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沉思的小审神者不知道,此时此刻,同样被这种洁白柔嫩的花困扰着的还有……
他的赖光老师。
源赖光一脸冷漠。
总务部的部长同时也是各部门的总长,源赖光身居此位,办公室的视野和采光当然都是最好的。
好到他站在落地窗边,只微微地垂下一点点眼神,都能看到正对着的花园里开的繁盛的白色木槿。
这种锦葵科的灌木被仔细又小心地均匀栽种在花园小路的两侧,随着每一条分叉和每个曲折都蜿蜒出去,在盛夏的现在开成连绵的一片。
甚至草坪上,甚至花坛间。
朝开暮落,却如火如荼。
名为鬼切的刀剑付丧神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落地窗边白发如雪,高大的青年一脸冷漠的倚靠在那里。
是千年中最常见的、嘲讽又不耐烦的双手环抱的姿势。
“主人,”这刀剑姿态恭敬而谦卑,端着托盘走进屋里的时候却让源赖光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您该吃点东西了。”
源赖光面无表情:“我不饿。”
鬼切走到办公桌前的矮几边跪坐下来,托盘放下,餐具摆开:“可您开会开了一整天,从早到晚都没有休息过。您的身体不好,请不要任性。”
源赖光被气笑了。
哈,他身体不好?当年的源氏以武士家族起家,就算后来成了阴阳师家族,子弟们也被严格要求了体术和弓箭,刀术也都请了有名的大家来教导。
那时候贵族们以纤弱为美,唯有他源氏,年纪再小的孩子也壮实得像牛犊一样!
他,源氏一族的族长,当年就被称为“最像武士的阴阳师”,人身成神之后竟然会身体不好?!
“我说了不需要,”源赖光沉下脸来:“出去,鬼切。”
让他一个人待着!
“……”
容貌姣好的刀剑无声叹气,看着总长大人的眼神像是在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让后者一身寒毛都要炸起来了:“请您不要拿身体开玩笑……别让我们担心您。”
源赖光心中忽然产生不好的预感:“……你们?”
“是的,妖刀姬和童子切他们虽然在外执行任务,但也非常记挂您的身体……”
“够了,你出去吧。”
真的,出去吧。
源赖光心梗得有点喘不上气。
——让我一个人缓缓。
从鬼切出现的时候他就明白,平安京的战线出了问题,而且后面的人没有守住,让历史被改变了。
但他没有想到,历史会崩成现在这个样子。
上次见面还喊打喊杀的鬼切,现在用包容小孩子的眼神关心自己的身体;出逃之后就相当冷漠、而自己也没有多么在意的妖刀姬,据说非常担心自己。
还有对当事人来说都糟糕至极的白槿花,本来应该是双方都不想再看见了的东西,现在却开满了时政的后花园……
和大江山的茨木童子热情友善爽朗欢欣地来找自己喝酒一样可怕。
鬼切把托盘留下,自己轻轻出去。
带上门的时候,他像是想起来似的说:“还有一件事,主人。大江山的酒吞童子发来拜帖,希望近期能到时政来找您一趟……”
源赖光:“……”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你们溯行军,是不是,故意,在搞我?
他沉声道:“回绝他,不见。”
然而鬼切已经施施然把门带上了,他的话都被隔绝在办公室厚实的实木大门里,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听到。
源赖光:“……”
一向冷静稳重老谋深算,被自己的亲弟子都吐槽说心黑手脏的总长大人,终于按捺不住沸腾的心绪,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在那场堪称惨烈的反目之前,鬼切对他的态度不说奉若神明,至少也保持在“信仰”的标准线上。不管在源氏内外,那青年都沉默而乖巧地跟随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恰到好处,从不逾矩。
“我是您的刀,”青年曾经这么说,“受您驱使,听凭您的所愿。”
现在呢?看看现在呢?!
源赖光看看茶几上被妥帖摆开的饭食和餐具,再看看刚才被毫不犹豫关上的木门,“我没听到所以您没拒绝”的小动作这么熟练,很难让人不去想象这一千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恃宠而骄?以下犯上?’
‘还是式神反噬圈养主人,想要通过掌控自己来掌控源氏和时政?’
源·心黑手脏·赖光越想越离谱,连“这都是大江山的阴谋,其实溯行军和大江山勾结,现在的一切都是骗局只为了报复自己”的惊天骗局都想出来了。
要是换做当年的他,现在大概率已经暗中用转换器回到平安京时期了,不管什么阴谋,只要从源头上铲除,就都不足为惧。但现在……
修长的手按在落地窗上,映着昏暗天光,竟然有些透明的质感。
事实上,意识到历史已经被改变之后,他就对自己竟然还活着这件事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因为无论怎么说,源赖光此人,都是溯行军的头号大敌。
现在只是身体出了问题,简直让他怀疑溯行军的业务水平。
源赖光低低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还是先联系安倍晴明那边,多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再说。’
‘开会之前的失联,恐怕不是临时有事这么简单。’
……
八百理思来想去,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狐之助窝在他手边舔毛,舔一下毛看他一眼,看一眼看一眼再看一眼……
主宠两个是同样的肉眼可见的纠结。
他们对视了一眼。
狐之助首先发言:“主人在烦恼什么?咱能帮上什么忙吗?”
“狐之助,”理问:“你觉得,如果一个人梦到了过去的事,却和记忆里的不一样……是什么原因?”
小狐狸僵硬了一下。
‘不妙啊。’
它在心里说,难道主君已经发现自己的记忆被动过手脚了?鸦殿要怎么解释?还是说要就此坦白了?
理:“不过我也记不清了,那个时候我还很小……”
狐之助忠于八百理,但这并不妨碍它和鸦站在同一边。听到这句话后它愣了一下,“您梦到的是您小时候的事?”
‘和鸦大人没有关系啊?’
狐之助放心了,实打实地松了口气,开始巴拉巴拉地讲:“一般来说,普通人做梦的原因有很多种啦。白天经历过的印象很深的事情,临睡前胡思乱想的东西,甚至睡觉时外部环境的影响也会投影到梦境里哦……”
理认真的眼神让小动物越发健谈:“不过这都是普通人的梦吖,像您这样的神……”
它卡了一下:“神、神明护佑的弟子,灵力这么强大,做的梦都是有实际意义的。”
“最为人所道的便是‘预知’,这一点不仅是本土的灵能力者,就算是海那边的唐国,在很久以前就流传有梦到未来的故事了。其次是警告,一般而言会发生在逆命者的身上,比如溯行军他们肯定每晚都梦到自己过去的不幸,只能在不幸的记忆中挣扎……”
理思考了一下:“但我只是单纯的梦到了过去的事,除了那个‘过去’本身有点不合常理,其他什么都没有。”
既不是预知,也不是警告。
狐之助尾巴摇了摇:“那就是第三种,‘提示’了吧。最近发生了让您觉得困扰的事,而上天借用梦境对您进行启发。您想要的答案的线索,就寄托在梦境中哦。”
毛茸茸的狐狸脸上一片轻松:“这是好事情呢。”
【困扰?】
理一头雾水:“鸦隐晦地暗示他工资不够了算不算……”
狐之助:“……并不算。您梦到了鸦大人吗?”
‘不是,这个所谓的工资问题,还没有解释清楚吗?!’
‘不管是第多少次听到这件事,都会觉得非常同情那位大人啊!’
看理实在纠结,它用尾巴拍打了一下小审神者手腕上的终端:“您可以询问一下八百比丘尼大人呀。那位大人擅长占卜,对命运的理解要超过大部分的神明吖!”
“也是。”
权二代就要有权二代的样子嘛,自己搞不定的事情回去给家长告状、请求家长的帮助是很正常的事啊!理解锁终端,光屏自动投射出来,在半空中划开通讯录……
然后懵了。
理:“……”
理:“我那么大两串通讯号呢?晴明老师和博雅老师的,应该被置顶了才对啊?”
狐之助仰头瞅了瞅只留下两串数字的置顶【老师】分组,狐脸懵逼:“您在说什么?您的老师不就是八百比丘尼大人和源赖光大人吗?”
小审神者是真的懵了,呆滞地扭头去看它。
小狐狸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只,一只手就能拢住的样子,可爱又弱小,蹲坐的时候尾巴就占了一半身体的大小。它还很忠诚,虽然这忠诚来的有些莫名,但肝脑涂地这种话,它已经字面意义上的做到过了。
所以说……
“我……只有两位老师?”理觉得好笑:“你在开什么玩笑,晴明老师教了我多少阴阳术,博雅老师的体术也很厉害……”
“还有老师的式神们,如果没有他们,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他说不下去了,在狐之助惶惑的眼神里明白了什么,直接将终端连上时政内部的网络,在加密的数据库里搜索自己和安倍晴明的名字,而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自己的信息没怎么变化。安倍晴明却成了和时政本部的某些人——这里的某些人,代表人物就是源赖光——关系极差,因而只驻守在前线的武系审神者。
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还有茨球。茨球球?出来,我们回老师那里一趟……”
屋子里没有那个妖力凝成的小团子,八百理哒哒哒地跑出去,满别墅的寻找。狐之助被突如其来的晃动颠下肩头,一把抓住他衣角。
他们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被挂着从三楼风一样飘到二楼,再从二楼飘到一楼……
一楼客厅里六振刀都在,正围坐在电视前面的沙发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什么。小夜左文字最先听到理的脚步声,深吸口气,气沉丹田,大声道:
“主君!您醒了!!!”
其他刀剑骤然沉默,而后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
——小夜左文字,身为短刀侦查超高,莺丸指定望风人选。
“小夜!”八百理扶着门框,气喘吁吁:“你看到茨球了吗?就是和狐之助一起被带来的那个……”
和狐之助被一起带来的不就是您吗?
小夜左文字一头雾水:“茨球……是什么?”
八百理:“就是一团白白的,毛球一样的小妖怪。长着小鸡爪子一样的jiojio,会唧唧叫的那种。”
不管是稳重的莺丸还是暗堕的物吉,都模子一样一头雾水地摇头。
主控的长谷部见他脸色不好,还按着刀柄站起来:“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只要是对您有用,我一定会给您找回来!”
【不。】
【它不见了。没有了,很大的可能是待在茨木叔那里。】
因为晴明老师不再是自己的老师,所以茨木叔也没有将那个会唧唧叫的小东西给自己……这样也好,至少不是彻底消失……
——历史,被改变了。
八百理深刻的意识到这一点,蓬勃的怒意一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惶恐和惊疑不定。对溯行军的,对前线守卫失利的恼怒让他手上不自觉的用力,把实木的门框按出深深的印子。
“前线出事了。”
“收拾一下,”他咬牙道:“我们回时政一趟,准备出阵!”
顺便看看是哪个弟弟把战线输给了溯行军!
全文大修54/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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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