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美国纽约。
繁华的市中心街道,维卡拉·柯朗站在红绿灯的转口,凝视着立在那里的监控器。
它的红光始终亮着,作为人工智能一部分的同时犹如一双眼睛在回望着她。
“接下来我有几个问题想说,如果我是正确的,你就亮一下;反之就两下可以吗?当然能听到我这样的陈述也请以亮闪一次回应我好吗?”
监控器毫无反应。
她扯起唇角兀自笑了笑,“果然还是不行吗。”
回到临时的暂居点,她的搭档正在组合着他的宝贝枪械,装填子弹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入她耳中。很简短地向他打过招呼,在对方点头示意后她钻入自己房间整理起此次任务信息。
在结束这次任务后,她能够获取短暂时间的休整,或许对其他人来说工作一段时间获取一个假期是很寻常的事情,可是于维卡拉而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般说来,政府特工——尤其是她和搭档所在处理的那部分任务是全年无休,时刻都必须做好出任务的准备。哪怕是刚结束上一次事件,只要一有新号码出现,他们必须行动。
也因此,维卡拉曾向她的搭档莱恩开过玩笑,也曾提及‘上级的指令是否真的百分百都正确’这样的怀疑。
在得到莱恩的‘毋庸置疑,他从未出错’后维卡拉便再也没有对他谈及起相似含义的话题。
毕竟,在莱恩看来——当他在随时可能由擦枪走火所致的危险处境中解决目标时,她只是隔着电脑屏幕注视这一切而已。可是他忘了一点,正因为她掌握着电脑技术,才会产生那样的好奇。
——究竟是谁在背后主宰着这一切。
而从产生了这一疑问的那一天开始,她就踏上了一条她本不该去涉及的道路。
2011年7月,美国科罗拉多。维卡拉开始质疑她所处的组织下达的指令并选择探寻背后的真相。同年十月,维卡拉向其搭档谈及自己的疑虑却被对方坚决否定,并被告诫不要存有做多余事的想法。
2012年5月,因任务两人被派遣至纽约,维卡拉首次意识到有一种时刻监视着人们的系统存在,同年11月,她尝试与系统连接但无果。
滴。
军用无线电闪烁着淡淡的红光,穿透外衣发出短促的单音节。冗长的地铁通道失了灯光的照射尤显暗淡,维卡拉将电筒拍在掌心敲了敲,原本因电池接触不良而变得断断续续的光在晃闪了一次后恢复正常,光束随着她手的动作一直延伸到数米开外的前方,维持着这样的状态朝里深入了足够远的距离。
咔哒。咔嚓。
相对静谧的空间里响起不属于她的声音,她肢体动作以外的声音。维卡拉当即关闭了电源开关止住脚步,背脊贴靠上满是尘埃的墙体。
滴——
被|干扰的信号发出刺耳扰人的尖音,让她条件反射地意图伸手护住双耳,然而她最终没有这么做,或许是因为那对致命威胁的感知让她忘却了这一相对无足轻重的举止。她的双眼倒映出对面的情况,隔着那段暂无运输工具经过的铁轨,她的面前——
啪嗒。
她最后的记忆是在地铁的通道里。
2013年3月,维卡拉掌握了那个系统的部分情报,同年4月,她[——]搭档[——]于纽约地铁通道。
2113年秋,狡啮慎也于出云大学病毒管理中心外的稻田旁以左|轮|手|枪射杀槙岛圣护,因色相值上升而被迫离开日本,前往海外寻求答案。
2114年,南亚某国,狡啮慎也于战场遇见自百年前来的维卡拉。
晚霞浓郁的深红晕开在西半边天空,沉淀得如同血液般粘稠。在远离战场的后方营地,淡淡的烟草气息萦绕在鼻翼,维卡拉侧目望了眼边上的男人。
距离最初遇见之时已然过去了四个半月,她那时在地铁通道里所受的伤在最初的头两个月里得到了恢复,而作为洗脱自己嫌疑的证明在后方为这边阵营提供她所掌握的相关知识也有一月有余。至于目前所处地为南亚的某个战乱国,战火持续了将近两年。对向来醉心于和电脑打交道的维卡拉来说也不得不感到荒谬的一点是她此刻所处的年代,与那时候相隔了有整整一个世纪的时间差异。
所处的环境完全发生了变化让她一时宛若大海上的浮萍,因失去了只有在那个时代才有实现可能的事情而变得有些随波逐流。虽说是随着波浪,却是混乱不堪的朝向。一场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战争,就如同曾经她的国家对伊朗阿富汗等中东国家实行的制裁一般,纷乱不断、战火不灭。
战场的生活让她时不时地回想起作为过去职业所有的经历,随后就自然而然地再度重现最后的记忆画面。
那个时候在地铁通道中,被莱恩作为僭越者而举枪射杀的同时她选择了开枪,向那个曾经身为她指导者的莱恩,向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上级的命令亲手解决了她的搭档开了枪,结果不得而知,因为她被错乱的三维时间轴送到了百年之后的未来。
一并带来的还有几本能够证明她假身份的证件以及一部电脑。
“虽然是基于盘查我身份的可靠性,我果然还是有点介意你们擅自翻捣我东西的事实。”维卡拉靠着廊柱交叠起双臂,念念不忘那时她所体验的经历。
含了口烟再悠悠然吐出,留在鼻腔中的烟草味刺激着大脑。狡啮慎也用指尖弹了弹燃烧过的烟蒂,“起码证实了你在某方面确实存在着的与这里任何一人都相区别的不同。Ms.ΕΖ?”
日式英文的奇怪发音让维卡拉高扬起一边眉,即便给出的是假名,单单只是那样不正统的音节就足够让她感到不自在。
“如果是指我来自百年前这样的事实……”她稍作沉吟,“狡啮先生离开自己的祖国当是能够清楚我的心情才是。”
“那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是自愿选择离开的。”
“因不满现存的社会体制,却同样因为单单凭靠个人无法做出任何改变这样的现状,于是选择前往海外寻求一个答案?”
烟被踩灭在鞋底,军绿的高帮长靴左右轻微碾动,狡啮慎也没有接话。
“虽然这种话由我自己说出来可能有些奇怪,但作为IT技术宅对某方面的感知还是有骄傲资本的。”维卡拉用拇指指腹细细碰触着食指和中指指节,“我认为狡啮先生曾经担任过公安部的职位,你拥有着胜于常人的敏锐洞察力,对于事态发展的方向有着惊人的准确性。即便是面对着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毕竟在战场上解救这样的存在是大忌——却选择了施予救助。我能够存活下来并留于此处的现状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狡啮先生你,要知道,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付诸数月的努力较之一个备受信赖的人的一句话根本无足轻重。”
“至少就目前而言,我那时的选择没有错。”狡啮慎也朝下走过一级台阶,屈膝蹲身坐了下去。
“谁知道呢。”她轻轻耸了耸肩。
“嗯——之前我见过几次你阅读在这个时代几乎已经绝迹的纸质书籍。”短暂沉默了片刻后,维卡拉转移开话题,“若是想要从中获悉百年前的制度,个人不是很推荐看诸如《一九八四》这种题材的书籍。”
晚风泛起青年针刺般浓密的黑发,随后点燃的新一根烟草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夜色里明暗交替。
“你这么说的理由是基于书中的世界在百年后的现在或许已然实现这一点,确实,其所描绘的未来世界与我过去所处国家的管理体制在一些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度。不过也正因如此,人这种生物是通过什么来评价一件事物的本质——难道不正是通过反复地接触与该事物相关的其余事物,经由不断地推敲琢磨,从中获取有效信息总结归纳而成。”
“恰如其书中所描绘的社会背景,人们的言行举止受到最高级别的限制与严格监控,深受制约却鲜少存有反抗。可惜的是过分理想的体系所带来的未必就会是完全的精神控制,仅仅只是通过□□制裁获得的相对平衡,其所能持续的时间必然不会久远。”
“但却也是现阶段所撼动不了的没错吧。”维卡拉接过话茬,“毕竟温斯顿先生在前阶段所产生的一系列反抗行为都只是跳入了奥勃良所设置好的陷阱中,在最终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的精神便因承受不了现实真相而被摧垮陷入崩溃。最终的结局不就是因为本该身处笼中的鸟雀因拒绝享受被安排完整的安逸生活而偏生想要反抗的心理,奋起逆社会潮流而行的举动却被告知永远不可能追求到所谓的「绝对理想」。”
她垂下双眸声音变得轻缓,像是在单纯地陈述着一部书籍中人物的最终命运,却又莫名给人一种自我讥讽般的嘲意。
“或许狡啮先生的选择是极度明智之举,只是你会否在某些时候想起曾经的同事或朋友呢?”
“当初的选择致使彼此所经历的事情、前进的道路截然相反,再度相见时成为敌人的可能性高过其他。何况现状不容许我有这样无用的想法。”
“也是。”维卡拉不在意地侧首,“美好而显出软弱的想法在这样的环境下只会影响正确的判断而已。”
“之后作何打算?”
袅袅升腾而起的烟雾被无形的风给弯曲折断,他在吐出雾白的气体后突然如此问道。
“离开战场回到相对和平的地方。”傍晚的色泽染上了维卡拉的发梢,对其问话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之感的她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和狡啮先生不同,比起想要以这样的方式寻求答案更倾向于坐在电脑面前,而现在的处境无法实现这一点。”
“你现在可是一副十分向往我的国家的表情啊。”弹出的烟头在空中划过一道不完整的抛物线落向了草地,最终因失去了燃烧源而渐渐熄灭。“那时候我做出的决定有一部分原因是基于无法再继续生存于那样的社会中,以你这样的状态前往恐怕有些不妥。”
维卡拉稍微愣了愣,片刻后笑弧爬上唇角。“如此的话,我想与日本隔海相望的邻国其第一任国家领袖所提出的理念足以帮助我解决身份不妥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