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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紧逼、夺权、反转、镇压……看似错综繁复的往来发生也不过在须臾间。
档案室的门开了又关,闹哄哄一团终重归宁静,华尼托目送洛吉克被拖走,神色淡漠,一如这十数年间算不清的远送。这世上有多少野心之辈,就有多少登顶的喜和覆灭的悲。她没有错过洛吉克最后一眼的不甘、忿恨与求饶,正如这十数年间许多人的最后一眼。孤注一掷的许多,敢于承败的寥寥。只是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这是条无法回头的路,成和败是唯二的可能,且败的概率总高于成。
九死一生的路上奢望圆满的人不会走太远。
华尼托转身时垂下了眼,眼光里的冷厉和杀戮她想并不适于此时展露。她背在身后的手笔一晃、一拽,独立空间里的布鲁斯飘摇落地,看不见的膜在他落地时破裂。他快步靠近是情系她的安然,她却捂着心口踉跄退开,不及做些什么,垂落的手臂被他略施力拉近,偏垂的脸庞也被迫使的力道抬高。她急于解释,但喉头的瘙痒比她更急迫难耐,她不得不低咳起来,也不出意料得咳出口血来。
只是不出她的意料。布鲁斯则是神色大变。
档案室里没有纸巾,她翻旋手腕,熟门熟路连通空间,从办公室里取了几张,搓掉掌心的血渍。按她如今的状况,为了这么点事动用能力非明智之举,但更布鲁斯或可能做出的过激反应相比,还是值得的。华尼托随意抹去嘴角的血,抢在布鲁斯之前,眉眼弯弯戏嗔:“都怪你下手太狠。”
她本意是不要他忧心。伤重未愈又频繁动用能力,落得吐血的下场实属正常。但可能她故作无谓得有些夸张,反叫他惊上加怒:“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平日里你就这样照顾自己?”
你扮蝙蝠人行侠仗义的时候不见得比我好哪去。她心想,但到底没说出口去惹他。不过可能她一时的业余表现得太过分明,他像是听见她心声般辩解:“至少我会缝合伤口。”比狗啃差不许多的敷衍式缝合吗?那我可会了。她心想着却明智得没有说出声。她怕真把人惹急了,硬拖自己上医院。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布鲁斯兴师问罪的劲头淡了些许不假。
这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起码对他而言。九头蛇局势动荡,加诸她与迈尔伯特刻意营造的权利交迭假象,她在基地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踩着不定时炸/弹,他的存在除了在这种不确定性中多添一笔混乱,起不到别的效果。
少了他这个意外,她能应对得很好,他不怀疑。当然了,她本人看起来也没把他这个不确定因素太当回事,可能在她眼里多咳几口血的差别,不至于就称不上游刃有余。他并不想验证猜测的可信度,他想结果会让他失望。
布鲁斯从上衣口袋取出一三棱形物什。单看模样,像是设计精巧的几何摆件。哥谭甜心布鲁西或许会携带华而不实的玩意只为搏美人一笑,而夜探华尼托、玛尔斯真假的蝙蝠侠显然不会。
这个简洁平滑的几何体,是斯塔克依照九头蛇的传送装置母版,设计改良的作品。据说加固了稳定性,削减了能耗。这是斯塔克的一家之辞,但布鲁斯很快就能验明功效的真伪。
一条手臂拦住了他。是华尼托。
他不认为她见过这款产品,同样地,他也不认为这会妨碍她的推断。
“不能用这个。”她从他没有多少力气握住的手中夺过传送器揣进兜里,“不得不说我很意外,你会主动离开。”
如果条件允许他当然不愿离开。九头蛇的老巢,哪一份文件、哪一册资料都是珍贵的信息。但眼下也显然不是在档案之海摸索的好时机。
“我想我们最不缺的是时间。”他由着她拿走传送器,因为自信能轻易夺回。
他的自信没有错,玛尔斯本非蝙蝠侠的对手,重伤未愈的华尼托更不是。可他疏忽了一点,她和他谈天不是为了谈天。在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留下和离开的话题,她背在身后的手一挥一扯,轻松也不那么轻松地撕开空间,将他和自己带回了华尼托博士的居住地。她这么做不过是笃定他不会赞成她使用能力。
他也确实在反应过来之后大为光火:“你记不记得自己已难以负荷,你还继续用你这见鬼的能力?”
他的气结却换来她的忍俊不禁。她见过他发狠的口吻和犀利的审问,也见过他不留情面的拳眼,但像这般丢开了韦恩家的斯文,险些骂粗口的模样还是头一回。
“布鲁斯,我很好,歇一会儿就行了。”她意识到他的眼神在她的嬉笑里凝实,才堪堪收了玩闹,正色保证。只是她这过渡来得太快,保证说得太顺口,叫人听起来没什么诚意。
布鲁斯也并不怎么信她。毕竟细算起来,她糟蹋自己的前科并不少。不论是刺伤自己为他配解药,还是不要命得打架,他能记起的每一条都在为她的保证起反面辅佐。
“我不信你。你必须跟我去班纳博士那儿检查,或者斯塔克也行。不允许说不,否则我带你上医院。”
医院对他们这种人总是个避之不及的地方。所以华尼托没有说不,也不再辩解。她的身体状况她清楚,她也很清楚她并不想他清楚,去见托尼·斯塔克大概还有一点回旋空间,去了医院那可真够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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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们坐上了布鲁斯的车。不是什么拉风的超级跑车,但也名贵。他的车库里可能也找不出一辆不名贵的车。
但显然纽约并不欢迎哥谭的近客,他们的纽约行被迫半道而终。
布鲁斯在路上接到了斯塔克的来电。这位花花公子一番往常的浮夸张扬,没有标志性的反讽开场,也没有经典的自吹桥段,口气是克制的、语速是飞快的、甚至连呼吸都是压抑的。
“听着,别来纽约,更别去神盾局,已经没什么神盾局了。”线路里传来一顿杂音,听起来像是架着设备不停挪地,“神盾局特工或许用九头蛇特工指代更为精准。没有人知道神盾局里混去了多少九头蛇,或者说没有人知道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在九头蛇的巢穴里抢占了多少地盘。弗瑞引以为傲的铜墙铁壁的确是铜墙铁壁,可惜是别人的。”
低声快速阐述的断了一晌,无缝衔接的是背景音里的喊声、骂声、枪械声、和车轮碾转声。这昭示着托尼所在的小队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又迅速告终的袭击。按这战斗节奏来看,这支队伍聚集了半数以上的复仇者精英。
等待的空闲里,布鲁斯看了华尼托一眼。没什么情绪的眼神,但很明显在问“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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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是不可能不知情,神盾局从来是九头蛇的神盾局,而非抵抗九头蛇的神盾局。倒是她也没料到,神盾局会在此时“宣战”。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X武器重启如火如荼展开的阶段,是变种人、X战警和异能力占据头条和热度的阶段。对于神盾局一脉而言,维持隐姓埋名的现状,在合适的契机维护城市秩序,提升形象,顺便摘除有违轨迹的变种人,才是最优的策略。所以在任何版本的计划里,神盾局一脉都没有被提上议程,他们自己也没有异议。
九头蛇这样庞大的组织,玛尔斯、华尼托、迈尔伯特等所代表的核心层不可能也不会去规划“方面军”的行动。作为约定成俗,“方面军”也不会轻易背离核心层的方针概略。
若说神盾局一系的突然动作毫无根据,倒也不尽然。至少这没有上报的变革,和洛吉克的突然发难,在时间上微妙也巧合得重叠了。这世上没那么多微妙,也没那么多巧合,重合的时间线意味着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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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和钝响声停了。能听见引擎再次启动,移动门被粗暴拉上。稍远处有喘息着的声音在问:【托尼,你能把故事讲清楚吗?讲了半天愣是没讲出个主旨。语速快不代表讲得快。】嘲讽的口吻听来是娜塔莎的。
“得了吧娜塔,让老冰棍讲只会更拖沓。”托尼很快证实了这点,“长话短说,神盾局的前高级特工、世界安理会的现任部长、尼克·弗瑞的密友,亚历山大·皮尔斯实际上是个埋伏已久的九头蛇。是所有神盾局内九头蛇卧底的领导者。出于某种原因,他放弃了伪装,带领着他的小蛇攻占了神盾局。神盾局收押的亡命徒则成了他们的好伙伴。好在弗瑞那颗卤蛋也不是一无是处,最高级收容设施的口令和别处不同——这是今天仅有的好消息,我们的手头还握有几张王牌,虽然我很肯定队长一定会反对使用他们。”
亚历山大·皮尔斯。华尼托对这个名字的印象不深。这或许是个放在普通特工心中无法企及的名字,但对于真正的高层却是可有可无的小卒。她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是个讨巧的中立派,毕生致力于在普通人的世界活得耀眼更耀眼,而对总部的权力角逐总表现得兴致缺缺。
这不可谓不明智。高官的角逐输赢,小人物的他左右不了、撼动不能;这些人的胜败,对于在他们面前没有名姓的他同样无足轻重。超出能力所及的敏感不听、不闻、不问,总是对的。
但这皮尔斯并不是无欲无求、甘于人下的屈居者。所以他看准了X计划的关键时刻、总部的动荡,判断此时是为自己牟利的最佳时机。
可是他忘了,翻风弄雨所需要么是迅速制胜的雷霆手段,要么是静候契机的沉得住气,夹在其中的似快不快、要静难静,总是极难走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