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为坂口安吾分担痛苦。
这话并不作假。
但是,我也清楚地知道,我能感知来自肉|体的疼痛,却始终理解不了人类精神上的痛苦。
这种对我来说不知道算不算缺陷的空白,从我睁开眼时,就一直伴随着我。
作为工具以来,我遇到过无数的生命,其中,人类这一物种是能确切表达所思所想的生灵,历史上,诸多作家名人都试图用他们的文字诠释苦痛,可即便如此,我依旧无法对他们灵魂和精神上受到的折磨感同身受。
我曾经试图理解过。
在法兰西作为「贞德」的妹妹时,在作为一位名为「艾莲娜」的西西里岛女性的妹妹时,甚至是在作为「林凡凡」这个人类时。
我很清楚地记录着我所走过的每一个世界,我也清晰地知道自己无时无刻都存在的空白。
我曾试图填补过,在太宰治所存在的09号世界线里。
那个世界的林凡凡,本是个与港口mafia无关的普通人类。
父母亲是普通的市民,她普通而平凡地长大,在18岁时考上了离家不远的大学,一切好像都才刚刚开始,除了家中的母亲在一年前因意外去世外,几乎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故去的母亲喜欢听歌,随身携带一个老旧的MP3。
我成为她后,在那一天的清晨,被身为画家的父亲嘱咐道:“今天是你母亲的祭日,放学后,买束花去看看她吧,还有,放她喜欢的歌给她听吧。”
我点了点头,说好,当天自习课结束后,我就带着她的MP3去到了墓园。
遗憾的是,那个MP3似乎因年老失修放不出声音了,不得以,我只能踱着黄昏的夕阳,坐上横滨的公交车,找到一家钟表店修理。
我就是在那段路上见到了09号的太宰治的。
他当时穿着熟悉的漆黑大衣,坐在一辆同样漆黑但是昂贵的汽车里,而我坐在公交车上的窗边,撑着窗,我们所在的两辆车没有任何预兆的,在夕阳下并排停在了红绿灯前。
前边,斑马线上涌现熙熙攘攘的人群,火红的落日镶嵌在远山的边缘,夕阳拉长了每个人的影子,我在窗边的某一刻垂下眼睛时,正好与窗外正在等红绿灯的汽车里的人对上视线。
他正好降下车窗,晚风扬起了少年微卷缭乱的发梢,好像吹走了他身上某种阴郁的色调。
我看见他的身上有血迹,脸上也有,他似乎刚从一场枪林弹雨中走出来,那些渗血的绷带绕着他的左眼和鼻梁。
他神情厌厌,倚着窗,半张脸微微探出来,一半浸在车内一片单调暗沉的影子里,一半被璀璨的夕阳照亮,而那只沐浴在残光中的眼睛,正微微抬起,无声地看着我。
或许他并没有看我,只是无所事事地发散目光,毕竟对他而言,我只是个陌生人,果不其然,很快,他就别开了视线,低下头去,连同那被照亮的眼睛,缩回影子中去了。
正巧红灯转绿,斑马线上变得空荡,公交车驶动起来,随着风景的后移,我很快就看不见太宰治了。
当时我在想,或许我能立即跳下去,拿一把刀捅死他,这样的话我也立即就能脱离那个世界了。
但是我自己否认了自己。
我不能轻易地、随便地杀死任何一个人,即便是阿赖耶识让我杀死他。
所谓匡正,总得是有迹可循的事实。
正如水无法突然变成火,一直存在在那里的山也不会突然消失,世间的万物总要遵循因果变化,一段电影胶卷突然被剪掉一截再拼接起来,就会失去前后的因果关系,变得突兀而荒诞。
我要杀死太宰治,就好像要剪断属于他的那一截胶卷,为此,如同再拍一段替代的胶卷换上被截掉的部分,我要制造一段与他有关的事件,好让世界线的起承转合不那么违和又突然,一直以来,这都是人理自我匡正的基础。
也是我做为工具匡扶人理的机制。
这样的机制趋使我在那一天像个陌生人一样,与自己要杀的目标擦肩而过,之后,我按照人类这一生物应该有的思考和情感轨迹,去到了钟表店。
但是那个MP3还是没能修好。
它实在太老了,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我只能重新买一个MP3,将歌下载进去,回到了墓园去。
当我再次站在林凡凡母亲的墓碑前,已经入了夜。
我早些时候买的花束放在墓碑前,这片整齐安睡着人类死后遗物的地方静悄悄的,一眼望去,都是方方正正的影子。
我在这片寂静中按下了MP3的播放键。
一首名为《化作千风》的日语歌缓缓响起。
“请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儿,也不曾长眠……”
“我要化成千缕的风,吹拂那片广大的天空……”
“秋天,化成阳光普照大地……”
“冬天,变成钻石般晶莹的雪……”
“清晨,我是那唤醒你的鸟儿……”
“夜晚,我便是那守护著你的星星……”
“请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儿,我并没有死去……”
……
我再次见到那个太宰治,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林凡凡大学参加的社团是摄影社,那段时间,地区高校之间举行摄影比赛,社团要求每个社员都提交一组主题摄影作品参加比赛。
我对摄影和照片机这种事物并不感兴趣,这种记录定格时间的艺术形式和机器从19世纪问世以来,得到了无数人的追捧,但我并不需要这些。
所以,我只是草草交了一组摄影作品后就结束了自己的赛程。
实际上,摄影的初赛只需要提交一张附主题名的摄影作品,之后若是入选便可以加拍成一组主题,我提交的作品没能入围就被刷了下来,但是地区的校园网上有一张入围的作品的点赞数遥遥领先,得到了很多夸奖,不出意外会是夺冠热门。
我随摄影社的前辈们无意间看了一眼,发现那张作品拍的是夕阳下的一间钟表店。
夕阳下的那间钟表店,挂着一个被锈迹模糊了字体的老旧招牌,店面算不上大的空间,只有一面挂满了圆形和方形的钟的墙面向聚焦的镜头。
日暮西山,尘埃和云彩都融进金色的晚霞,所有景物的轮廓好似都随着游离的落日褪去色彩,在那之中,一抹挽着飘扬的金发与长裙的少女背影突兀地出现在店门前。
她纤细的背影被无数的钟表包围,与墙上所有走动的时针一起,被辉煌的光影勾勒得鲜妍,在黯淡失色的黄昏中定格。
那副摄影作品被命名为《时光的遗迹》。
身边有人感兴趣地问:“有人知道这个摄影模特是谁吗?”
没有人知道。
我安静地离开了摄影社,一个人回了家。
十天后,有人找到了我。
那是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当我去花店买了几枝花时,一个年轻的男孩挂着照相机站在花店门外,目光粼粼地看着我。
“……终于找到你了。”他说,那张介于少年与青年的脸残存着青涩与活力,朝拿着花的我扬起了一个温和的微笑:“你好,我叫山田涉,有一件无论如何都想请你帮帮我。”
山田涉是一名大学生,也是那幅《时光的遗迹》作品的作者。
在得知我之前确实去过那家钟表店后,他希望我能当他的摄影模特,帮助他完成接下来用于参赛的拍摄。
“我会按市场价支付费用的,请你务必帮助我。”他的请求来得十分诚恳,还有某种我无法洞察的热烈的渴望。
我问他:“离交作品的时间只剩三天了,你确定来得及吗?”
“没有关系,如果真的来不及,至少我努力过了。”他乐观地说。
对此,我思索了一会,决定答应他。
这让他松了口气,脸上扬起如释重负的笑容:“太好了……老实说,我之前那张照片是无意中拍到的,当我反应过来时,你已经走了,钟表店的老板也不知道你是谁,我甚至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为了找到你,我可是在横滨跑了半个月了,今天在花店外再次看到你的身影时,我真的感觉再次看到了希望。”
我无法理解他这种行为,便向他提议道:“只是个背影而已,你可以找体型差不多的模特拍,这样的话,不会让时间这么紧促。”
但山田涉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我也没再追问,而是直言道:“虽说答应了当你的模特,但我并不擅长被拍照,不知道该怎么配合你。”
“那你就往前走吧,凡凡。”
与我交换了名字的大男孩在傍晚的清风中被风吹鼓了外套,他举着相机对我笑道:“像平时那样就好,不用觉得有负担,做你自己就好,因为捕捉事物的美才是我的工作。”
闻言,我点了点头,试探性往前走。
很快,我就忽略了他,旁若无人地走了起来。
入了夜后,我与山田涉告别,回到了家,今天没有收获,我们约定了明天继续。
回到家时,我名义上的父亲正在房间里画画,我闻到了颜料特有的油彩味,注意到我回来后,他从拉了窗帘的画室里出来,对我笑道:“凡凡回来了啊,今晚我煮了你爱吃的酸菜鱼哦,我们吃饭吧。”
我笑着点了点头,将放学买来的花插进了花瓶中,拉开窗帘,放在了窗边。
翌日,山田涉来学校找我。
他今天没有课,所以闲暇之余就来到我身边,力求能在我的日常中拍到想要的东西。
在经历了一天的努力后,他似乎依旧没有拍到满意的作品,放学后,我又去了花店,在那买了几枝花。
拿着相机跟在我身后的山田涉困惑地问我:“凡凡,你是特地配合我买花拍摄的吗?”
“不是。”我坦诚地告诉他:“是买给我父亲的。”
我说:“我母亲生前每天都会在家中的花瓶插入新鲜的花,但她去世后,家里的花就枯萎了,已经很久没有在家中看到鲜艳的花了,我想像她以前那样,每天都买点回去。”
“抱歉……”山田涉似乎觉得触及到了我的伤心事,脸上爬满了歉意。
我只是平静地说:“没有关系。”
因为一天下来都没有成果,正逢明天就是周末了,我便和山田涉约好一起外出摄影。
回到家时,我的父亲正站在窗前,凝视窗边的花朵。
窗帘被拉开,大片的夕阳洒进来拉长了他的影子,他在光辉中回过身来,仿佛久久没有晒过阳光的脸色非常苍白,眼下还有睡眠不足形成的青黑。
他对我说:“你昨天买的花短短一天就要枯萎了,凡凡,不管我浇了多少水,它们看上去都要死了。”
我走上前去,将那些已呈现枯糜之色的花枝从瓶中拿出,换上了刚才刚买的新鲜的花:“那就换掉吧,父亲,我会勤换这些花的,我向你保证,它们会一直漂亮鲜艳的。”
闻言,我父亲没再说什么,而是像往常一样,招呼我吃晚餐。
饭后,他难得说想为我画幅画,让我乖乖坐好当模特。
我安静地在画室坐下来,保持一个姿势将近三个钟。
期间,我父亲说:“对了,过些时间就是你的生日了,到时想吃什么口味的蛋糕?我好提前订。”
“都可以,父亲。”我说。
第二天,我和约好的山田涉外出,但依旧没有收获。
眼见只剩最后一天了,我还是带上了自己的相机和约好的山田涉去了横滨的海边。
我到那里的时候,还很早,山田涉还没来。
夏天的清晨,横滨的海边还没有什么人,灰白的油柏路上空寂又漫长,我穿着雪纺长裙站在路边等待山田涉,无聊时便举起自己的相机看向大海。
透过镜头,我看见远山的云层浅薄,松柏卷着黎明未散的寒意,晨星消弥的轨迹依附着天边漫来的朝霞,大海和天空在涛声和雪白的浪花中逐渐显露出它们原有的色彩。
青蓝的海水带着特有的腥气安抚着沙滩,有漆黑的礁石露出冷硬的轮廓,远处的群山染上了苍白的雾,其中,有一个漆黑而熟悉的人影站在了海边的礁石上,面向大海,安静地伫立着。
某一刻,他似乎有所感,慢慢地转过身来,由此,我透过镜头,看到了他被海风吹得起了褶皱的白衬衫连同黑色的领带一起,在大海粼粼的波光中晃动。
17岁的太宰治,是还没有正式成年的年纪。
纵然身形已经拔高,但是当套着那袭漆黑的大衣时,还是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样,充满了一种快被黑暗压垮的错觉。
好在,稍大的风在他侧身的那一刻吹落了他披在肩上的大衣,他单薄而瘦弱的双肩包裹在缭乱的白衬衫下,在渐亮的晨光中勾勒出青涩而简单的线条。
少年黑发乱飘,手忙脚乱地捡起了他那件即将落进海水里被浪花卷走的大衣,随即抬起头来,透过飘飞的发隙恍惚地望向海岸线上的我。
莫名的,我觉得他一定在那里站了很久。
因为他浑身都是冷寂的郁色,像在黑夜中的大海上等待什么已久,很久很久……
我瞳孔微动,如同蚂蚁啃咬一样,在那一瞬间鬼使神差地按下了相机的快门。
只见咔嚓一声,然后,我看到他朝我挥了挥手。
我不禁放下相机,见少年一手拿着大衣,一手在嘴边作喇叭状,拔高的声音穿越沙滩和海风,变得有些尖细:“嗨!你刚才是在拍我吗?!”
我瞬间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正想删掉后回答没有,却听他带笑的声音先一步传来:“别想骗我,因为职业关系,我对这种‘视线’很敏感的哦!”
我一时间没有了反驳的理由,我知道有些人并不喜欢拍照,况且这个世界的太宰治还是港口mafia这样危险又敏感的职业。
对此,我只能站在马路上,隔着一段距离,向那个熟悉的人影喊:“抱歉,我只拍到了一张,如果你觉得冒犯的话,我会删掉的。”
闻言,他一顿,肩垮了下来,像是被什么击碎了支撑的骨头一样,骤然失去了方才高声呼喊的活力。
我正准备按下按键删掉,一边对他说:“不是故意拍的,请你原谅我!”
“太宰治。”可是,他突然这样说。
“什么?”我一愣,雪白的长裙在海风中鼓动。
“我叫太宰治。”少年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声音像无根的花,轻飘飘地落在了海面,却因为高喊而莫名拥有了某种力量。
我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自己的名字,我们之间的话题跳得太快,明明我们上一句还在说拍照的事。
这个距离凭肉眼很难看清他的表情,但是他却仿佛已经看穿了我的疑问般,扬起笑容说:“要是有人看到那张照片,问「诶,这个帅哥是谁是谁」,你答不上来的话,我会觉得很可惜的!”
我一顿,不是很理解他。
太宰治总是有很多让我无法理解的想法。
他继续说:“同理的,要是有天,我看到了你那副摄影作品,却不知道是谁给我拍了一张好看又帅气的照片,也会觉得很可惜的!”
夏日的晨风中,我们两个陌生人就此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期间,太阳从海平线上升起,海水的边缘染上金绿的波光,黑夜残留的冷意仿佛被驱散,少年的身形好像被日光镀上了一层圣洁的白纱。
为了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我再次举起了相机,放在眼前,对他说:“林凡凡,这是我的名字!”
放大的镜头下,他的脸先是模糊,很快随着我的调焦而变得清晰。
然后,我看到了礁石,看到了他身后大片大片晃荡的海水,而他绕着几截绷带的、苍白的五指抓着大衣。
少年在听到我的名字后先是一愣,随即微笑起来,似乎翕合嘴角,轻声说了什么,我没听到。
我继续说:“我叫林凡凡,为你拍了张照片、侵犯了你肖像权的我叫林凡凡!”
“好的,林凡凡!”他如此喊我的名字,声音盖过海风,雀跃地传来:“因为你给我拍了张好看的照片,所以侵犯肖像权什么的,我原谅你了!”
仿佛笃定那张照片真的很好看似的,他高兴地挥起手,像举着线香花火的孩子,任由海风吹散了他的忧郁,盈盈地笑了起来:“很高兴以这种方式认识你!”
可惜我的相机并不是高档货,镜头整体呈现出一种冷蓝色调的失真感,太宰治在那样的画面中,那张缠了绷带的脸熟悉又青涩,只有鸢黑的眼睛异常的柔软,像一场由大海产生的盛大的幻觉:“太阳升起来了!早安呀!”
他高兴地说:“你是我今天遇到的第一个人!所以,林凡凡!”
那个与大海相衬的少年喊着我这个陌生人的名字,在我的记忆中跳下潮湿的礁石,踩过细沙,迎着晃眼的太阳,穿过遥遥的沙滩,一边朝我笑,一边火急火燎地跑来:“要和我一起去吃早餐吗?我请客!”
哈哈哈因为09号的宰这样邀请过梵妮莎吃早餐了,所以16号宰的邀请被梵妮莎因某种原因拒绝了【不你
突然发现每个哒宰都是在白月光与牛头人之间反复横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你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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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ⅩⅩⅩ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