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审神者他被害妄想 第80章 遥相知·完

318.

在红叶狩的尸身带着裙摆上燃烧的枫色火焰肆虐于平安京时，源氏密室之内的战局也在发生转变。

原本黑暗的封闭的密室被熊熊火焰吞噬，从墙壁一路燃烧到屋顶，而飘摇的浮在半空中的女鬼就一直似笑非笑的停留在火焰的中心，任由式神们攻击。

白发蓝眼的阴阳师站在她对面的地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表情越发凝重。

“晴明大人！”姑获鸟落地，翅翼上沾染了火焰的羽毛被她一剑削掉，其下皮肉隐隐发黑：“攻击不到！她只是一个幻象！”

白藏主悚然一惊，如果这是幻象，那本体在哪？

安倍晴明摇头：“不可能，我一直和红叶待在一起，而且这么重的阴气，就算被替换了也能马上发现。”

“晴明大人！”绿色衣裙黑色马尾的小姑娘也泫然欲泣地举着自己的大蒲公英：“萤草也打不到她，萤草没用，没法帮晴明大人的忙……呜……”

安倍晴明：“没有关系，不要自责……”毕竟萤草攻击时吸取的是生命力和妖力……

【等等，妖力……？】

“给过你一次机会了，小狐狸。”百无聊赖地飘了半天的女鬼摆手，周身火焰轰然膨胀，将用冰控场的雪女和其他攻击式神齐齐逼退！她撩了下裙摆，闪身来到被烧得摇摇欲坠的门边！

“既然你自己抓不住它，那我就不奉陪了！”

她说着露出獠牙森森、嘴巴直裂到耳根的笑，屋外严阵以待的阴阳师中距离最近的那个甚至能从她猩红的眼里看到自己渺小的倒影！

惊呼阵阵，阴风森森。

火焰带起的热浪席卷室内，吹动了地上厚厚一层被安倍晴明丢弃的废纸，那是几天内勾画法阵失败的作品，也是——

电光火石间，安倍晴明想起他第一次见到红叶“发病”的时候的情景。素衣的女孩在黑暗中尖叫哭笑，打翻一地狼藉，还跌跌撞撞的险些用手掐死她自己……用她的手掐死她自己！

——金色符文冲天而起！废纸堆中浮现明亮的灼人眼球的点与线，而后满地的光点线条相互连接，最终勾画成将整座房屋都包含在内的巨大阵势！

也是他以防万一布下的束缚之阵！

阵势先是收敛，而后彻底爆发！

“啊——！”就差一点就能从门里出去的女鬼尖啸一声，脸上的笑容都来不及收敛，就被金色的符文锁链强行收束拉回密室的中央。满室火焰俱灭，唯有金色的桔梗印闪耀夜空！

重重金色封锁中，安倍晴明漠然点头：“我的确抓不住你。没有人能抓住你。任何人都做不到这一点。”

红衣的女鬼领悟到什么，向他露出怨毒的表情。

白狐之子继续道：“因为你不是妖怪不是鬼魂，没有实体也没有作恶的能力，除了蛊惑和纠缠，你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你只是一抹执念而已。”

说完这个结论，他终于露出悲伤的表情，又可悲又好笑，但逝去的那个孩子却再也回不来——多好笑啊，一抹执念而已。

如果他能早点想到，如果从前能有过哪怕一次的先例，如果……

【如果我们能多相信红叶一些……】

【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319.

式神们和藤原红叶并不相识，心中并无波动。但见阴阳师这么伤心，也都贴心地安静下来。

只有日和坊知道那个明艳的女孩子是一个多大气多爽朗多合他们胃口的人，即使她生为妖怪见多了生死，也不免觉得惆怅。

“我是……执念？呵呵，呵呵哈哈哈……”红裙的“女鬼”笑得大声，前仰后合不能自已，甚至笑出了眼泪来：“晴明，晴明啊……”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执念。”她说：“那‘红叶’的转世到底在哪里呢？”

她孜孜不倦，几年来夜夜呼唤的不就是……

安倍晴明一愣，旁边匣中少女忽然爆发凄厉的惨叫声！

阴阳师与式神们骇然看去时，人偶般的少女已被撕下双腿跌落地面，化作小纸人，又被青色火焰燃烧殆尽。

好在这只是妖力构建的身体，真正的本源还留在式神录中，温养几天就可以恢复。并没有生命危险。

但匣子却被留了下来，幽幽漂浮在离地一米的空中，外沿上还沾染着匣子主人的血。总是从盖子与盒身的缝隙中向外窥伺的大眼睛也翻成了白眼，死鱼一样幽幽向上……

素衣乌发的少女收回手掌，指甲尖利如刀，鲜血淅淅沥沥从指缝中漏下。她丢掉手里的残肢，一点一点僵硬地撕开匣子坐了起来，环视四周。

像陈年的尸体从棺木中苏醒，第一眼先看周围的环境。

跳跳一家起床的时候也总是这个样子的，但和那家可可爱爱的小僵尸们不用，苏醒的少女姿容虽然极艳，却一睁眼就重伤匣中少女，显然并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角色。

“看来，妾身的苏醒给诸位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用着藤原红叶尸身的存在说，她悠然起身，大袖一振，轻盈优雅地行礼，像一朵跌落在满地红叶中的比枫叶更烈艳的花。

声音里带着笑意：“虽非妾身与诸位所愿，但也无处可说理。”

【又、又来一个？！】

白藏主一阵恶寒，站得离安倍晴明更近了一些，刚想说自己一定会保护好晴明大人的，就听对面的女人笑：“所以诸位就受着吧。”

空中的“执念”一语不发，在对上女人眼睛时笑着落下眼泪，直截了当的消失。

她只不过是当年的红叶的一缕执念，责任只有将转世的正主唤醒这一个。如今藤原家的女公子已死，红叶苏醒，她的使命就完成了。

——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昨日生，今日死，从始至终只在转世的身边打转，只见过藤原红叶的屋子和这一处密室，只见过安倍晴明这一个外人。

【如果可以，其实我也想……】

无人知晓一道执念为何落泪，现在的情况也由不得他们为无关人等费神。安倍晴明揣摩不了现在的“红叶”的想法和心性，暗暗棘手的同时，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执念只是一道念想，打不到除不了，现在有了实体，总比之前好对付吧？至少不会再毫无头绪了。

但这口气松得有点早。

因为在身为源经基的妾室之前，红叶本身便是从第六天魔王那里求来的孩子。

她伸手向鬓边，红枫叶的发饰凭空出现，金玉光泽流转，珍珠宝石化作刀刃，刀身细长，薄如蝉翼，肉眼几乎不可见。

“妾身为源经基而醒，现在也只想去见他。”

女子转动手腕，刀刃在旋转中反射寒光，在满室的金色中尤为显眼。

她微微一笑，姿容倾城，咬字从容：“诸位，可否行此方便？”

320.

今夜的平安京尤其不平安。

八百理坐在源经基身边，听到通讯器里呼呼的风声，什么都没说。

源经基给他讲了个故事，所以他也想起了今次的【节点】到底是什么。鬼女因爱生恨纵横京都城内，又因为从未改变的爱意而放弃一切魂飞魄散。

源经基会死，源满仲会重伤。此后数年，他的老师源赖光会正式成为这偌大源氏的主人，成为整个平安京中最负盛名的鹰派阴阳师，在所有妖魔鬼怪、神明人类中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在见证历史。】

突如其来的想法震慑住了他。虽然从前也总是在执行历史进程中的任务，但都是在其他世界。这还是第一次，眼前所见的与从前学过的、身边认识的人和事能联系到一起，让他惊觉原来守护历史是这个样子。

【知晓所有结果，等待终局到来。】

即使活生生的人会在眼前死去，即使自己有能力救下他们。

也一定只能袖手旁观。

【难怪本部里有专门的心理咨询，这样的压力，对审神者们来说确实太大了。】

“你的同伴在询问你的意见吧？不回复没关系吗？”源·慈祥老人·经基体贴地表示：“我不会偷听的。”

他偷听也没什么用。

距离这一天结束还有两个时辰，四个小时，他会在这四个小时之内死去。而以源氏现在的情况，这四个小时什么都做不到。

但理还是摇头：“不，对面不知道怎么回事，通讯还开着，但是没有回复……”

“出事了吗？”

“不知道，我已经通知其他人去查看情况了。”理忽然想起来，问：“跟我类似的其他人……也是您发现的吗？”

“不必担心，除我之外，源氏现存的人对术式都没有太高的造诣，”源经基轻描淡写，“即使是满仲，也不过半吊子而已。”

“你们还是安全的。”

八百理：“……”好、好狂妄！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各位，都是垃圾’……】

他沉默太久，原因太好猜测。源经基笑了一下，谦虚地说：“不要灰心，用你们的科技，别人绝对不会发现的。”

八百理：“……谢谢您的意见和安慰。我回去会跟老师他们说的。”

是我们时政输了:)

321.

一直在跟八百理联系的是刀九。

八百理发消息的是桔。

他跟驻地里的其他人都没什么联系。安倍晴明庭院中的式神们原本是算的，但现在历史还没有回到正轨，他还是源赖光的弟子，双方关系恐怕一点也不好。

桔本来的任务是带着人跟在刀九后面，远远地，作为第二潜伏部队进入京都。人数多且行动分散，既能随时监控尸体动向，又能灵活地斩杀所有出现在此时、试图浑水摸鱼的溯行军。可以说是今晚行动的关键。

草薙也知道她的任务重要，虽然驻地内在迅速整理物资清点人数，准备转移，但并没有要求她交回人手，给予了非常大的支持。

所以……

接到八百理消息的桔一脸麻木：“……哦。”

今天的事太多了，她就看看，还能再发生什么。

而且刀九那家伙怎么可能出事啊，她暗中嫌弃，那个搞事精，就算别人都出事了也不会有事好吗？对方的段位明显是大|Boss级别，跟扯后腿的小伙伴们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双方不匹配，连站在同一个战场的资格都没有。】

这么想着，她还是麻利的找到了刀九给她的私人通讯号，一键拨打。

“前辈好呀，”对方秒接，语气还笑嘻嘻的：“想我了吗？”

“你在哪？为什么不接队友的通讯？”桔问。

“我在除妖。”铿锵的刀剑声，枪击声，甚至还有滋啦啦的电流声，简直让人以为是在什么不良帮派的火拼现场：“场面有点大，我把它引到城外啦。”

“尸体呢？”桔的眼神危险起来：“你把任务弃之不顾？”

“？没有啊，”刀九语气无辜的像是朵天真无邪小白花，还带着三分笑意：“你问理君嘛，我把通讯器绑在那具尸体上了，他可以随时监听对方的动向哦。”

“对了，我最后一眼看到那个尸体的时候，她好像已经改道往源氏去了。”

桔：“？！！”

【别的先不论，你是怎么把通讯器绑上去的？！】

322.

收到回复的理没忍住，露出了桔的同款麻木表情：“……”

今年的新人怎么肥四，他心说，这么厉害的吗？

【那鸦是不是能提前退休了？到我本丸来过活泼快乐的养老生活？】

想着想着竟然还高兴起来。

源经基一直在百无聊赖又光明正大观察他。虽然看不见人影不能从表情里分析，但小朋友的心情很好分辨，端看周围的温度就可以了。

他非常有闲心地关心后辈：“你想到了什么人吗？”

【大概是心仪的女子？刚才有片刻回温。】

“我的……”理的表情凝滞了一下，艰难做出定位：“监护人。”

源经基把监护人大致理解了一下，得出是家长的结论，表情一时微妙：“……”

他违心道：“那你还挺孝顺的。”

理想回答一句长兄如父，话到嘴边却贫不出来。鸦既不是他的兄也不是他的父，真要说起来，干的是保姆的活计，定位却在竹马竹马和监护人之间灵活转换。

但是鸦又比他大。所以平时都行使家长的职责……

【嗤。】暗处有谁不屑地笑了一声。

半晌的沉默后，源经基忽然说：“骨女要回来了。”

这意味着他们这场跨时空对话的结束。理低头看下面，他未来会称呼为姐姐的骨女正从远处疾速奔来，一手握着朱色美饰的长弓。

“虽然你还小……”那个青年模样的长辈最后对他说：“想要某人，就全力去要；想做什么事，就放手尽管去做吧。无论造下什么后果，都比日后徒劳的悲切好得多。”

323.

于是八百理隐匿身形，见证了一场宏大的重逢。

素衣乌发的少女手持长刀厮杀出锁链的封锁，周身燃烧着枫红的火焰，枫叶娃娃张牙舞爪四处呼啸，粘到人即刻爆炸，炸出一朵又一朵鲜血四溅的花。

火焰一路蜿蜒，金色的符文在半空呼啸，阴阳师们放出无数的式神来拦阻她。

往昔庄严冷肃的大家族顷刻化为炼狱。

呼啸的风吹起少女的长发和衣摆，发出猎猎之声。她恍然未觉，踏在一地的鲜血和火光中，连脸上都往下滴着血——别人的血。

然后在某一刻，她反手收刀，赤红恍如佛魔的眼瞳定定往此处而来，看到了屋檐上迎风而立的青年。

“源经基……”她喃喃着睁大眼睛，高兴起来：“源经基！”

决裂时那一刀犹在眼前。

脖颈上似乎还残留着冰冷手指撕开伤口的触感。

源经基立弓于身前，张弦，一手凝结出灵力的箭。

“你的刀术是我教的。”一直表现亲和的青年现在反而没有笑，只在眼角眉梢流露少许轻松的意味。

他看着远处恍如初见少女模样的人，慢慢喊出她的名字：“红叶。”

红叶抬手捋过耳边散开的发，随手挽了个刀花：“其实我本来就会用刀……”

从奥州一路步行而来，路上遇到的妖魔和劫匪不计其数，她若真的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农家女，早就死在路上了。

源经基松手放箭，箭矢挟雷鸣之势激射而出。红叶反手举刀，旋转手腕将灵力的长箭击溃。

高处一箭接着一箭，她便一刀接着一刀。肆虐的红枫娃娃被阴阳师们趁机围困，火势也被压制延缓下来，可他们谁都没有在意。

很多年前的某个秋天，他教她使用弓箭，教她刀术和阴阳术。

然后她无师自通，学会了诅咒和分离转世与执念的邪术。

很多年后的这个秋天，她逆转生死回到人世，报复整个源氏。

然后他一人一弓，将炼狱和火焰都阻拦住，不让寸步。

“最后还是你与我对立，作为敌手。”

红叶一步一步艰难向前，箭矢的力量和破魔的灵力都沉重至极，她看似轻描淡写，实际每一次挥刀都会将虎口和手腕撕裂，只能强行催动阴气将伤口不停治愈：“我第一次见你时便料到了这一点……”

那时歌舞靡靡，满座的权贵公子，唯有一人眼神清明，甚至有些不容于世的淡漠和冷酷。风吹起纱帘露出他长身玉立的身影时，悸动和惊险感就化作巨大的心跳声，将她彻底俘获。

她终于走到近处，一刀将墙壁砍出裂隙，沙土砖石坍塌而下，连带着源经基随之落地。他随手将弓箭扔开，从厚重的披风里拔出刀剑。

刀锋如光如电，划过空气时都带着撕裂般的声响。

武器转换攻防逆转，源经基表情淡然地抵挡着红叶的一次次攻击，分明动作缓慢，却滴水不漏、一丝伤也不受。

“还记得我说的吗，源经基？”

红叶总是直呼他的名字，偶尔在外人面前时，才会给面子的喊一声“经基大人”，但现在是没有那个必要的，她含着笑曼声提醒：“我死之前对你说的。”

【终有一天我们会再见。】

“你不该将源氏牵扯进来。”源经基不为所动。

少女一直含笑的眼眸终于变了。

连带着原本想说的话也哽在喉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她收刀后退，素色的衣裙在风中飘摇。

“你就只想到源氏……？”她气到发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你还是只能想到源氏？！多少年过去了源经基！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虚伪至极！”

真正的源经基是什么样的？

温和雅致、体贴又谦虚的贵公子吗？忠于天皇、怜悯平民的源氏族长吗？在整个平安京都备受推崇、如是光华的“光源氏”吗？

“你明明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啊，”红叶轻轻地说：“源经基。”

比她还冷血无情的……怪物。

“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源经基叹息似的回应：“红叶。”

“……我总是说不过你。”

他们隔着火光与凛冽的风声对视，一眼之后，刀剑再启。

324.

八百理默默地后退再后退，远离那道差点就把他捎带下去的裂缝……

【好险，】游动的灰紫色小蛇优哉游哉地吐信子，饶有兴致地感叹：【真是激烈的感情啊……你说呢？】

理左右看看。

小蛇爬到他脚边，直起上半截身子嘶嘶嘶：【没有错，就是你。】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低声崩溃：“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能发现我啊？！”

时政不要面子的吗？！

【呵。】小蛇背后的神明非常不屑地笑了一声。

这一刻，八百理想起了打游戏时被八岐叔叔支配的恐惧：

八岐大叔，在线群嘲，凭本事拉仇恨，带队友送人头。

“对不起，打扰了。”他飞快地说飞快地跑，几步来到房檐的另一边，弯身就打算往下跳——哧，刀锋入肉的声音。

他惊讶回头，看到小蛇立着上半身，目光专注地看着下面的战局。

【果然如此。】神明说，【原来如此。】

325.

三十多年前。

邪神祭祀的高塔内，神明现身与主持仪式的年轻族长交谈。

【她把你和邪术联系在一起了，人类。】其实是为了看热闹才现身的的神明语气漫不经心：【只要你对她的爱意达到，就算尸身都腐烂了，她也会逆转生死回到人世。】

【猜猜看，】他笑得不怀好意，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恶趣味：【回来之后，她会怎样报复你和源氏？】

年轻的族长不为所动，一样一样地将祭品摆上祭台，还折了几枝樱花放在旁边，淡淡道：“不过杀人放火。”

他面无表情：“多谢您的提醒，我会提前准备好要排除的人的。”

326.

十几年前。

前任族长的庭院内，灰紫色小蛇承载着神明的一丝意识现身，惺惺作态的说：【听说她回来了？】

那个时候身体已经不好了的源经基坐在暖室内，随手折了一枝樱花给神明，姿态非常随意，笑容非常敷衍：“嗯。”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那个孩子？】神明不解地说出异常残忍的话：【一个婴儿而已，让她魂魄碎裂，你的家族就再也没有威胁了。】

“……这还用问吗？”前任族长叹了口气，他不虚伪假笑的时候神情冷酷严苛，甚至会让人怀疑是换了个人。但神明见得多了并不介意，就和红叶一样。

源经基继续敷衍：“您还是去别的地方玩吧。”

【为什么？】神明仗着是小蛇的身体，一点都不矜持的追问：【你不说，我就去把她的灵魂吃掉。】

“……”乖僻的神明视人类如蝼蚁，源经基不敢冒险，只好认真的回答：“这当然是因为——”

樱花瓣从神明眼前悠悠飘落。

小蛇扬着身子嘶嘶嘶，听到人类说：

“——我还想见她。”

327.

【真是激烈的感情啊。】

小蛇盘到八百理的手腕上，意味不明地感叹：【人类果然是最有趣的。】

八百理顾不上回应他的感慨，只怔怔地往下看。

青年将少女整个按在自己怀里，严丝合缝亲密无间，连发丝都纠缠到一起。乍一看是十足的缠绵缱绻，但空气中弥散开越来越重的血腥气。

八百理和八岐大蛇在屋檐上的高处，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能看到红叶怔愣地后退一点，抬起手来，满是鲜血。

她觉得惶恐：“你为什么……我没有想……”

源经基身体晃了晃，被红叶一把扶住，双方一起跌倒在地。

红叶把衣角团成一团，按在源经基胸腹处的伤口上，不敢直接拔刀，只红着眼眶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我才不会！明明是你握着我的手……”

是他握着她的手，一刀捅进去的。

这算什么报复？协助自杀算报复吗？

一刀贯穿心肺，灵力开始溢散。源经基能感受到身体在急速衰老，咳嗽着笑了一声，抬手把红叶的眼睛掩住：“别看。”

“真正不变的是你，红叶……我独自度过四十年，早不是你见过的样子了。”

“我老了。”

就连盖住女子眼睛的手上都堆满了褶皱和老年斑。

“源氏……比我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他低低地说，“现在也如此。”

红叶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发怒，刚想把他的手抓下来，就听他接着说：“但你和我一样。”

然后前任源氏族长就卡壳了。他从来不跟旁人剖析自己的心迹，幼年时就开始虚伪假笑，除了跟人虚与委蛇打机锋，连一句好话都不会说的。更不用说是六十多岁的现在。

但现在是他等了十几年的局面，他爱惜源氏胜过爱惜自己的性命，却疯魔了似的拼着源氏损伤也要再见她一面……

这是结束一切的最终的机会，不说点什么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红叶还是拿开了他的手，看到了鸡皮鹤发狼狈不堪的老人，看到了流淌了一地的血。源经基的意思她好像理解了又好像没有，总之从这一刀捅下去开始，什么东西在渐渐破碎消失。

老人的嘴唇颤了颤，似是在说什么，她低下头侧耳倾听——

“我一直……在等你。”

她最喜欢的那双虚伪至极的眼睛，闭上了。

她最想要报复的人就这么死了，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她有点回不过神来，只有满心的茫然：

“经基……大人？”

328.

【爱与恨，】神明对八百理说：【随时可以转化啊。】

吃瓜都要拉上别人一起吃，理早知道这位的德行，一点都不想搭理他。但只有这一次……

“原来如此，”他轻轻地说：“竟是如此。”

历史上对源经基的死一直着墨甚少，连源氏本家的记载都讳莫如深，原来竟然是这样吗——

下方鬼女无声地释放火焰，将她和老人的尸体一并焚烧殆尽，一点都没给源氏留下。远方火光终于减弱，金色符文收敛，红枫娃娃也全都被封印，妖魔尽退，曙光将近。

——恋慕了一个鬼女，一个让平安京人鬼俱惊的神魔之子，一个让源氏元气大伤的……复仇的女子？

所以连死因都不能详细的记载，所以尸骨不存也很少人知晓，所以在整个历史上，他这样绝艳惊才，得到的评价却远不及源赖光甚至源满仲……

他为源氏做了许多，所以任何一点错误都不能被宽恕，不能被容忍。

骨女站在远处，遥遥地望向这里。源经基死的时候她身上就冒出了淡色到透明的符文，破碎不成词句，在空气里氤氲成闪烁的灵光，最终泯灭。

她想到主人的那句“明天开始你自由了”，又好笑又可悲。

她很早就在源氏了。只是红叶还活着的时候，她保护的是源经基的正室夫人。那位夫人死去之后，她才来到源经基身边一直侍奉。

局外人永远比局内之人看的清晰，更何况“骨女”本就是死后仍为情所困不得安生的妖鬼。她比源经基还早知道，他恋慕那个与他类似的女子。

所恋所予，所杀所思。野心家的感情就是这样，一大半都给了为之殚精竭虑的事物，能给人给自己的就都少的可怜。甚至自己都倾心而不自知。

红叶骂源经基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其实还挺贴切的。

所以那给出了的、少得可怜的一点点就尤其珍贵诚挚。尤其源经基与红叶之间并不是单纯的感情，混杂了“同类”“掠夺”“博弈”这样的字眼，说他们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都毫不为过。

【这大概就是他们悲剧告终的根本原因。】

【物极必反，太过相似，反而成了灾难。】

骨女隐晦地看了一眼缠在半空中什么东西上的灰紫色小蛇，什么都没说，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329.

源满仲握在手里的花谢了。

只一瞬间，枯萎成黄黑色的一片。

他皱眉很久，听到外面再没有更大的动静，这才松了口气。叮嘱源赖光不要乱跑捣乱之后，他便急匆匆的带着人出去封印之塔，参与到指挥当中。

源经基早就料到红叶会杀上门来，也为这一天准备了多年，所以早早就叮嘱了源满仲不要露面。

本来就是纠缠不清的感情纠葛，要是源满仲——就是红叶想要咒杀夫人抢夺而来的那个孩子——也掺和进来，恐怕就不只是死一个前任族长这么简单……

外加源满仲的武力天赋并不如在研究上的，出来也是添乱，还不如一直待在祭祀的塔里，不拖后腿，顺便保护自己。

“不拖后腿”，这是源经基的原话。

这一夜源氏死去的人不多，但也不少。安倍晴明苍白着一张脸被白藏主扶出来，被不明他与源氏关系的阴阳师们连连感谢。

要不是他用灵力一直维持着那些金色的符文锁链，死伤人数恐怕会再翻一倍。

那些死去的大都是源经基故意挑出来放在这里的。剩下的人里有两三个是负责临场应变执行源经基计划，因为经常在几位族长那边走动，就知道安倍晴明身为族长弟子又叛变的事……

现在族长和叛变的弟子都在了，这两三人对视一眼，尴尬的不行，匆忙借故离开，不敢往双方的位置看上一眼。

安倍晴明也觉得尴尬，低声道：“老师。”

“我以前对你的要求总是很高，”源满仲反而非常从容，或者说，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学者书卷气，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从容的：“但现在你可以轻松一些。一次失败不代表什么，晴明。”

安倍晴明袖子里握着的手指一紧，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源仲老师是什么意思？他恍惚地想。

【反正已经不是源氏的弟子了，所以不必在意了吗？】

“我……”他开口想说什么，被面容温和的中年人比了个手势止住了。源满仲向左右看了看，召来一个阴阳师：“带晴明去休息。”

那阴阳师心里苦笑，刚刚避开的表现太明显了，果然族长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前任族长安排的……

“是。”他恭敬地弯身，伸手向安倍晴明做了个手势：“请随我来，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的状况其实不太好。

他是天狐葛叶与安倍家阴阳师的孩子，白狐之子，身体里平衡着灵力和天狐一族的妖力。因为储量大，平时都不会把灵力抽空，自然没想到，妖力胜过灵力太多的时候，会冒出耳朵和尾巴来……

这叫妖化，每个半妖都有的姿态。但源氏阴阳世家，在这里露出半妖的形状……？！他硬撑着一口气，绝对不要冒耳朵。

走过旧日恩师身边时，源满仲状似无意地在他肩上拍了拍：“做的不错。”

纯粹的灵力涌进来，帮助他压抑本能。安倍晴明一愣，继而道谢：“多谢老师。”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他和源氏决裂的理由太过黑暗，可能此生无法和解。即使是老师……

白藏主警惕地紧贴在自己的阴阳师身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源满仲都觉得好笑：“既然把你送给了他，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且安心跟着他吧。”

少年模样的狐妖这才松了口气，扶着安倍晴明蹬蹬蹬快走。但他们走出去还没有几步，东方就突兀大亮。

白藏主：“咦，这就一夜了？”

“不对，刚刚才透出一点曙光，离天亮至少还有一个时辰！”安倍晴明手一抖抖出大堆的符咒，面色难看的戒备：“是又有什么东西……冲过来了！”

源满仲反身下令：“开启结界！不管是什么都不能放进来！”

红叶带来的火还没灭完，现在的源氏经不起折腾了！

对外的守备结界逐一亮起，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嗡鸣声中开始运转。透明的符文连接在一起，将整个源氏都笼罩在内，偶尔的一个波动，都能带起漩涡状的风。

“熟悉的……”从安倍晴明的衣袖里，又传出女孩微弱紧张的声音：“熟悉的气息！晴明大人！那是……”

匣中少女在式神录中梦呓似的警告，连声催促安倍晴明离开。她不敢回顾那噩梦般的被撕扯肢体的疼痛，却为了自己的阴阳师而强行对比那两道气息：“……红叶小姐的气息！”

安倍晴明：“……谁？”

他茫然抬头，发现不管是白藏主还是那位路人脸的阴阳师，还是源满仲，都露出了如出一辙的茫然懵懂的可笑表情。

等一下他们需要捋一捋！

“之前在藤原红叶身体内的，是红叶……前辈的‘执念’。”说到这里他眼神暗了一下，“刚刚**消失的，是红叶的转世本身，是她的灵魂。”

那现在的这个又是什么？也是执念？离家出走好多年现在终于想回来的那种？

源满仲沉思片刻，想到了古籍中记载的某些例子：“难道是……”

这些天为了救好朋友把源氏的古籍看了个遍的晴明：“可能是……”

“红叶/红叶前辈的尸体……？”

师徒对视一眼，深觉崩溃。

——既然是从东方来的，那京都城内想必已经被肆虐过了……？

往好处想，这样一来，其他阴阳世家和阴阳寮都会得到消息，前来援助，源氏不至于被一个女子的三重身份给搞垮。

往坏处想，源氏凭一己之力惹出了这么大的事，甚至殃及京都，皇室和贵族们那边一定会心生不满。也不知之后会怎样。

就算不看这些，只她在京都中造成的伤亡……恐怕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

源氏为了邪神祭祀和红叶的事准备良久，对外几乎是封闭状态的。除了他们就只有贺茂家、藤原家和阴阳寮能组织起有效的避难和救援，也不知现今情况如何了……

“能否联系到在外的族人？”安倍晴明问：“我已向尚在外界的式神们传了消息，希望能联系到别的阴阳师来帮忙……”

源满仲点头：“我去试试。你先到安全的地方休息。”

敌我情况不明，须得谋定而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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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你在谈请说爱的时候，我还不知情为何物，我知情为何物的时候，你已经远离了我

恨不能与你同时懂得情爱，从此与你相随相守”

——程东武《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中所改编的版本

最初版本来自《铜官窑瓷器题诗二十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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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遥相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