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里,听说你以前有过神隐的经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火神在上体育课。
天空放晴,金色的阳光让昨日被雨水打湿的地面升起了袅袅水汽,万事万物都在阳光的馈赠下重新恢复了生机。
火神和他的同班同学们在体育老师的组织下进行躲避球比赛,顺便一提,他们班的体育老师就是火神的篮球监督荒井一市。
躲避球比赛,一局时间五分钟,男女混合组成队伍,荒井特意把战斗力强悍的鲇沢美咲和运动神经绝佳的火神大我分开放到了两个队伍里,致使比赛过程激烈异常,双方队伍互有胜负。
第三轮比赛结束,再次赢了的火神被荒井监督打发去买饮料,“给其他人一些表现的机会!”监督对火神这么说着,递给了他零钱。
于是,火神就溜溜达达地去了操场旁边的小卖部,就是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开始的那句话。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想上场比赛,荒井也不勉强,让其他不想玩的学生在操场上自由活动,大概是这样,高里才会出现在这里——在操场的围栏一角,树木苍郁,绿云蔽天,阳光很难突破枝叶的防守照射到地上。
高里避开还残留着较多积水的湿滑泥地,蹲在树桩旁,似乎在观察潮湿环境下生长出的蕨类植物,听到陌生的问话,他扶着树干从树下慢慢站起来。
火神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也停下了脚步,定睛看向树下,陷于荫翳中的高里,他漆黑的短发与暗淡的树影融为一体,好似黑暗为他织就了如云的毛发。
站在高里面前的两个男生,一个是他们班的原田,另一个是和他们一起上体育课的E班的福山,刚刚问高里话的就是他。
福山人生得高大,比高里高了将近一个头,好像是足球社的王牌,在学校里有很高的人气。他的脸上带着那种因为优越而不可一世的神情,以一种兴致勃勃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高里,见高里没有立即回答,他紧跟着又问了一遍,“是真的吗,高里?关于你神隐的事。”
在福山问话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原田显得非常慌张,他拉着福山的胳膊,将福山的半个身体朝后扯过去,明显想要拉走同伴,嘴里发出近似悲鸣的声音,“不!不!别问!福山你别问!”
可能是同伴哀求的姿势太丢人了,福山不耐烦地呵斥道:“有什么关系,问一下会死吗?喂——高里,回答我!”
高里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不管是一方居高临下的追问,还是另一方畏怯至极的态度,他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真的。”
“确定不是绑架?”福山不依不饶地问:“听说你连神隐期间的记忆都没有了,该不会是一时想不开,自己离家出走,在外面又混不下去,才这样骗人的吧。”
第一次,火神第一次在高里平静的脸上见到了变化,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种莫名的情绪,很难说是不是不快,但福山连珠炮般的追问中一定有哪一点是让高里不喜的。
这点细微的情绪变化也被原田察觉到了,他更恐慌了,五官因为害怕挤在一起,就快哭出来了,“对不起、对不起,高里对不起,你不要生气……福山他没有恶意的,拜托你不要生气……求你了,千万不要生气……”
“你在说什么,原田?唔——”
原田终于学聪明了一点,他不再拉扯福山的胳膊,改为直接捂住了福山那张惹事的嘴。
两个人拉拉扯扯得像一出闹剧,高里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不再关注原田和福山,迈开步子,绕过他们径直走了。
经过火神身边时,高里与火神擦肩而过,火神转身望去,长风从咿呀作响的枝桠间吹来,拂过火神因运动而汗湿的后颈,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到了一股萧森又逼人的寒意。
*
晚上,火神家。
火神盘腿坐在松软的坐垫上,俯身在茶几上写字,身后传来了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东方仗助来到客厅。
“Tiger,你在做什么?”
“写购物清单……的说。”火神抬手朝仗助扬了扬手中的纸张,把手边的另一个坐垫推过去,“仗助哥,坐垫。”
“哦,谢了。”仗助刚洗完澡,身上已经换好了睡衣,白天一直固定着的发髻也松散下来,深蓝色的长发像是由海水浸染过的丝绢,顺直柔软地披在他的肩头及后背上。
“要买的东西很多吗?”
“还好,除了食物之外,有一些日用消耗品的补充,趁超市做活动的时候买,会划算一点……”
仗助凑过去看了眼火神写的购物清单,零零碎碎一大堆东西,眼晕得很,他重新摆正身体,开口说道:“Tiger,都交给你了,到时候我来出个力气。”
“好。”火神点头应下。
说着话,仗助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打算看一下最新的社会新闻,这也是他成为警察之后养成的一个习惯。
而自从他调到了米花町,仗助就发觉这地方的犯罪率高得出奇,三天一小案,五天一大案,不是凶杀案,就是爆炸案,简直离谱到了极点。
仗助眼里看着电视新闻,脑海里回想着这段时间由他经手过的案件,内心不无怀疑地升起了一个念头,这背后……该不会有什么「替身使者」作祟吧?
啧!如果是这个可能性,那他就有必要查一查了,仗助微微眯了一下眼,不过他到底来米花町没多久,根基未稳,先让他慢慢把这地方给摸透吧。
火神写购物清单,仗助看电视,两个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倒是各自安然自得。
过了会儿,仗助对火神说,“Tiger,我想吃这个。”
“嗯?”火神疑惑地抬起头来,不知何时,电视机上的频道内容由新闻频道切到了美食节目,画面中甜品师制作的甜点正是香甜可口的果冻。
“Tiger你会做吗?”
“我之前没做过。”
两个人安静下来,看完了电视节目上的整个制作过程。
“现在呢?”仗助转过头来,满含期待的又问了一遍。
火神点头,“难度不大。”
“好的,快点把原材料写上你的清单。”
“哦。”火神乖乖答应了。
火神答应得很爽快,但某个家伙为此超级不满,飘到仗助耳边大吼道,【你这混蛋!!谁允许你支使火神大人的?!】
吵死人了!仗助偏了偏头,轻轻动着嘴唇,用不被火神察觉的气音挪揄道,“怎么?羡慕了?毕竟你想吃也吃不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啪!”
耳边响起一声手掌的拍击声,火神再次抬起头来,只见东方仗助双手互握成拳,两边手掌往里用力按了按,又分开,如同掸去一粒微尘般随意地拍了拍。
火神:“?”
“没事,”仗助对上火神的视线,笑着说,“飞来了一只恼羞成怒的蚊子。”
恼羞成怒?蚊子?仗助哥用的形容词真怪,是他不了解的国语用法吗?火神纳闷地想……这么说起来,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原先待在茶几上,看火神写字的另一个灵体绕着被仗助弄晕过去的灵体转了两圈,忧心忡忡地问:【没事吧?】
某灵:无法回应,再起不能!
面对同伴倒地不起的窘境,另一个灵体没有愤怒地冲向仗助,反而在半空中对仗助礼貌地鞠了一躬,细声细气地致歉道:【很抱歉,是我们失礼了。】
仗助饶有兴味,长相如此相似的两个灵体,性格却截然不同,比起跟在他身边一直对他横眉怒目,凶神恶煞的这位,跟着Tiger的灵体显然性格温和,平易近人得多,如果一个性格像天使,另一个肯定是恶魔了,还不如取名叫Angel和Demon算了,反正也没名字。
仗助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听见火神问他:“仗助哥,你知道什么是‘神隐’吗?”
神隐?仗助微微一愣,转过头来看着火神问,“你在哪里听到的?”
“学校里,听同学说的。”
“现在的小孩都说些什么啊?”
“所以是不好的词汇?”
“倒也不是,怎么说呢……”仗助琢磨了下,告诉火神说:“这是个和神魔鬼怪挂钩的词,有时候现实生活中莫名其妙消失不见的人,会传言是被神怪隐藏起来了,这就是神隐的由来。”
那么换句话说,不就是被妖怪抓走了吗?火神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还有这种说法。”
“有的,不过近些年这种说法少了,一般有人失踪,大家也会跑去找警察报案,毕竟除了被妖怪抓走,更大的可能性是被哪个隐藏的杀人犯毁尸灭迹。”
以警察作为职业的仗助,在这方面见过的事简直不要太多。
仗助话说得这么直白,火神倒没有害怕,他的心神被另一件事占据了,“仗助哥,你说,这世上有妖怪吗?”
“嗯?”仗助下意识地看了眼旁侧,在那个方向上,已经恢复了意识的Demon和Angel一起漂浮在半空中安静地看着他们,“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有点……好奇。”火神语焉不详。
仗助对此给出的答案不偏向任何一方,充满了模棱两可的意味,“要看你怎么想了,信则有不信则无,或者说……”仗助注视着火神,那双宝蓝色的眼眸在日光灯下闪着光,让人恍惚以为其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转,“看得到就是有,看不到就是无。”
火神的思绪被带着陷入了一种凝滞的状态,他迷糊又困惑地问,“那……怎样才算是看到?”
仗助手拄在膝盖上,他的上半身稍稍向一边倾斜,用手掌支撑住下颏,对着火神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你想看吗?”
【你干什么?!】Demon失声尖叫,在它的视角能清楚看见,从那个混蛋男人抬高的肩膀处,伸出了一只被片状蓝色盔甲包裹着的健壮手臂,裸露的粉红色肌肉充分展现出精干强悍的力量,那绝不是人类的手臂。
现在,这只手正朝火神探去。
【不许你靠近火神大人!】Demon深知那只手臂的恐怖之处,连忙向火神飞去,却不想中途被同伴横臂拦下,【冷静点,仗助大人没有要伤害火神大人的意思。】
果然,仗助那探出的奇异手臂悬停在了距离火神脸颊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带来的轻微空气流动吹起火神额前细碎的头发。
“仗助哥,你要让我看什么?”这样问着的火神,他的视线丝毫无碍地穿过手臂,与仗助四目相接。
“开个玩笑。”仗助朝火神做了个鬼脸,粉红色的手臂如突然出现那般突然消失了,仗助抬起自己真实的手臂,继续之前未能完成的动作,揉乱了火神的一头红发,“我能让你看什么?又不是妖怪变的。”
“仗助哥你又捉弄我。”火神气恼大喊。
Demon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想起刚才的事,咬牙切齿地晃着同伴的身体,【你刚刚叫谁大人,给我对那个混蛋保持应有的警惕啊!】
一屋子吵吵嚷嚷,两个灵体在空中腾跃翻滚,撞上茶几的时候,把茶几上火神写的购物清单吹得飘到了空中。
“诶!”火神赶忙伸手抓住,按到茶几上,移过遥控器压住了纸。
“屋子里有风。”火神站起来,抓了抓额前的头发,去检查未关紧的门窗。
两个捣乱的灵体这下安静得像个鹌鹑,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桌面上了。
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仗助再次确认了火神是个没有能力的普通人,那么问题来了,两个灵体到底为什么会追随在Tiger的左右?无论是Angel还是Demon,它们长久注视着火神的目光里都饱含着温柔,Tiger受到来自它们的庇护,这是不容错认的事实。
可是为什么会是Tiger?
明明摆在它们面前的是最为残酷的现实——终其一生,Tiger也无法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之间横亘的壁障是如此坚实且不可逾越,无时无刻不在警告着它们,
——不可结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