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仰面直视着镜头,带着血污的脸上勾起一抹笑,目光穿透力极强,与镜头后的观看者对视。
“去——死——吧。”
略哑的声音被极好地收录进来,紧接着匕首深深扎进镜头里,画面蓦地黑了。
“啊……这女人可真是……”
房间外突然传来几下敲门声,打断了屋内轻飘飘的感叹。莱斯放下吸烟的手,身边的下属在他的示意下打开门。朴恩灿被两个男人架着拖了进来,她头颅低垂,双脚软软地拖在地面。两个男人将她带到沙发前,把一团破布一样软趴趴的女人放到地面,同时她身上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的伤口明显渗出血来,晕成一团在绷带表面散开。
而即使是伤口裂开,她也依旧紧闭着眼睛,如果不是身体微弱地起伏,很难想象她还活着。
——与刚才还在屏幕里挑衅微笑的女人判若两人。
“……”
空气中流动着让人窒息的沉默。莱斯不说话,几个手下更是站在一旁不敢出声,他们沉默地看着自家老板阴沉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并用鞋尖抬起女人的脸。
“别告诉我她要死了。”
没有,但也快了——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
架着朴恩灿进来的一个男人这么想到,只是嘴上却不敢这么说:“目前没有,她只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想到以往这类人的下场,他补充道:“……要处理掉吗?”
莱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看着脚下的朴恩灿,鞋尖挑开她脖颈上的碎发,接着,他忽然踩住她的肩膀,手中的香烟戳在了她的颈部。
“……”手下沉默地看着,仿佛对此司空见惯。
莱斯俯下.身,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女人的脸部——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她依旧平静地闭着眼,苍白干裂的唇微张,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似乎并不是装的。
他直起上半身,半截香烟从指间掉在地上。
她当然感觉不到疼痛,因为火星没有落在她的皮肤上,而是被按灭在女人的项圈上,留下的一点烟灰很快被男人抬手时的气流带走。
他只是在试探她。
金安娜意识昏昏沉沉的,汗水沿着后颈流下,但目前的情形,她却不敢完全昏死过去。
谁知道她这一睡会不会真的死过去?
而且,这个莱斯……回忆起朴恩灿的记忆,金安娜一颗心不断下沉。
在意识模糊之际,她终于听到来自上方,属于年轻男子缓慢轻柔的声音。
“送到合作医院治疗。”莱斯居高临下地看着女人说道。
金安娜彻底将自己抛入黑暗。
……
医院内。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莱斯在几个保镖的陪同下走到某间独立病房门口,他拧开门,将保镖留在门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躺在床上的女人打着点滴,病号服外的皮肤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另一只手打着石膏,绷带的另一端悬挂在脖颈上。她闭着眼,呼吸平稳,蜜色的肌肤虽然还是没有血色,但对比之前却好了很多。
门被合上,莱斯走到病床前,拉开椅子坐了下去。凳腿与地面发出一声摩擦,床上人却依旧没有醒。
莱斯深棕色的眼睛沉沉地盯着床上的女人,眼中酝酿着某种风暴。他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仿佛化身成一座雕像。
半饷,这座雕像撑着床边站了起来。他抬起手,轻轻地贴在了女人的脖颈处,指尖摩挲的动作缓慢,以至于看起来有种缠绵的错觉。
手心下的动脉有力地跳动着,彰显着她还活着的气息。
可她不应该活着。
而她更不应该的,是遇到自己。
覆盖在女人脖颈上的手一寸寸收紧了,男人绷着嘴角,光洁的额头鼓起青色的血管。被捂住的女人不由自主地轻微抽动身体,供血不足的面皮逐渐泛红,眼皮下的眼球飞速转动,似乎马上就要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
……这的确是一场噩梦,对于金安娜来说。
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从未离开,就同颈上的项圈一样如影随形,叫她犬口逃生不久后,又再次直面死亡。
浑身上下的所有毛孔都张开了,叫嚣着危险,可她疲惫的身躯却仍沉沉地陷进温暖的被子里。
喉间的力气扼住她的呼吸,却微妙地保持着一个尺度——像是一种折磨,不让她立刻窒息而亡。
金安娜无比痛恨上个世界结束忘了提出休假,更痛恨系统将她抛进这个世界,还倒霉地遇到了仇家。
没错,原主朴恩灿得罪的人、此刻要掐死她的人、地下酒吧的主人——莱斯先生……哦,或许叫他金光日这个名字更合适——正是她的老熟人。
想到朴恩灿记忆中熟悉的那张脸,金安娜心中叫苦。这杀意来得如此汹涌,她深知马甲已经掉落,然而直觉告诉她最好还是装傻充愣,可窒息感越来越强,她毫不怀疑金光日想杀死自己的决心。被子下的身体紧绷,她开始思考现在反抗逃出去的几率。
似乎不太可能。
拖着这副半残的身躯,如果只是一个金光日,她或许还能勉强应付,可金光日出行喜欢带着手下——他在这个世界也确实还有一帮狗腿子。
氧气越来越少,金安娜忍不住呻.吟出声,她心里把系统和金光日骂了个狗血喷头,忿忿地想:下个世界一定要消极怠工!
而就在此时,手的主人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迟疑,她喉间的手略微一松,又忽然一紧,反复几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金光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曾无数次想过,再见到韩雅妍,该是怎样的一个场景。
她会惊讶恐慌吗?她会后悔曾经的决定吗?在他亲手杀死她时,她也会感到痛苦吗?
——像他死亡时一样。
他的手开始抖了起来,眼前的女人躺在病床上,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只要他想,她立刻就能消失在这世界,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
这个念头一起,金光日便呼吸加重,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身下的女人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这本该是他最爱听的声音,然而他此刻非但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痛快,反而被一股无名之火笼盖住。
——再无瓜葛。
哈,凭什么呢!
只要一想到她就这么轻飘飘地、于睡梦中不明不白地死掉了,他心中的郁气便如同附骨之疽一样难以剔除。
她要死,但他要她明明白白的死,知道为什么要死,又是死在谁的手里。
像是被这个理由说服了,男人缓慢地、艰难地收回了手,撑在床边的手指也因此深陷在被单中,仿佛刚刚做出来的,是一个无比艰巨的决定。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缩回的手掌瞬间紧握成拳。他静立在那,长长的睫毛掀动着,极力平稳自己的情绪。
许久后,他再次俯下|身,柔柔的嗓音像是恋人之间的呢喃:“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金光日淡粉色的嘴唇贴近女人的耳朵,一字一顿恍若诅咒:“地狱太孤单了,你又不来,所以——我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要小心啊,雅妍。”他手指在掐痕上重重擦过,像是一种警告。
……
值班护士查完房,轻轻合上了门,回想起病人脖子上的淤青,她看了一眼写着“604病房-10床”的门牌,摸了摸兜里的电话,犹疑要不要报警。
她是新来的。这座医院应聘条件很苛刻,但给出的工资也很高,她也是废了一番力气才进来的。领她的前辈告诫过她,要想在这所医院工作,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不要说。
那位病人似乎很危险……可她自己还欠着外债……
护士抿抿唇,最后松开了手机,她在心中说了一句抱歉,然后抱着记录本走进电梯,按下了一楼的按键。
电梯门缓缓关上。
“叮——”
代表着六楼的按键灭了,电梯门打开,踏出一只做工昂贵的男式皮鞋,再往上,是被西裤包裹着的笔直长腿,每一次迈步都沉稳有力。
皮鞋的主人穿着剪裁合身的条纹西装,梳理整齐的发丝被固定在脑后,露出挺阔英俊的面容。他抱着一束包扎好的鲜花,目光在病房门牌上扫过,看起来就像是得知某位朋友住院后来看望的家属。
——如果他的神情稍微焦急一点、时间又不是选择在凌晨的话,看起来会更有说服力。
602、603、604……
604病房-10床。
再次确认一遍门牌号,男人轻轻打拧门把手,走了进去。
屋内开着地脚夜灯,昏黄的光线里,病床的被子隐约隆起一团。
脚步声轻缓地走到床前,男人的影子投在被子上——毛泰久将怀中的花束在床头柜摆放整齐,包装袋摩擦之间发出一点响声,他偏头看了一眼,蒙在被子下面的人一动不动。
“……”
值班护士刚查完房,不可能对这种危险的睡姿无动于衷。
意识到哪里不对的毛泰久顿了一下,他弯下腰,伸出手掀开一角被子,果不其然,下面空空如也,没有人的存在。
这只是用被子堆起来的空壳。
手掌抚过被褥,体温留存的温暖昭示着病人刚离开不久——也许就在护士刚查完房后、他上六楼前。
短暂的沉默过后,空气中响起一声轻笑。
当房门再次关上时,与男人一同消失的,还有床头柜上的花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