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抬头看向许念,一双黑沉沉的乌色眸子,盯着人时,像只瞬间竖起防备的小狼,审时度势,锐利且谨慎。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那样静静的盯着许念看,像个精致的橱窗人偶。
一把黑色大伞撑起,将两人拢在伞下,许念将食物塞到男孩手中,触碰到他手的一瞬间,许念恍惚间觉得自己碰到的是具尸体,他的体温太低了。
男孩没说什么,过来一会儿,他才慢慢的开始吃包子,咽了一口后,就开始狼吞虎咽。
“你慢点儿吃,喝点牛奶顺一下,别噎着了。”许念见他吃的那么急,一口没咽下去了,下一口又接上了,恨不能将整个包子一下塞到胃里,她忙将自己插着吸管的牛奶递到他唇边,“别急,喝点儿再吃!”
男孩扭头看了她一眼,顿了瞬,这才低头咬住吸管,大口大口的吸|吮,温热的牛奶划过喉咙,落入胃袋,似乎在这一刻,熨平了他内心的痛苦,紧绷的眉头都跟着舒展开来。
片刻,一盒牛奶就发出跐溜跐溜的空盒声。
“给。”男孩的声音沙哑,似是很久没开口说话一般,他把自己手里的那盒牛奶递给许念,便又抱着膝不说话了。
许念把自己的包子一掰两半,递给男孩一半,她没有太多可以帮到男孩,“你再吃点儿吧,外婆不常给我零花钱,已经全部花没了。”
男孩又扭头看向许念,双眼皮深邃,黑眸沉沉,他问了个莫名的问题,“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不是啊。”许念还没有同情心泛滥到对所有人都好的地步,而眼前的这个男孩,也是恰巧遇上了,“大概是缘分吧。你恰好需要,我恰好又有。”
“哦。”片刻后,男孩接过包子,这一次,他小口小口的品尝着,嘴唇是浅浅的粉色,吃相很是秀气。
“你受伤了?”许念闻到男孩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随口问道。
刹那,男孩突然眼神戒备的看向她,连身体都绷紧了,本能的朝一旁避开些,“你怎么知道?”
他以为自己第一次杀人,就被人发现了,那种突如其来暴露的恐惧,让他心脏一阵收缩后狂跳,脸色瞬间惨白。
“你右边袖口上有血迹,是胳膊受伤了吗?”对于男孩过于激动的反应,许念不想去追究原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自己不也有吗?
听到许念的话,男孩轻舒口气,提着的心,也放松不少,语气平淡道:“没事,只是小伤罢了。”
许念打开书包,从里面翻出一个粉色的小包包,这是朴外婆给她准备的医药包,里面就是些创可贴、消炎喷雾和避暑丹之类的。
“我给你处理一下吧?”许念眼神关切的看着男孩询问道。
男孩迟疑了一瞬,慢慢的拉起袖子,一道十几公分长的伤口出现在许念面前,所幸划的不深,这会儿已经不流血了。只是伤口被雨水浸泡过,边缘的皮肉鼓胀着泛出惨白的颜色。
“这么严重,你要去医院处理下。”看到伤口的一瞬间,许念惊呼出声,声音都高了几个度。这么严重的伤口,男孩竟然忍着一直没呼痛。
“不用。”男孩说着,就要拉下袖子,语气平淡道:“我都习惯了。”
一句习惯,让许念心中震荡。
她拉住了男孩扯袖子的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开始低头给他处理伤口,她从自己裙子的内衬撕下两条白布来,一边给男孩处理伤口,一边噘着嘴心疼道:“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我帮外婆做了半个学期的家务,她才答应给我买的。”
她没看到,男孩听到她的话,嘴角微弯,露出个清浅的笑容。
“宝娜!”朴外婆的语气担心中夹杂着焦急,举着伞一瘸一拐的朝便利店走来。
许念仰起大伞,发现朴外婆受伤了,急忙起身朝她跑去,“外婆,你怎么了?怎么受伤了?严重吗?去医院看过没?医生怎么说?”
连珠炮似的发问,朴外婆听着许念关切的话语,脸上带出笑容,慈爱的摸摸她的头,“外婆没事,就是出门的时候滑了一跤,喷了药,这会儿已经没事了。走,我们回家吧?外婆今天做了你喜欢的紫菜寿司和大酱汤。”
“外婆,我爱你!外婆最好了!”许念搂着朴外婆的腰,蹦跳着撒娇,十足娇憨可爱。
她回头看了眼男孩,他正在望着两人。想到什么,许念从书包里掏出一根彩虹棒棒糖,跑到男孩跟前,“这是今天老师给我的奖励,送给你!吃糖,吃糖就没那么疼了,再见!”
“谢谢你!”男孩抬手,像朴外婆那样,动作生涩的摸了摸许念的头,“再见,宝娜。”
许念看着男孩精致的五官,俊秀的模样,没忍住,捏了下他的脸,在他愣怔的时候,笑着跑开了,“伞你留着,再见,漂亮的小哥哥!”
直到看不到两人的身影,男孩才小声的呢喃了句,“男孩子怎么能说漂亮?”
第二天,果不其然,男人死去的消息,就登上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头版头条。
网络一片哗然,很快的,便有网民曝光了男人的详细资料,包括他的家庭住址、工作单位,以及家庭情况。
男人的妻子因此被汹涌而来的人群围攻和诘问,女儿妍妍也在幼儿园被小朋友欺负和孤立。受害者家属,更是找上门去,拉着横幅要讨公道,男人的父母家,更是被人泼了粪水和油漆。
许念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并未参与其中。男人是该死,那他的家人呢?也活该吗?许念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这就要问受害者家属以及法律和社会良俗了。
没有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解读,到最后,谁也无法说服谁。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许念已经十八岁了,少女姿仪,出落的亭亭玉立,美丽动人。
夕阳余晖,映照染红了半边天空,片片云层被染成瑰丽的色彩,引得从天桥上走过的行人,无不驻足,抬头观赏。
叮铃——
微不足道的一颗小铃铛,从天桥上垂直掉落,发出一声脆响,恰好砸在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前挡风玻璃上,司机刚刚似是在打盹,猛地被惊醒,下意识的便猛打方向盘,汽车驶出马路,撞上路边一个脚上戴着电子脚铐的男人身上,男人当场重伤死亡。
在韩国,有|性|犯罪前科者,出狱时都会被警方戴上电子脚铐,以起到监督和警示市民的作用。
路人纷纷上去围观,有人拿出手机进行拍摄和直播,有人指指点点,有人拨打报警电话,众生百态,但无一人上去救援。
很快,救护车和警车相继赶到现场,第一时间封锁现场。
司机因酒驾伤人,被警方逮捕,至于那个戴着电子脚铐的男人,医生拉起白布盖住他的脸,当场宣布死亡。
“前辈,您觉不觉得,最近几年,戴电子脚铐的性犯罪者死亡率变高了?”一个年轻的小警察看着正在被抬走的男人尸体,视线定在他的脚腕的黑色电子锁上,神情凝重道。
“这些案子都是意外事故。我们也仔细查过,没什么特别发现。”上了年纪的老警察拍拍年轻警察的肩膀,“行了,别想太多,晚上下班后,老汪约着去聚餐,一起?”
“好的前辈,我提前到,先替大家点好餐!”年轻警察微弓着身子,满脸堆笑的恭敬道。
看着之前因酒驾撞死人而逃逸的面包车司机,又因酒驾撞死人而被警方带走;看着戴着电子脚铐的男人尸体被警方拉走。许念收回目光,唇角微勾,转身走入人群中,顺着人潮下了天桥,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很快,便没了踪迹。
三星首尔医院。
“外婆,我来看您了,您今天感觉怎么样?”天蓝色的保温食盒里是许念自己熬煮的鸡汤,她将食盒放到床头柜上,拉着朴外婆干瘦又满是针眼的手,强忍住哀伤和不舍,微笑着坐到病床前。
朴外婆一身白蓝相间的病号服,只插着氧气管,其余设备,主治医生都扯下去了。她头发花白,正在闭目养神,看上去很是精神不济。但看到许念时,却露出喜悦的笑容,脸上的皱纹拉扯在一起,尽显苍老和颓靡。
“外婆的宝娜终于成年了,也有了自己的事业,外婆很为你骄傲,也能放下心来,去找你外公和妈妈了。”朴外婆小声低喃道,看着许念的眼中满是欣慰和骄傲。
“妈妈说不定,正在哪个地方逍遥呢!”许念辩驳道。
“唉…”朴外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
枯瘦的手指动动,她想像许念小时候那样,抬手摸摸她的头,胳膊却已经没了力气,许念见状,忙握着朴外婆的手,放到自己头上,大手在她发顶轻抚,勾起她儿时熟悉的记忆。终于,许念再也忍不住,呜咽着伏在洁白的被子上,眼泪无法抑制的浸湿了被子。
“外婆的宝娜不哭,不哭……”眼泪湿润了朴外婆的眼眶,她知道,她的生命早就应该走到尽头,是许念为了救她,拼了命的画漫画,赚来的大笔稿费,基本上都用来给她治疗了。
而她之所以这么拼命的想要活下来,也是为了许念,婆孙二人相依为命多年,朴外婆将一腔爱意都倾注到了许念身上。
自从朴外婆生病住院,朴舅舅一毛不拔,不回来探病也便罢了,在他知道许念有能力将朴外婆送到三星首尔医院治疗后,便起了别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