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天上地下在搞什么名堂,扶苏最近都没空去关注了。
着手于建立新的情报网后,这段日子他可以说是忙得脚不点地。
上午他要带四个弟弟进行王室基础教育——对的,就是四个。将闾之后,年纪到了的高和昆也加入进来。
又因为余下荣禄一个,扶苏觉得有些不合适。左右荣禄也快到年纪了,就把他提了上来。
下午他跟着韩先生领会对方的法家思想,顺便交流前一天留下的课业。晚上检查白天布置给弟弟们的作业,以及从各方生灵中提取他所需要的信息。
扶苏从未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的认识到,他父王真乃神人也。
他只是上上课带带人类幼崽,顺便兼职管理一部分情报网都快吃不消了。
身为秦王,嬴政可是一肩挑所有。尤其是在笔墨纸砚齐全后,扶苏这两年又丢给了他一堆图纸,上面都是他从启圣女帝的帖子里摘抄出来的精华。
对此,嬴政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痛并快乐着驱使手下一干大臣继续开足马力干活。
听闻那几位大人这几年走起路来都是飘着的。
毕竟他们非常喜欢父王的夸夸夸,而只要办好了事情,父王是不会吝惜几句夸奖的。
扶苏没心没肺地想。
关于他现在的先生,韩非子在秦国都待了一年多,也不见韩国那边派人来请回。
可能是看到韩非去秦国后,秦国似乎没什么动静传出来,韩王安觉得自己又可以了,遂更加放肆享乐起来。
听父王说,韩王安甚至问都没问过一声韩非的情况。
扶苏可是知道,他父王虽说手底下问文臣武将各一打还要多,可能是得不到的永远在作祟,他总想要让韩非彻底臣服于秦。
作为父王最贴心的崽,扶苏当然是十分配合把这件事地“无意间”透露给了为他上课的先生。
虽说韩非不可能就因为这个跳反,不过滴水穿石嘛,说不定哪天韩先生就想开了,答应真正留下来了咯?
韩非子实乃大才,他对于各家学说都有研究,并且钻研颇深。每每扶苏对着韩非子给的题目抓耳挠腮,被对方点拨几句茅塞顿开之时,都要感慨一下韩王安真是眼瞎。
既然你不要,那我们秦国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扶苏对自己能把韩先生留下来这件事十分自信,没看到韩先生也很喜欢他这个学生嘛。
就是韩先生似乎有什么话一直想要对他说,但是总憋着没有说出来。
这一点,连过来蹭课的小阴嫚都看出来了。
某天,阴嫚实在是忍不住了,她等到韩先生离去后,轻轻拉了拉扶苏的衣袖,示意对方俯下身来听她讲话。
待扶苏照做后,阴嫚压低了声音问:“扶苏哥哥,韩先生是不是想要你告诉父王,不要灭韩?”
扶苏:“......”
扶苏默默扶额,韩先生的小目的,已经明显到了阴嫚都能看出的地步么?
他摸摸小妹妹的头,温和道:“阴嫚,这种事情呢,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可千万不要在韩先生面前说出来。”
在秦国待了一年的韩非,看到秦国目前似乎没有发兵的迹象,他便还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的想法很好,可现实不会如同想象中那么顺利。秦国筹备这么多年的大业,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公子的进谏就停下来?
这是近一年相处后,韩非和扶苏互相默认的事实。
韩非没有开口,无非是因为若提了,便会打破某种默契,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只能在平日的课业中,潜移默化告诉扶苏他的想法。譬如在撰书之时,会让“不小心”让扶苏看到《存韩》一类的篇章。
扶苏心知肚明,却冷眼旁观。然后在某些适当的时刻,告知在秦国没有任何消息渠道的先生,关于他母国国君的“丰功伟绩”和韩国百姓的生活情况。
跟因为扶苏提供的基建经验,生活已经逐渐改善的秦国百姓相比,韩国百姓的状况要差太多了。
扶苏知道,父王甚至已经打算等到天下一统后修改秦国原本过于严苛的律法。
但是这里面的道道,都不是现在才五岁的阴嫚能看清楚的。
扶苏张嘴,想要问阴嫚你怎么知道韩先生想说什么的。
话到嘴边,他又想起当年关于阴嫚那个凄厉的梦,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距离那惊天动地的一哭已经过了很久,虽说小孩子长得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但阴嫚的变化委实大了些。
原本她该跟着母亲学习女工之类的技艺,她的母亲会一手相当娴熟的辫子绣针法,一手飞凤纹绣得栩栩如生。
不过扶苏早就打算让她跟着自己读书,小姑娘家家天天蹲在屋子里头看针对眼睛不好。荣禄上午也不在,小姑娘难免寂寞。
他干脆让阴嫚也提前启蒙,和他一起听韩先生授课,正好阴嫚也不乐意学那些所谓“女子”应该学的。
“什么是女子该做的,什么是男子该做的,为何会有这样的区分呢?”
彼时扶苏去接阴嫚,正好听到他的小妹妹这么说。
“为何男子读书习武可成王拜相,女子读书习字却只能偏居一隅安分守己?”阴嫚认真说,“我偏不。”
就连读书习字,也是王公贵族家的女儿才能有这个机会,更多的女子没有这样的机会。
譬如她的母亲,名义上是齐国的王姬,可她连名字也没有的,只被人唤做田姬。
阴嫚是秦国王女,她生来就比平民有更高的起点。
这一世,她不想做咸阳宫中的柔弱鸟雀,没有他人庇佑就再也活不下去的柔弱王女。
阴嫚说完,看到自己的母亲面上复杂的神色,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留在咸阳宫中的母亲,得知她与荣禄俱亡时,会是什么心情呢?
大约等不到那魔星来折磨,母亲会自尽来寻他们吧。
阴嫚回头,看到她的兄长正站在不远处,含笑地望着她。
阴嫚起先有些心虚,后来又想了想,上辈子扶苏哥哥可是能帮她瞒着她穿男装出去打架这这种事,甚至会避开父王偷偷带他们出宫玩耍。
她的兄长扶苏,从来不是迂腐之人。
小王女又放松了下来。
上辈子出嫁前,她于外人眼中实属有些离经叛道的行为,大都是建立在父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及兄长的纵容之下的。
扶苏招招手,示意阴嫚过来。
小王女就着长兄的动作,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那是她遥不可及的过去里,再无法感受到的温度。
而今阴嫚在长兄面前垂眸而坐,目光落在了身边四散的白纸上,略有些放空的目光微微一怔。
这莹白如雪的纸,是一年前父王派宫人送来的。
有工匠改良了昔年蒙将军制作出来用以传信的毛笔,炼出了更适合写字的墨,配成了整套笔墨纸砚交到了扶苏手中。
因为能做出这个效果的纸并不容易,一开始都只是父王和几位心腹大臣,再加上扶苏哥哥这里会有这样的纸使用。
但是等到工序熟练后,他们手里也有了。
过了不久,比这稍次一些的纸就风靡了整座咸阳城。
听扶苏哥哥说,父王打算将它推向全国,甚至宣扬得六国皆知。
纸张装订成册后,一本薄册能记载几十卷竹简上的内容,这种新式书写工具实在是轻便。秦王如今的政务能够更快更轻松处理,也多亏了它。
还有那能在阳光下发出七彩光辉的琉璃,用它们打造的物件也成了王公贵族中竞相追捧的宝物。
更有出现在后宫中的纺车,已经成为了她母亲和一干后妃的新宠。
阴嫚从前纵然不曾接触过任何政务,却也能敏锐发觉,这些东西的出现会给秦国带来怎样的机遇。
纸的消息宣扬出去后,有很多他国的大家带着他们的弟子和一车车竹简,跋山涉水来到秦国。
那些在秦国王公贵族中也算珍贵的琉璃摆件,被流水般送出咸阳,通过各方人物送到六国贵族手中,换来一车又一车的金块珠玉。
琉璃本该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可在父王和兄长眼中,似乎与路边的沙土没什么分别。
可若真的毫无分别,又为何除了宫中他们几个公子王女的地方,唯有秦王得力重臣才会被赐下琉璃制品呢?
更重要的是,上一世,阴嫚从未在秦宫中见过这些东西。
在她醒来的这两年,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目前为止,这些改变都朝着对秦国而言有利的方向。
阴嫚隐约记得,曾经有一次她在扶苏哥哥这边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看到她的长兄站在窗前,从他手中飞出的鸟儿有着幽蓝色的羽毛,在天光下泛着水色微光。
上一世扶苏哥哥也很招鸟雀喜欢,那时阴嫚恍惚间想起来,抵不住困意又睡了过去。
而现在,阴嫚端坐在长兄面前,弯起的眼眸如同月牙,笑得分外清甜。
她尚且不愿告诉自己年幼的兄长,他们曾有过那样血腥的结局。
既然现在的轨迹已经和上一世不同,有人不经意间改变了未来。
那她是不是也要对她的目标乐观一点?
小王女想要她的亲人都活下去。
你们猜猜,扶苏知道阴嫚是重生的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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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新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