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年轻的时候是很骄傲的,乔有一次突然起了兴致,想要跟劳拉说说他过去的事情。
你现在还是很骄傲啊,劳拉微笑,伸手理好他因为实验飞行器散乱的头发,只不过你现在不总是表现出来。
我那时候跟现在可不一样,乔摇头,那时候,怎么说呢,我还是艾尔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要什么都会有人双手捧给我……他做了一个表示“难以忍受”的手势。
我懂了,骄横跋扈的小王子,劳拉牵住他的手,两个人并肩在花园里散步。
红色的太阳光在透明温室里几经折射,花朵上明亮的露珠滚动,这个陪伴了他二十年的女战士仍然像他初见的时候那样美丽,最近又因为孕育子嗣而呈现出一种母性的光辉。
他的心中感到一片宁静,思绪如同流水一般倾诉而出。
你知道佐德将军吗?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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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德背对着办公桌,菲奥拉沉默地立在靠背椅的阴影里。
“你私自收集我的基因,在实验室里造出了这么个东西?”他开口,语气有些阴沉,“你现在对我说你把它视作你的孩子?”
她颤栗着,叹息一般:“是的,我不敢将它称作您的后嗣,它只是我私心的产物,但请您——放过它。”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过方向,透过落地窗的人造冷光在地板上切割出凌厉破碎的边缘,他的神情隐在阴影里,放在桌上的手颤抖着伸出又收回。
“你想得到什么?实验的产物不可能完全听命与你——我警告你,你这是在徒耗精力——我也,”他闭上眼,“我也不可能让你再有机会接触它。”
她不再颤抖,直觉将她的思绪引入另一条她从未想过的方向。
那语言是从灵魂深处震荡的回音:“我爱您。”
“不只是一个下属爱重她的上司,不只是一个女人仰慕她的丈夫,不只是一个信徒虔信她的神,”
“我用尽我的一切爱您。”
“我不知道您的过去,但我祈求您的怜悯,让我能有机会参与您的未来,将自己卑微的名字留在您的记录里,不论作为一个背叛者,”她抬起头,眼中似有火焰闪动。“还是您孩子的母亲。”
她陡然跳起,越过办公桌的阻碍,将她所热爱的一切拥入怀中。
佐德的身体僵硬了,菲奥拉的胸膛紧贴着他的手臂,那颗心脏在胸腔中搏动的声音几乎将他刺伤——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新鲜的痛苦。那是为爱生出的一片柔软,它在他心中埋藏如此之久以至于重见天日时被它本应习惯的东西伤害。
但是为时未晚。
爱永远都会不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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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基因是来自我们的——当年实验的记录几乎全部损毁,我曾经担心他会有基因崩溃的情况,偷偷抽了一点血液研究,但是他的基因具有一种神奇的自毁机制——我还没来得及分析,那些被我的堂叔巧妙拼凑起来的精细链条就自行崩裂,任何人都难以在其中找到能够表达遗传信息的立体结构。”乔摇头,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庆幸,“不过他的基因十分稳定——和我所知道的任何一个实验产物都不一样。”
“也许他只是堂叔的私生子,被上了基因锁——我是这么希望的,但这希望渺茫让人难以说服自己。”
“只是他那么优秀,骄傲又强大,尽管在学校里独来独往,但当他走在学校悬空的氪晶露台上时,还是漂亮地像是在发光,”乔扶着劳拉坐下,自己又忍不住笑,“他要是知道我这样想他估计又要生气——那时候的他觉着自己是头孤狼,别人不过弱者报团取暖。”
“我一见面就觉着他有趣,当时又性子恶劣,少不得要捉弄他几次,他不是逆来顺受的人,自然要反击。”他打开AI,调了几张图片给劳拉看。
照片中的少年黑色短发向四周张牙舞爪地支棱着,蓝绿色虹膜外层有一圈晦暗的棕色,他穿着学校统一的训练制服,手中正在操作机械,像是被惊扰一般向镜头看来,瞳孔缩成一个小点。
像一头野兽,皮毛鲜亮肌肉遒劲,能察觉来自最阴暗处的窥视。
“后来又遇到了一些事情,”乔垂下眼睫,“我原本以为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长长久久。”
“但是我背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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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叛了他,”佐德把手贴在竖立的培养仓壁上,“他曾经那么相信我。”
菲奥拉沉默地立在他的右手边,她今天穿着一袭素色长袍,金色的挂饰在她乌木般的黑发上闪光。
培养仓中浅蓝色的液体中悬浮着一个小小的、初具人形的胚胎,它背上有两个微型的肉芽——那是翅膀的雏形。
佐德对此毫不意外,他自身就是一个混杂了多种基因的怪物,还能存有人形全凭拉奥眷顾,后代还能肖似为人已是泼天运气,难以奢求更多。
还有三个月,这个胚胎就能离开培养仓,关于它的未来,此刻的佐德和菲奥拉并没有太多计划,也许它会成为一个科学家,也许是战士,无论如何,他们都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它慢慢长大。
“我曾在联合会上得知他提出的那个理论——他是个天才,他的理论还不算完美,但他的数据是真实的……那是我给他的。”
“而我在那些对他的数据的质疑之下退缩了。”
“我本该,我本该同他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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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把耳朵贴在劳拉的肚子上,垂眼听孩子的心跳,六个月的胚胎已经几乎发育完全了,它在母亲的子宫里快意伸展肢体,两个心跳,一轻一重一快一慢交织而成一曲交响乐。
“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揽住劳拉的腰,“但我时常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这样的幸福。”
“我背叛了佐德,利用他的机密账号偷走数据……还把这件事捅给家族只为了证明我的正确。”
“他因为这件事,升阶迟了两年。”乔声音闷闷的,“我甚至不敢去跟他道歉。”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一定会去和他说清楚的,”劳拉双手捧起他的脸,语调柔和,“告诉我,你真正恐惧的是什么?”
“我……”乔嗫嚅着几乎要屈服于她。
但他没有。
乔拉开她的手,站起身来,“我不能说。”
“乔·艾尔!”
“我真的不能……劳拉,原谅我……原谅我。”乔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抱住她,把头靠在她脸庞。
一滴泪划过她耳边。
他们沉默着靠了一会儿,劳拉拍了拍他的背,“好吧,让我们看一看你给我们儿子做的飞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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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联合会又收到地块震动的消息了。”佐德紧紧抓住菲奥拉的手,“乔·艾尔是对的。”
“我们将要面对天灾。”
而菲奥拉,这可爱的女战士,她只消一个眼神,就让佐德知道她已经全然理解了他的意思。
“我会尽力搜集改造飞船的材料——你去寻找宜居星球坐标。”他在她脸上又轻又快地吻了一下,“相信我,如果你不能同我一起走,我是不会离开氪星的。”
“你是我生命的起点和终点。”
菲奥拉蓝色的眼睛眨了眨,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我相信你。”
而您是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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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天崩地裂。
城市的保护罩被天外坠下的流星砸得粉碎,委员会为稳定地质建立的、深深插入地下的装置此刻反倒成了催命符,它们从大地上升起,向地面放射出刺目的激光。
庇护所崩毁了。佐德在尖叫逆流的人群中穿行,他所有的准备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几乎不值一提……如果是之前的他,也许会选择留下。
他是为氪星而生的人造伪神,他的造物主从母星星系中甄选最强大的生物基因融合试验,万亿分之一的几率使他诞生于世,他是最强的掠食者、是狼群中的头狼、是复兴党疯子的最后希望——那些想要回到氪星星际殖民专权时代的家伙用几十年的实验和几乎堆成一座新坎多的废品尸体将他捧上王座——他是忠于氪星种族的暴君。
但现在暴君有了牵挂,神明生了私心。
他爱上一个人。
早在他答应菲奥拉之时,他所做的一切,便已不止为氪星存续。
她在哪?
菲奥拉正在进行最后的飞船参数调试。
这个简陋的发射台上停放着与逼仄环境格格不入的三艘精巧飞船——后殖民时代的孑遗。两个氪星年之前,佐德以研究的名义从复兴党的珍藏中抽调出四艘飞船,一艘看在多年情谊赠予乔·艾尔,另三艘被挂在科学部多如牛毛的各类细目下悄然进行改造。
殖民时代氪星的星际引擎在今天看来技术已经略显落后,但引擎的核心材料星窟产自远在数百星系之外的沃尔星——而他们现有的技术又无法从引擎中提取出足量的星窟用以制造新的星际引擎,佐德只好接受这不完美的结果——他、菲奥拉还有他们的儿子将乘坐不同的飞船先后到达目的地。
乔给他提供了坐标,他没有多说什么,但佐德仍然相信他的判断。
他们将在新的世界重逢,重建氪星。
飞船升空的顺序是菲奥拉定下的,她对他们的孩子天生具有一种充沛的怜爱——她要它搭乘的那艘外壳最坚固、维生系统最精密的飞船最先起飞,她则留在发射台控制导弹射落流矢飞石直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脱离险境。
佐德拗不过她,只好把她的飞船速度提了又提,几乎就要把自己飞船的引擎拆了给她。
但正是这一点成了她的催命符。
当氪星将它最灿烂的光辉过于慨然地洒向它最后的幸存者时,有一条晶石矿脉旋转着、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砸向佐德的飞船——他甚至来不及将机翼偏转。
但菲奥拉,永远敏锐的菲奥拉,早在他察觉危险临近之前就锁定了它的源头,她驾驶着雨燕一般轻盈的飞船切过空间,径直撞向那块正在高热下融化的巨石。
“不!”
他的声音无法穿过宇宙的阻隔,也无法传到他爱的人耳边……爆炸的冲击波剧烈地震动着飞船,应急程序释放出足量的催眠气体保证他进入冷冻休眠状态。
再醒来的时候他赤身漂浮在太空,面前是一轮初生的太阳,四周寂静无声——他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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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游荡了很久。
氪星的爆炸在宇宙中荡起一阵微风,各色生物谈论着没落王朝的死亡,兴致勃勃高谈阔论——无论他们是否真的有那种资格。
而残留的氪星人成为了新的传说。
逃出生天的氪星遗孤并不多见,不论是作为奴隶还是收藏品都能拍出高价,佐德几次三番被雇佣兵盯上,反倒让他在流浪者中闯出了不小的名声。
他们叫他将军。
这样称呼他的,有零散的氪星人,有被他救下、受他恩泽庇护的其他智慧生物,也有在他手里吃了亏不得不避其锋芒的海盗和商人——宇宙中这二者时常混为一谈,还有些是不知他名姓、惊鸿一瞥即被他超绝力量震慑的平民。
但他总是孤身一人。也有不少形态各异的生灵请求追随他的脚步直到世界尽头,他们折服于他的力量和远见,也钦佩他稳定如恒星的意志,然而佐德拒绝了他们所有——
“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往何方。”他苦笑着,眉头紧皱,“我又怎么能接受你们的效忠。”
佐德在宇宙停留的最近一站是织女星系,这片区域多个发展程度不同的种族混然杂居,时有交火。佐德在一次协助当地平民撤离交战区的行动中结识了绿灯侠达乐尔,又从他那里得知2814扇区中有氪星人的踪迹。
他在收到消息之后的第一个清晨离开,此时长乐星新近改名,它所属系统的恒星尚未将光芒洒向他所处的半球,他向上升起,脱离星球引力的限制,穿透飘渺微黄的云层,满怀希望向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可能性奔赴。
常规星际战舰无法拥有与他匹敌的速度,专为超远距离宇宙航行的飞船又体量庞大,无法独自驾驶,佐德最终决定独自上路。
也许是我的儿子,他在路上为这个念头微笑起来,源自生物的本能和他对菲奥拉的怀念在这些年中逐渐发酵为对孩子的怜惜——虽然他很确定自己的儿子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顺利成长——更不要说,他相信乔·艾尔不会交给他一个不适宜生存的星球坐标。
但他有时候还是会想起那个很小的,伸展细弱翅膀在他和菲奥拉怀中扑腾的婴孩。
他长得像谁?他多大了?他会飞吗还是更喜欢悬浮?他可以教他通用语,还能带他去宇宙的尽头寻找宝藏——他十几岁的时候最喜欢资料库里老旧的幻想小说和星际殖民时期的探索资料,虽然后者是他的养育者有意培养的爱好,但他确实从中获得了不少快乐。
乔那时候也很喜欢呆在资料库,但他权限没有佐德高,经常借了他的权限查资料,佐德看过几次他查找的数据……他知道乔·艾尔在做什么。
从乔·艾尔少年时期,一直到他脱离艾尔家族甚至放弃科学委员会下议员身份,这一时间跨度长达四五十年的研究项目——他只做了一件事。
研究氪星的寿命极限。
他是乔的协助者,是他的资助人,也是他的帮凶、他的走狗,他曾为乔的实验奔走筹资也曾大声斥责乔那些无理的淫思逸想。他的命运,乔的命运,还有劳拉、菲奥拉甚至他们的儿子们的命运都因为这个研究而纠缠不清,又因研究结果的得证四散纷飞。
佐德有时候也会怀念氪星。
如果他们还在氪星会怎样?他和乔也许在时间的调解下终于消融隔阂,他们的孩子可能会是很好的朋友,乔会回到科学委员会,他的学说将真正为人重视……而自己也将真正摆脱实验品的阴影——到不是说他现在还像年轻时候那样在乎自己身上是不是盖着“实验体”的戳,只是这些事情再也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木材被蛀空的那一块,从它被砍断的那一刻起,那伤口就再无法生长愈合了。
佐德在穿过奥尔特云的时候提高了速度,因为他收到一份用氪星军部常用加密方式加密的讯息——“我在这里。”
但他在将要到达的时候被另一个能在宇宙中生存的生物——氪星人拦住了。
“你是谁?”他看到那张像极了乔·艾尔的脸上流露出疑惑和警惕,那孩子问他,“我是这里的守护者,你从哪里来?”
后日谈:
这里几乎全是我的私设,关于佐德的出身,乔的出身等等,菲奥拉在原本漫画里设定是佐德的下属——虽然有个版本说她同佐德生了个孩子叫克里斯,但萨勒姆并不是克里斯,他不在幻影区出生也不是佐德的工具人——所以有人在文章开头问是不是克里斯,我回答说不是。萨勒姆是在期望和爱中出生的。
关于佐德——我在看漫画的时候常常觉得遗憾,佐德是个很好的将军,也是非常维护氪星的氪星人,他认同自己的身份也愿意为氪星付出一切——实际上我觉得超人相较而下只能称为有氪星人体质的地球人,他的思维是全然地球化的,我想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如果氪星在他眼前覆灭,他接受无法重建的事实他会做什么?后面也会有父子相见的故事。
关于乔——他是我当时想了很久伏笔 的人物,因为刚脑这个故事的时候看了超人刊乔·艾尔带走小乔,也看到奥兹先生,他的形象一下子就从爱子心切的老父亲变化为深谋远虑的、带点反派形象的角色。他以后也许会在佐德和别人的对话里出场几次,不过戏份不多了。
关于乔·艾尔,还有就是他所说的背叛佐德——实际上他背叛的不是佐德,而是氪星所有人。
乔·艾尔的研究不被重视,眼看几十年之后氪星就会毁灭,他就同布莱尼亚克做了交易,帮助布莱尼亚克毁灭氪星,交换坎多城在被布莱尼亚克收藏时不被冷冻、自由发展的条件。
他还换了一段布莱尼亚克的代码用在自己儿子和佐德儿子的飞船里——就是孤独堡垒的AI和萨勒姆基地的AI。
关于萨勒姆为什么比超人晚那么久到——萨勒姆的飞船为了维持萨勒姆的身体状况稳定,加装了复杂的维生系统,氪星爆炸的时候跑慢了被打中,能源藏炸了一块,AI当即进入附近最近的恒星轨道以收集能量同时用新生太阳的光线维持萨勒姆的身体状况(他身上的氪石就是爆炸的时候嵌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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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是番外是b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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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番外:旧情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