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仿若置身于永恒的长夜。
时间,空间,皆是虚无。
身处其中,眼睛失去效用只是第一步,慢慢地,五感会皆尽消失,随后思维钝化,神智溃散,因为思想已不复存在,这样的人离死亡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火神睁着眼睛伫立着,不过,他也不是很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睁开了眼睛,又是不是真的站直了身体,他脚下踩着的是地面吗?他是不是浮在空中?又或者他要不要踏出一步试一试?可是如果前面是深渊,他一步踏下去,不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那他应该就这样站在原地等待吗?
他不知道。
他在经历什么?他在预见什么?他是在做梦吗?
难道,他在见证末日?看光明走向黑暗,流动走向静止,有声走向无声,但这些……又意味着什么呢?
说起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火神在黑暗中思考,但就连他的思考也如蜗牛爬行一般慢吞吞的,带着篝火之中最后一丝余烬的沉寂,在绝对零度下凝固结晶。
*
在疯狂卷涌的暴风中,牡丹及时拉了仗助一把,仗助借力翻上了牡丹横飞的船桨,这时候,两人已经被冲击波吹到了沙滩之外的海面上,灰色的浪潮在他们的脚下被余波短暂地逼退了一瞬后,继续不安地拍打着海岸线。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渐渐止歇,牡丹拂开被大风刮到脸上的散乱发丝,惊恐未定地问,“终于停下了吗?”
仗助紧皱眉头,脸色难看地看着前方的沙滩,狂风呼啸,黄沙如雨,到处飞舞着风沙,在海面上的他们也不能幸免,不一会儿,头发和衣服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沙尘。
风沙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下,但仗助不可能再等,“牡丹,我们试着从高处靠近。”
“好。”
牡丹操纵船桨带着仗助从天空上方重新闯进沙滩,阳光被沙尘层层阻隔,让人分不清此刻究竟是清晨还是黄昏,他们如同在蒙蒙大雾中穿行。
能见度太低,辨别方向,找到事故发生地颇费了牡丹一番功夫,但很快他们就瞧见了,在天昏地暗的巨大幕布下唯一显得真实的一个漆黑影子。
“这是?!”牡丹发出一声惊呼。
*
“找到你了!”
手上的力道一重,一双温热有力的手从身后抓住了他,黑暗中亮起了像烟雾一样乱蓬蓬的光,火神僵硬的身体逐渐软化,人傻愣愣地转过身来,瞧见了累得气喘吁吁的少年,“夏、夏目?”
夏目的手紧紧地抓着火神不放,但又因为要调整呼吸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们坐下休息一会儿。”见到夏目,火神就忘了去思考之前那些玄之又玄的事情,也根本没有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正处在神魂即将冰封的危险时刻,他拉着夏目坐下,一触地,才发现底下既不是土地也不是悬空的,而是有点类似镜面的光滑存在,冰凉冰凉的,感觉在哪里见过。
两个少年相对坐下,夏目还在呼呼喘气,火神看着夏目,惊奇道:“夏目,你这是在发光吗?”
从少年身体里透出的光,照亮了他们周围的一小片空间,在黑暗里夏目看着就像一个散发着柔光的人形荧光灯。
夏目低头,自己扫视了自己一遍,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窘意,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这不是重点,夏目问:“火神,你还记得什么?”
“我吗?”火神回忆道,“我们不是……高里?啊——”
火神想起来了,想起意识陷入昏迷前的混乱一幕,当时,他们在礁石上,随着高里开始流泪,岩石表面不知从何处突然涌出了大量的纯黑色液体,浓稠又沉重,像淤泥那样密不透风,又比柏油更具流动性,
这种奇怪的液体很快就蔓延至火神他们身下,将他们团团包围,火神见状,连忙伸出一只手平摊着往下贴在了液体表面,想要像之前对付妖力屏障那样如法炮制,但这次他没能成功,接触的手臂如同触电一般,一股强大的电流脉冲窜进了火神的身体里,火神瞬间失去了意识。
“我被拒绝了。”火神说。
夏目露出了费解的眼神。
“怎么说呢?”火神想了想,指着自己的右臂,“昨天我在教室里不是被妖怪抓伤了吗?我怀疑就是那个时候,因为一些我现在还不清楚的缘由,我和抓伤我的妖怪建立起了联系。”
不是他和高里,而是他和妖怪,火神一开始是被指向高里的感觉误导了,实际上,那些感觉应该都是妖怪无意识地传递给了他,妖怪身为高里的手下,有保护高里的职责,所以高里所在的地方会对其亮如灯塔,方便妖怪能最快地奔赴到高里的身边,所以在仗助想要攻击高里时,火神才会萌生去阻拦的想法。
“我察觉到这一点,还是在我直面妖力屏障的时候,那个时候,身体深处的异动或者说是力量共鸣……我就想说不定可以借此试一试,没想到真的成功了。”火神屈起指节挠了挠脸颊,所以说他能安然无恙地接触妖力屏障,并非他的实力变得如何如何强大,而是他机缘巧合之下有了一把能打开结界的复制钥匙,屏障本身没有分辨出他和真正提供了妖力的妖怪之间的区别。
“那火神你不让我往你身上施加力量,也是为了?”
“有其他力量在,会被识破的吧。”火神说着,又无奈地吐了口气,“但是第二次还是被识破了,反过来被教训了一顿。”
这就好比主人家直接往大门上通了电,没等火神的钥匙打开大门,一碰就被电倒了。
火神这么前后一解释,夏目就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夏目,”火神关心地问:“你是怎么回事?也被袭击了吗?”
“我……”
到夏目的时候,情况就更混乱了,火神失去意识,身体摔倒在黑色的液体里,并且不住地往下陷,就仿佛液体之下已经不是岩石而是连着一个拼命吸吮的沼泽地,夏目心急如焚地去拉火神的手,却根本无法对抗那种贪婪的力量,火神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往下滑,落入黑暗、未知的区域……
“然后,”夏目苦涩地说,“我就记不清了。”
“啊?”
“真的,我自己都不记得我后面做了什么?”夏目手拄着额头,茶色的额发垂到眉眼上,整个人的情绪看起来十分郁闷和低迷,“好像是我握着拳头朝黑色液体打了一拳。”
在那短暂的、不可名状的一瞬间,夏目身体里迸发出的灵力与黑色液体之间的较量,那个刹那孕育出的恐怖锋芒,震慑住了一切,当事人却失去了记忆。
“眼睛一闭一睁,再醒来,我就在这里了,应该是……输了吧。”
火神点点头,“输了。”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皆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昨天到今天,他们面对妖怪再次迎来了失败。
“往好处想,起码我们两个还活着。”
“那我们现在是在黑色液体里面吗?”
“这里的空间有多大?”
“我们在这,高里在哪?”
两个少年一个接一个地提出问题,最后一起笑了出来。
“来吧!”火神伸手把夏目拉起来,“我们去找找高里。”
*
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
一切都在变,没有一刻是相同的,眼睛无法看透整个的个体,看见的永远是已经流逝的上一秒的运动痕迹,是已经过去的虚假画面,是直接影响你情绪稳定性的错觉。
“别一直看着。”眼前一黑,仗助伸手挡在了牡丹的眼睛前面,强迫牡丹中止了观察。
牡丹谢过仗助,自己手捂着脸,低下头去做了几次深呼吸,勉力压下身体里翻江倒海的颠覆感,不妙,真的不妙,她没想到这会对她影响这么大,是因为她是灵体吗,总有一种神魂要被吸过去的感觉。
仗助和牡丹重新回到了事发地,这里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礁石山十不存一,屹立的山体分崩离析,细碎的礁石与沙砾混为一体,取代礁石山的是沙滩上一个直径过百的巨大沙坑,在沙坑中央的漆黑球体就是扰乱牡丹心神的罪魁祸首。
这个球体直径约有三米,与地面并不紧挨着,中间隔着方寸之距,悬浮着一动不动,但他们不能细看,细看才会发现,球虽然不动,但球体表面的每一寸,每一个曲线弯曲处,每两个点之间的空隙,它都在运动,它的运动没有规律,向上、向下、直线、旋转、出现、消失……活动轨迹杂乱无章,不可预料,视线因此无法聚焦,映入脑海的图像就带着可怕的魔力,轻易让人昏昏入睡。
仗助甩了甩头,让自己摆脱那种致命的晕眩感,不再正眼直视球体,只以余光瞥着,绕着它缓慢踱步,目测是纯粹的能量凝结,球体表面无破绽,更多信息需要进一步试探,仗助又扭头看了眼远处的牡丹,牡丹紧攥着她的船桨,别过身子停在沙坑边缘一步都不肯靠近,仗助默默在心里加上一句,对单一由灵子构造的生命体有极大影响。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妖怪……看来他之前搞错了主次,被他击败的女妖放在这个妖怪面前只是小喽喽,尽管它不能在日光下现身,仗助抬头看了眼被黄沙一掩显得格外昏黄的天空,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夏目鼎鼎有名的妖怪破颜拳,不会有人不知道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3章 二次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