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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乖,是还想着怎么溜吧。”
布鲁斯突如其来的套话,华尼托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一瞬间的茫然也像是印证了他的猜想。他放下本只是作势端起的餐盘,重新坐回她的侧面。他的眼神太认真,让她想起几小时前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恶劣地问着根本无法集中精力的她,将她的支离破碎当作默认,一遍遍地惩罚她,把她的哭求都当耳旁风。
再见到同样的眼神,她本能得缩瑟了下。他大概又要担心她要跑了。她才那样自嘲地想,搁在桌上、来不及收回的手便被他牢牢攥住。她叹了一声,对他说:“你知道我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或者你的庄园。我得回去。玛尔斯得回去。迟早有一天。”
她其实在骗他。玛尔斯不能不回去,因为同时下落不明的交叉骨和玛尔斯会弄得人心惶惶。但玛尔斯要回去,不代表她得回去。那么多次华尼托和玛尔斯的同框、互动,靠的当然不只是幻觉,也不可能仅是幻觉。在华尼托需要在场的时候,玛尔斯就是一个智能仿真机械人。交叉骨在传送通道里感到的不稳定也并不是通道不稳定,而是华尼托开了另一个力场将自己和机械人玛尔斯对调了。但她也没有全然在骗布鲁斯,总有一天她得回去,不论是以华尼托还是玛尔斯的身份。
“至少不是今天。”他这样回答她,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没有料想到的是他的话锋一转,“还是说因为昨晚的事故,今晨的玛尔斯和朗姆洛之间必须回去一个。朗姆洛显然爱莫能助,必须回去的重担就落在了玛尔斯身上。可你看起来并不着急。你着急的时候不会和我废话,会直接动手。”
因为玛尔斯已经回去了。她在心里回答。她并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得疲惫不堪。她确实累,他也的确折腾得狠,但不代表她撑不出。一路血和泥泞爬过的玛尔斯,一生防人防己、演习到以假乱真的华尼托,浑身最过硬的本事不过一个“忍”、一个“熬”字。她演得昏昏成成、浑浑噩噩,等他为她盖好被角悄声离去,便无声无息撕开时空的口子,设定好时间和行为、语言模式,让机械人玛尔斯清晨回总部安排。因为她知道自己脱不了身,即便脱身了,带着一身伤也不适合回去。
“可能是我吃了一夜苦头,懒得再折腾自己罢。”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有自愈的能力为什么不用?”他没有揭穿她的谎话,也没有顺着她的话茬,“准确说,你不是没用是没全用。你的伤口看起来不很糟糕,可我同样清楚我下手的分寸,这只能说明我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它已经部分痊愈了。你要是不愿意承认也没关系,我有一个极好的例子——记得你第二次朝我扔暗器吗?那时候你被我的蝙蝠镖划伤了吧,但你的身上没有类似的伤口。你不是在交手现场用的,如果你的伤口在打斗中痊愈,你到后来就不会那么狼狈。为什么不用呢?还是说这个能力不单只是愈合这么简单。”
他最后一句用的是肯定句。他的推断也没有错。X基因的本质是加固、是增强,这种增强可以是任何一方面。只是她的实验,包括她本人使用时,更多的把这种增强运用到了疗伤,久而久之也就误传成了“自愈”。她没有在和他交手现场用,一来是怕他发觉玛尔斯有着和华尼托过分相像的能力,二来是没办法——因为她把增强用到了速度上。
她还在想如何应答,他已代替她为自己作答:“这是个和你惯用在人前、以’复刻’混淆的能力的副属性吧。你在庄园的时候没能够自愈,虽然你有足够理由在我面前隐瞒这能力,但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如果能够,你似乎不会为了在我这的一点信息差而选择那么做。所以推断出,自愈不是’空间’的副属性。迈尔伯特说过’复刻’是你让所有人信以为真的能力,一个和’复刻’接近却非复刻的能力,我猜大约是’分裂’之类的吧。创伤愈合本质上是细胞分裂再生长。自愈作为’分裂’的伴生属性,合情合理。
“可我想你昨天没有用’分裂’也没用它的伴生自愈。虽然不清楚人造X基因的工作原理,想来在完全不激活主属性的前提下使用副属性的可能性不大。你大概用了你另一个不常用的’空间’能力。当然,你利用的不是传统规则上的’空间’,这种应用的典范当属你徒手撕开空间的那个画面——顺带一提,我的监控里还保留着相关影像资料。你很可能利用了空间规则,达成了类似缩地成寸的概念,又或者以此为基础增速。昨晚的你格外敏捷。虽然灵活性和体能不直接挂钩,但很难想象一个体能并不好的人能保持全场的灵敏。所以我猜增速可能是你’空间’能力的一个副属性。”
她知道或许不该,可也不禁失笑。他说得有理有据,也一字不差。副属性是对主属性的增加和规则再利用,不存在跳脱主属性而独立存在的副属性。他说得不错,她常用的两个增强实际来自两个不同的基因能力。不是无法叠加使用,只是那样做的消耗会很大。
从她的反应来看,她无意承认但同样无意隐瞒,在他已经揣摩到的前提下。他盯紧着失笑的她确认,不放过任何细节:“所以你选择了’敏捷’或者说’增速’。似乎是个很明智的决定,毕竟你不可能在力量上取胜。那么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没有叠加自愈和增速?因为副作用,对吗?你先不用急着否认,我看你很想这样做。迈尔伯特和我讲过你年轻时的一个故事——他说你曾提出过一个’变种能力多样同体’的假设,并认为你事实上已经完成了这个最终被弃置的课题。但他同样指出你所谈到的’机体负荷’和’适配排异’的顾虑,不大可能是假话。明知会有超负荷,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为什么还要同时佩戴两种能力?”
“我也并非时时都佩戴着两种能力。”她答非所问但没有否认。没有否认即是默认。
“比方你以华尼托的身份来到哥谭,不幸被我捉住?你没有带你的’分裂’,也就无法自愈。”他说这话的态度无疑是揶揄的。
“这并不总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论是同时做好华尼托和玛尔斯,还是熟练掌握和研究员无关的格斗技巧。多一重身份往往意味着你会需要比别人更多的机遇和自由。”她没有错过他眼里写满的不赞同,所以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质疑。
“你是想告诉我比别人更隐蔽快捷的出行方式,和以假乱真的幻象分身缺一不可。”他一直没有松开握紧她的手在这时用力,她被他拽得不得不身体前倾向他,“可玛尔斯是不存在的,你才是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剧本,无底线地糟蹋自己。”
“玛尔斯……你觉得这只是一个角色……”她避开了他的视线,答得有些意味不明。
“难道他不是?”
其实不是,玛尔斯并非从开始便是虚构的角色。起码华尼托写的剧本,可能也不会用玛尔斯这种过分张扬、自信的名字。玛尔斯曾只是玛尔斯,直到华尼托成为了玛尔斯。
“不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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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她知道他不会容她蒙混过关,所以转而讲起了另一个话题:“其实’空间’的副属性不只是’增速’。”
“还有什么?’透视’吗?”
她有些意外得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样想?”
“乍看之下毫无关联,实则合情合理。’透视’未必是透过,也可能是折叠。比方我在墙的这端,你在墙的那段,折叠了墙的空间,你就能够看见我,从而完成’透视’。你想问的可能不单单是这个,你大概会想说我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联想到这点。因为你曾经用过,不是吗?当你在西伯利亚被捕,一路辗转到神盾局的审讯室,参与那场审讯的人都说,你的目光像是穿透了那块单向玻璃,直面观察者。他们说这是你的技巧,其实不然。你的确看得见,是不是?”
“我很意外你会这样想。”她的语速放慢了。那是她在斟酌的表现。
“你可能自己没有觉察,你每次在说明显的谎话时,语速会放慢。”他一针见血,“你不是意外,你是惊讶。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想吗?因为你好像很笃定我不在那晚的审讯室外。你什么都没有说,可你回答他们的话又什么都说了。还记得他们之后把你安置在顶层的24小时受控单间吗?那天娜塔莎给你带来枫糖薄饼,告诉你是我来看你,你频频望向观察室,是以为我在那儿吧?”
多久前的细节,她没想到他会记得,但他同样没有说错。如果她想,如果她够集中,她的确能够以折叠空间的形式达成“透视”的效果。但实现透视的代价是精神的高度集中,那意味着她几乎无法分心应对任何突发状况。那对一个时刻活在谎言中的人,是致命的。所以她的折衷是控制透视的范围,她频频回顾观察室,因为那是她唯一折叠的空间。娜塔莎和神盾局所有人虎视眈眈的那会儿,她赌不起也无法分心去窥探更多的空间。
他总是那么敏锐,敏锐得叫人讨厌又讨厌不起来。
她没有回答,也像回答了他的全部疑问。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我以为我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却原来我骗过了自己,但没骗过你。
他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能力不该是你这么个用法。”
能力不是,但那点放不下、揣不住、用力一点怕捏碎、放松一点怕弄丢的真心,确是这么个宁愿得不偿失也要过分呵护的用法。有什么办法,怕一个人失望,又不愿他分享痛苦,只好这般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得藏着掖着,哪怕都头来注定一场徒劳。
阳光洒进客厅,她迎着阳光,朝他弯成一笑,什么都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