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仆人死去后,一切便仿佛告一段落了。
我有些记不清那天下午我是如何与小少爷道别,又是抱着怎样心理和老师相继无言的步至阴阳寮的了。我只记得老师那时的嘴角挂着的微笑陌生又遥远,看着我的目光让我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
安倍晴明,平安京时期的大阴阳师,在外出时将第一眼看到的平民小子破例收为了弟子。
这是多么幸运的小子啊,我听到居住在我与父亲的房子周遭的邻居们这么悄然说道,带着数不清的艳羡和嫉妒。
我幸运吗?
也许如此。
也许不。
我永远也忘不掉老师第一眼看我时的目光,那不是看待具有优越天赋弟子的目光,当然也不是看待必成大患的宿敌的目光,那甚至不是看待同类的眼神。他仿佛在看着什么离人世过于遥远的东西,带着忧虑又带着欣喜。
“苍。”
老师唤了我的名字。
说起来,这名字也是老师为我改的,父亲曾经给我起的是太郎这种接地气又烂大街的名字,他在听到老师为我改的名字后便将自己起的朴实的名字毫不犹豫的舍弃了。
“......老师。”
老师应该是在看着我,我低着头看着老师的影子这么想到,不,他在审视我。
我做错了吗。
我听着老师唤我的名字,也只能在心底这么无措的问着自己,但是我只是喜欢小少爷,我只是希望他快乐而已。
老师又叹气了,他今天叹气的次数格外的多。
“那个产屋敷的少爷,就那么喜欢他吗?”
他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个,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肯定道。但是既然老师收回了他原先想说的话,那么作为学生的我便不好再多说什么。
“是的,我喜欢他。”
我就这么承认了我纠结了一个月的感情,承认的时候除了释然外还有一抹不可多得的欢喜和甜蜜,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令人感到快乐的事情。
“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苍。”
老师如此夸赞我,那跟冰凉的指尖又再次抵在了我的额头上:“那样漏洞百出的谎言,是你所期望的吗。”
啊。
我知道老师为什么生气了。
知道老师为什么生气的我整个人便放松了下来,放任自己整个脑袋的重量都靠在了老师的指尖上。“小少爷相信就行了。”
“那么他真的相信了吗?”
老师推了推我的脑袋后,指尖顺着我的鼻尖向下滑动,在轻轻刮弄了下我的下巴后便突然收了回去,恢复了戏谑的表情看着我因为没有及时收力而狠狠磕了一下的脑袋。
我有些困扰的歪了歪头,没有再回答老师灼灼逼人的问话:“但是他最终快乐了起来。”
想着小少爷在我怀里哭泣的模样,我的表情也随之柔和了下来。
他最终快乐起来了,这样还不够吗。
“苍。”
老师再次唤了我的名字,打断了我的思索。当我抬起眼睛时,却发现老师的表情是我当时无法理解的复杂。
我那时还太过幼稚只知道那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情绪,而在这此之后我也再也没有见过有人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这份疑惑我便好像忘了。
直到我自己长得足够大,经历了足够多的时间,我才终于在自己的脸上看见了同样的表情。
我趴在镜子前,像从没有见过自己的脸一样的抚过自身微垂的眉眼和叹息的嘴角,这表情真是好懂简单的过分了,我不得不这么承认。
它概括起来也不过就一句话:你这样会吃苦头的,傻孩子。
你这样会吃苦头的。
我才没有在小少爷身上吃苦头。
我这么想着,俯在新一任的白发小少爷的肩头克制不住的笑出声,感叹无所不能的老师终究是预言错了未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时的我只不过一瞬遍将疑惑抛在脑后,错将老师的担忧看成了怒火的平息,像个快乐的小傻子一样跳跃至了老师的身边,开启了憋了一路的新的话题。
“老师老师!”我拽着老师的衣袖晃荡着,“天元的结界不行了吗?他是不是快死了!”
“慎言。”
“哎——”我有些不满的拖长了语调,“那么天元大人是不是真的——”
我伸出手在脖间比划了一下。
老师:“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这一个月的课业里是有学习过天元大人的术式的。”
“这倒是没错,不死嘛。但是明明小少爷的庭院是有布置结界的,那样的诅咒按理来说不应该呀。”
“确实不应该。”
“所以说嘛!天元大人都活了这么久了......他活了多久了老师?三百年?四百年?”
“是五百年。”
老师任由我拽着他的袖子,突然带着我向前走去,他一边应付着我的吵闹一边对着迎面走来的同僚点头示意。
就这样他来到了自己的案桌前,从那成堆的信函里拿过了最上面的一封后塞到了我的手里。
“这是什么?”
老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将我按在座位上后便又匆匆地站起身,“我有事外出一下,看完后你今日便可休息了。”
我看着老师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撇了撇嘴打开了手中略微廉价的信纸。
*
晴明公敬启。
仆少事产屋敷,非有咒力外,但为家中最普通者。此与君书所以治家郎君以无知而所起之祸。
仆为郎君之母从战场上带来之。夫人乃仆生平所见为柔者,而在孕生之途苦于风寒,徒使生而弱,自是故滨于死。因此在外人观之不祥之事,夫人与郎君以家主不喜迁至别院。
夫人自到此地,遂郁郁至死。仆与床前誓之,将郎君之命为仆命。然郎君之身不过虚弱,以夫人之血脉得延,仆每岁必借诸辞死一仆使为郎续命,庭中樱树则其术之载体。
一月前,在仆无意于之时,不知因何故郎斩樱树。树下之命以树坏失统也,非特如此,此失驭之魂始蚀庭一生也,仆以之其一切但将祝强于其本樱花。
仆作此书,但以大人在去咒时将身与郎。仆不知无其术式后生所活,仆只知此之薄命可为郎君来岁也。神明佑之,佛祖佑之。
仆此生奇,乏味可陈,毕生所愿,无非见郎君行走于日轮之下。
神明佑之,佛祖佑之。
丽子
【我自幼侍奉产屋敷家,除了拥有咒力外,不过是家族中最为普通的一个仆人。这次给您写信是为了解决家中少爷因为无知而所引起的祸端。
我是被少爷的母亲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夫人是我平生所见最为温柔的人。但在孕育少爷的途中受到了风寒,不仅使得少爷出生的时候身体虚弱,自己更是因此险些丧命。因为这般在外人看来不吉利的生产,夫人与少爷便因为家主的不喜迁移到了别院。
夫人自来到此地,便郁郁寡欢直至身亡。我在夫人的病床前发过誓,会将少爷的性命看做我的性命。但是少爷的身体实在过于虚弱,为了夫人的血脉得以延续,我每年都会借各种借口处死一个仆人让他为少爷续命,庭院中的樱花树便是该术式的承载体。
但是一个月前,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少爷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将樱花树砍断了。
我早该告诉他这棵樱花树的重要的,我早该让他知晓他是如何挣扎着活到现在的。
被束缚在樱花树下的生命因为樱花树的倒塌失控了,这些失控的亡魂开始侵蚀院子里一切活着的生命,我只能在波及到少爷之前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将诅咒勉强压制于樱花树的根部。
我写下这封信,只为了阴阳师大人在除去诅咒时将我的生命送给少爷。我不知道没有了我的术式后少爷该如何活下去,我只知道我这份浅薄的生命可以再为少爷带来一年的生命。其他便只能祈求上天保佑,医师能突破自身的技术为少爷带去健康了。
神明保佑,佛祖保佑。
我这一生平淡无奇,乏味可陈,毕生所愿不过是想要看见月彦少爷可以健康的行走在太阳的照耀下。
神明保佑,佛祖保佑。】
什么嘛。
说的不都是我知道的事情吗。
不,还是有我不知道的。
我将自己趴在了老师的案桌上,手指点了点仆人没有一点风骨的字迹。
小少爷只有一年寿命了吗?
这可不行。
我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他得长长久久的活着才好。
最后的信,想了想还是把文言文和白话文都放上去了,这还是我一篇写的这么快乐放飞的文章。
无惨,他虽然屑,但他真的太好看了呜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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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