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藤丸!”
当你收拾好书包经过田径场准备回家的时候,你被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叫住了,是织田吉法师。
“我们在热身跑的时候,这家伙不知神魂飞哪里去了竟然摔倒扭伤脚了,大家还要训练,能麻烦你帮忙把他送去医务室吗?”织田吉法师带着一如既往的爽朗笑容,拍了拍被部员们放在教练椅上休息、此刻害羞地捂住脸不好意思见人的受伤男社团部员的肩膀。
男部员嘀嘀咕咕:“怎么能让女孩子来……”
织田吉法师倒是不在意这点小事:“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还是找人看着点。可以的吧,藤丸?”吉法师看着你的眼睛带着笑意。
不过是举手之劳,你点点头就答应了。当你扶着那个男部员的站起来的时候,发现他其实只是扭伤了右脚,靠左脚单脚跳还能走几步,只是摇摇晃晃的看着让人担心,也许这才是织田吉法师叫住你,让你当一个临时拐杖的原因吧,毕竟从田径场上到医务室所在的教学楼还有一段阶梯,看他单脚跳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那个受伤的男部员似乎不习惯被女生照顾的感觉,一路上都不太敢贴着你的身体,差点就从你的搀扶中摔了下去。你连忙把住他的胳膊,强制性地让他靠在你的身上:“好啦,伤员就不要逞强了。”
男部员还用一只手捂住脸呢,他的声音闷闷的:“这比我想得更加丢脸。”
你笑着安抚:“谁能预料到自己会受伤呢,这点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啦。”
男部员将头侧到你看不到的地方,他像是被你安抚了,轻轻笑了几声:“你还是老样子呢。”
“?”你下意识偏过头去看那个男部员,发现他的轮廓有些眼熟,但你果然想不起他到底是谁。虽然官方都指明你失忆了,但被人忘记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特别是当你还记得对方对方却不记得你的时候。于是你很贴心地没有多问,权当自己是记得他的,搀扶着这个眼熟却想不起名字的男生到了医务室。
“老师,打扰一下,这里有个扭伤脚踝的伤员。”你推开医务室的门,看到一个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你们的人影,医生的白大褂就挂在椅背上,“抱歉,您是准备下班了吗?能先给这位同学看一看吗?”
背对着你们的人扶着椅背侧过身,你这才看到了他过分年轻的面容……和那双有些无神的双眸。
对方张了张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但你搀扶着的男生却忽然大声道:“这不是浅上前辈嘛!”
浅上……?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像是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个男生忽然俯下身子用说悄悄话的语气在你耳边道:“你忘了吗?就是那个浅上啊,眼睛看不到的那个,他是园艺部的部长。”
你想起来了!这不就是爱德蒙先生和你说过的那个当时在案发地点附近的的园艺社的唯一的留守成员浅上部长嘛!不过当警方去取证的时候发现他是一个盲人,根本无法在准确地杀死一个人之后迅速逃离现场回到园艺社,所以在录了口供后就很快将他放行了。
浅上前辈也被男部员的这个大嗓门吓了一跳,他将头偏了偏,你发现他应该的确是看不见的,因为他不是在用“眼睛”瞄准你们,而是在用“耳朵”判断你们的方位,直到确定了之后,他才把“眼睛”转向你们:“是我。老师有些事先出去了,大概三十分钟后就会回来。”
你因为刚才男部员那一声大嗓门正觉得有些尴尬呢,此时把男部员搀扶到一张病床上后,就松了口气:“那让他等等吧,反正他刚刚嗓门那么大,看起来还很精力旺盛呢!”
男部员拿控诉的眼神望着你,你也拿“知不知道你刚才好失礼”的眼神谴责他。就在你们视线交接火光四射的时候,你听到了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你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到那个“看不见”的浅上前辈轻车熟路地走到医药柜前,取了一瓶止痛喷雾,再路线准确地来到你们所在的病床前,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你这个障碍物,你们都慌乱地向对方道歉,最后你扶着浅上前辈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那瓶止痛喷雾交到了你的手里。
浅上前辈的“眼睛”对着病床上的男部员,他的声音很轻柔,简直像是电视剧里那种大家闺秀:“我帮不上更多忙,只能帮你找点药暂时缓解疼痛……对不起。”
“前辈不需要道歉啦,本来就是这家伙自己不小心。”你哈哈笑着,然后一个眼刀示意男部员也向浅上道谢。
“感谢前辈的止痛喷雾~”男部员的语气吊儿郎当的。
你皱着眉把他压到病床上,撸起他的裤管。
“等等等等,藤丸!你要做什么!还是在前辈眼前——啊!”
你满脸黑线:“不要乱叫!我又没把你怎么样,只是给你先上个药,难道连上药你也打算麻烦前辈吗?”
那个与十分钟前的羞涩判若两人的男生却怪笑着对你眨眨眼,让你看在一边的浅上前辈。
你发现浅上前辈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同时拿过来的绷带在手中绞皱,他的面容还是那么沉静,让人无法将他与手上的“蹂躏”行为挂上钩。
没有听到你们更多的动静,意识到你们可能是在看自己后,浅上前辈若无其事地把皱掉的绷带抚平,叠好放在膝盖上。
他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着你们露出一个无辜纯善的微笑,那双无神的双眼像是蒙了一层灰纱的鸽子血红宝石,让人无法从一滩死水中窥到他真正的情感。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
医务室的老师很快就回来了,你发现他与浅上前辈交流时语气熟稔,像是认识很久了。也难怪浅上前辈对这间医务室的角角落落都那么熟悉了,看来是经常来。
校医一来,你就可以放心地把男部员交给他了。正准备离开时,校医叫住了你:“同学,浅上刚好也要回园艺社,你能帮我送他一程吗?”
你望着浅上前辈无神的双眼,点了点头:“当然,举手之劳嘛。”
在你答应的那个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你发现浅上前辈轻快地眨了几下羽睫,那美丽却无神的红宝石般的眼睛微微弯了弯,好像有点……开心。
但当你回过神来时,只发现浅上前辈已经到了你的面前,他向你的方向伸出一只手,低声轻柔地道:“麻烦你了。”
“啊,好!”你下意识地把手心贴在裙摆上擦了擦,然后小心地握住了浅上前辈的手——他实在太像那种被人精心保养深锁深闺的珍贵偶人了,这让你对他的态度也忍不住慎重起来,生怕碰坏了他。
也许是眼盲的人对于肢体情绪的感知比旁人更为敏锐,感到你的珍重,浅上前辈半合眼睛微微笑起来:“那就麻烦你了,藤丸。”
浅上前辈有些冰凉、简直像是玉雕成的纤长手指慢慢地分开,指腹滑过你的掌心纹理,顺势卡进了你的五指缝隙间。
浅上前辈对你展露一个浅浅的有些羞怯的微笑:“请一定要好好牵住我啊,藤丸。”
***
时隔多日再次踏上那条校内道路的你的心情比你想象的要更加平静。封锁现场的黄色封条已被撤下,道路被清洗得干干净净,茂盛的植被尽责地净化着此处的血腥。当阳光一如既往温柔洒下的时候,这条路干净得像是从未有一个叫“羊君”的人被人开膛破腹、凄惨地死在这里。
浅上前辈明明应该是看不见的,但他却像是熟知这条路的每一处,当你们走到了那曾经发生惨案的路段时,浅上前辈就停下了脚步,他的手指往一个方向指过去:“园艺部就在那边。”
“哦哦,好!”看着现场发了会儿呆的你回过神,照着浅上前辈的指示牵着他的手往细细的岔路走去。
说起来,之前警方推断凶手可能是往大路的两个方向逃跑的——因为往外可通商业街,往内就是学生聚集地,不管是哪里都可以藏匿身形。
为什么警方没有怀疑凶手是往这条小岔路逃跑的呢?
当你往小径深处走去,看到所谓的“园艺部”时,才恍然大悟:是因为凶手根本不可能逃往这边吧。
你们学校其实是对外开放的设计,但那只是新建立起来的校区。园艺部的社团部室是靠着当年没有拆完的旧校区的,用红砖建起的颇有年代感的小房子后就是饱经风雨的围墙——虽然现在上面爬满了自由生长的攀缘植物看上去颇有野趣,但也使得墙面更滑,凶手想要悄无声息地绕过园艺部的部员,在杀人 亡命逃跑后再翻出这堵高耸的围墙,实在是很困难。
你在浅上前辈的指引下把他带到了活动部室,和一般的活动部室没什么区别,只是桌椅看上去更有年代感,几张椅子规规矩矩地排在长桌下。
“部员们都不在呢?”
“现在还在的部员除了我都是高三的学长学姐们,他们忙于应付各种考试,所以园艺部大部分时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浅上前辈进了活动部室后就松开了你的手,他表现的像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一样放松。明明该是一个看不到的人,却很准确地摸到了桌子,还为你拉开一张凳子。
你十分不好意思地被他招待着坐下。
“活动部室里只有花草茶,你可以喝吗?”
你:“其实不用……”
浅上前辈敛目朝着你的方向倾听,他无神的双眼定定地“看”着手中拿出来的茶杯,你发现那是一套两个配套的茶杯,被刷洗的很干净。
你咽下拒绝的话:“那就麻烦了,我都可以。”
浅上前辈的脸上立刻就绽放出了笑容,比窗外花坛中开得正盛的鲜花更加艳丽。
这样的人,让人怎么忍心去拒绝他呢?
在浅上前辈倒水煮茶期间,你一直想着去帮帮忙。
但是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浅上前辈却显得十分强势:“我自己能做到。”
他说出这种话时的模样有些固执,这份言语上的强势与外在的弱势形成鲜明的对比,当他说出这种话时,往往只会让人更加想怜惜他而已。
但你看着浅上前辈坚定的模样,只是无奈地笑道:“好吧,那就麻烦前辈招待我啦。”
浅上前辈笑得更开心了:“藤丸能过来做客,我很高兴哦,怎么能算麻烦呢。”
你托着下巴望着浅上前辈流利的动作,他几乎熟识这个小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浅上前辈,难不成……我们以前认识吗?”
虽然知道前辈看不到,你还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抱歉,我撞到了头,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浅上前辈敛目:“一定要说的话,其实我们也不是很熟。”
浅上前辈慢慢走到桌子前,他谢绝了你的帮忙,自己拉开了一张椅子坐在你的对面。他的视线空茫茫地望着明净的窗外,似乎在那光芒中回忆起了过去,半晌,他勾起一抹微笑:“但我知道藤丸是个好孩子哦。”
忽然被夸奖,你还有些懵:“谢、谢谢?”
浅上前辈被你的局促逗笑了,他屈起手指抵着下唇压抑着会显得失礼的微笑:“被人夸奖就会很不好意思这点……也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你打哈哈地摸着后脑勺:“哈哈,是吗?我哪有浅上前辈你说的那么好啦。”
浅上前辈却不说话了,他只是扭过头,眼含笑意地望着你,忽然起了一个新的话题:“藤丸,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是完全看不见的。”
你被这突然的消息震惊当场,立刻盯住那双无神的双眼,呆呆地发出一个气音:“哎,所以……哎?!”
浅上前辈将自己的手指放在眼前,摆了摆,不知道是在给你看还是给他自己“看”:“不过能看到的也只有很粗略的色块拼接而已。就像现在,我能‘看’到有东西在眼前挥舞,但其实‘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而且当浅色的东西暴露在日光下时,我就更加不能分辨出他们的区别了。那些凌乱的色彩会让我心烦意乱,所以最后我学着像一个真正看不见的人一样锻炼自己的听力。”
“但果然还是会很辛苦。眼睛‘看’到的太多就会头晕脑胀,耳朵‘听’到的太多也会让人心烦意乱。所以最后我加入了园艺社。这里很安静对吧,而且花草都色彩明艳,很容易辨别。”
“哎,原来是这样啊……”你还沉浸在刚才这巨大消息的冲击中没能回过神。
浅上前辈“看”着你,刚才你还没发觉,但当你知道浅上前辈其实是能看见东西后,你再次暴露在那双无神涣散的血红眼眸中时,就忽然感到浑身不自在起来。
浅上前辈扬起唇角温和地笑了,你隐约在他眼中窥到微弱的光芒:“是啊,所以如果是藤丸的话,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了。因为你的身上,有十分明艳的色彩。”
那转动着蒙尘的鸽子血红宝石一样的眸子看着你的前辈前辈,慢慢探出手,抚摸上了你那头过于明艳的头发。
你看着浅上前辈的眼睛:“所以,前辈,在事件发生的那天……”
浅上前辈温柔地笑了起来:“嗯,那天我就在这个活动室。”
“但我什么都没看到。”
***
喝完花草茶,在你的极力要求下,浅上前辈还是同意你帮他做些社团活动的事,虽然那不过是搬运花盆、帮不能搬进室内的花铺上一层防风膜这样简单的事——你们刚才通过活动室的收音机得到今晚会下暴雨的消息。
“麻烦你了。”浅上前辈站在水槽前清洗茶杯,你就蹲在与他一窗之隔的室外花坛给这些没法搬运进去的花儿们做防风措施。
“就当是谢谢前辈你请我喝茶了。”你笑着同浅上前辈道,“咦,前辈,花坛里有一个修剪花枝的剪刀哦。”
浅上前辈说:“可能是之前学长他们忘了收拾起来吧,藤丸,你能帮我洗一下然后收到那边的工具架上吗?”
“好啊,”你回答,“举手之劳而已。”
***
最后你没有帮浅上前辈做完全部的事,因为同样知道今晚要下暴雨的高三的园艺部部员们也相继赶来帮忙打理这些他们精心照料的花儿。
这些事有专业的人接手,你这个外人也就没什么理由继续待在这里了。所以你洗完手之后,就和浅上前辈道别。
浅上前辈还未同你说些什么,一个看上去和他很要好的男部员就揉搓着浅上前辈的脑袋,对你暧昧地眨了眨眼:“欢迎小学妹以后常来玩啊~我们一般都不在的,你想和浅上说多久的话都可以。”
浅上前辈的脸透出薄红,让看上去像个精致的人偶的他也有了生活气息:“前辈,你不要……”他却说不下去了。
你忍俊不禁,同这些可爱的人们道别:“有机会的话。那,浅上前辈,再见了。”
浅上前辈的眼睛转到了你的方向,只有你知道,他的确是在“看”着你的。
那纤长的睫毛一扑闪,就扫去了红宝石双眼上一点阴霾。浅上前辈笑着看你的时候,眼底有微微的亮光。
“下次见,藤丸。”
***
现在已经能露出很棒的笑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