外的功能,使用判定谎言也并非我的本意,只是因为它是个无法关闭的被动技能。
“所以,我做了些什么?”我试图揣测“自己”的逻辑:“……我为了救下织田先生,开发了‘心眼’吗?”
“可以这样说吧。”他点了点头:“你的异能因为一些意外被开发到了极限,因而你抵达了‘真实’,看到了接近于这个世界的根源存在那样的东西,也就是‘书’。然而正如我和你共同做出的判断那样,几天之前,你出现了失控的迹象,‘心眼’开始不受控地‘修正’你身边的一些事情。在彻底走向失控之前,你——或是说她,她决定对自身进行‘修正’……所以你出现在了这里。”
这番话信息量太过巨大,导致我哑口无言。
在勉强消化了太宰想要传递给我的信息之后,我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
“……她,已经死了吗。”
这是我完全能够理解的选择。
如果换成我,虽然会感到讽刺和悲哀,但我也一定会背弃“真实”和自我,维系着这个身为谎言的世界。
也许心中诡异涌上的感情是幸福也说不定——因为这个舍弃自身的“我”成功地守护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并不像我一样拥有着相当平凡的失败人生。然而,我的心口却像是缺少了什么东西一样,变得空落落的,而眼泪也再一次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她、最后有留下什么话吗?”
太宰治愣住了。
*
菅原沙希有留下什么话吗?好像是没有的。
但又好像是留下了。
她下定决心的那天,两个人久违地走出了港口黑手党的大楼,漫步在横滨的街道上。
“太宰,”那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没有用敬语称呼身为首领的太宰治,“织田先生现在还好吗?那篇通过新人赏的小说怎么样了?”
太宰治侧过脸看着她:“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很好哦。现在的话,织田作大概正在吃咖喱饭之类的吧,或者是陪着孩子去公园散步,相当幸福呢。”
菅原沙希淡淡地笑了:“真好啊。”
她停下脚步,看向远处的天际线,好像那里是一片美丽的海,好像那里是世界的尽头。太宰治并没有注意到,走出了几步才发现她已经停了下来。
“太宰有没有想过,一切结束之后会去做什么?”她突然这样开口问道:“我‘修正’了一些关于‘书’的规则,其中就包括知晓者不应超过三人那条……所以,你不用按照原计划那样离开,这可能是这些天以来失控的‘心眼’唯一做得不错的事情了。”
太宰治露出了惊愕的神情:“沙希?”
她那时候,说了什么?
当时他们隔着几步,街道又那么热闹嘈杂,他只听到了破碎的只言片语。
“好想……”
她想要什么呢?
太宰治皱起眉回忆着那时候她似哭非笑的表情,却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当时她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夕阳之下,菅原沙希的神情被阴影笼罩,是那样的模糊不清。
——好想停留在这一刻啊。
——好想活下去啊。
她那时说的,是这样的心愿吗?
*
菅原沙希遭遇袭击的第十天。
她仍然没有醒来,只是紧闭着双眼躺在病床里。病床旁监测着心跳的仪器和她微弱的呼吸声,是这个人还存在于世间的唯一证明。
一个穿着沙色风衣、容貌英俊的男人忽然推开病房的房门,打破了病房的平静。他毫不客气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开始说些什么有些奇怪的东西:“……没想到你居然真的选择了那样的死法,我听到时吓了一跳。话说回来,你是早有预料吗?这可不是什么‘并不聪明’就能搪塞过去的事,如果你醒了,一定要好好向被吓到的我道歉才行。”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在我这个自杀爱好者都过来了的份上,你是不是也该给点面子醒过来了?再过几天,我可就要从异能特务科功成身退了。”
病房内静得可怕。
渐渐地,那个青年也敛去了有些轻浮的笑意,凝视着病床上安详的菅原沙希,轻声说道:“菅原,死亡是什么样子的?是那种仿佛溺水一样的感觉吗?这样痛苦死去的你……在死亡之前,到底想到了什么,才能够露出这样安详又满足的表情?”
青年没有问出口的是:你和我,想的会是一样的吗?如果没有了织田作留下的那些话,我是不是也会像你一样坦然地离开呢?
醒来并告诉我答案吧,菅原。
他就这样看着苍白的少女,看着她浅浅的、微弱的呼吸着。没过多久,他便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准备离开。然而,就在他正要离开时,他却捕捉到了这房间里呼吸声之外的、菅原沙希微弱的呢喃声。
“织……织田……”
菅原沙希的眼角流下了眼泪:“织田先生……我……”
他就这样停住了脚步:“梦到了织田作吗?”
话音刚落,他好像也觉察出了自己在向一个没有办法给出答案的人提问,不禁摇了摇头:不过,如果梦到了织田作的话,对她来说算一个美梦吧?那是不是证明着她快要醒过来了?安吾要是知道了,大概会笑出声吧?
“我也变了很多啊。”觉察到自己这样的思索,他也忍不住感慨:“居然有点期待菅原你放弃自杀的未来了,真是相当不可思议。”
不过,他并没有再多加驻足,而是转身离开了房间。
在房间门口的“访客登记表”上,他留下了“太宰治”这样的名字。
其实在沙希“死亡”之后,武侦宰才大概捕捉到了“菅原是不同的”这样的讯号,之前的话,只是对于沙希很感兴趣而已。
首领宰的话,虽然相当信任沙希,但对于沙希的好感度大概在及格线左右徘徊。因此当if线的沙希展露出不想死的情绪时,他并没有阻拦,现在也没有理解沙希为什么不想死、又为什么给他留了一条后路。
对于沙希来说,if世界的可能性是非常重要的。不写if线,这篇文就不可能H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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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