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曾在书里见到过所谓“生死关头的火花灵感”这种说法,但心底一直不怎么买账。在我看来,真要到了生死关头,人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哪里还能有什么灵感火花,急得眼睛直冒火花还差不多。但当那几个准备上楼去找“德沃尔长官”说明情况的家伙走过来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人真的可以急中生智。
那两个士兵仍旧在门口站岗。其他人已经在一楼这巴掌大的地方分散开来,一副准备掘地三尺的架势。我听着脚步声逐渐接近,几乎可以预见到等他们走完那几节台阶之后,刚转弯就和我打个照面的悲惨情形。
届时,不是他们被我打得哭爹喊娘,就是我被他们拿枪指着头举手投降。两种结果我都不喜欢。
当然,我也可以赶紧回头,趁还有时间,撅起屁股老老实实钻回我的狗洞里去。但这顶多是个多活五分钟的计划。我的目的可不是多活五分钟,而是逃出去。一句话,我要的是该死的自由。不管我乐不乐意,躲在复仇者基地的安生日子已经彻底结束了。
几米开外,那几个侦查员已经走上了第一级台阶。倒数十秒过去一半。我听到外面一声叠一声的海浪,像是巨兽在窃窃私语。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猛地想到了办法。
一个糟糕透顶的办法。
只不过当时我可不觉得那是什么糟糕的办法。我觉得那是聪明透顶的办法。只有天才在灵光一闪之中才能想得出这种绝世妙招。如果这都不能帮我逃出去,那我还是乖乖让他们把我关进弗洛伦斯的苏柏麦联邦监狱好了。
时间紧迫。我低头迅速检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第一次注意到自己此刻穿着的并非死前那身星条旗制服,但却没有多少闲情逸致感到惊讶。我要看的是自己身上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会不会惹人生疑。
毕竟从那个臭气熏天的池子里爬出来,我很可能满身都是泥巴块,自己却没注意。
但没有,我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干干净净的,简直可以直接去参加派对。当然,前提是穿着这身乌鸦一样的黑夹克不会被主人赶出来。
没工夫给我苦思冥想前因后果了。我刻意咳嗽了一声,然后沿着台阶走了下去。没有后悔的机会,没有琢磨成功几率的时间。三秒钟之后,我就在拐弯处和那几个四眼仔狭路相逢。那一刻,我相信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应付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情。该打打、该杀杀。到头来,我们都得为自己的狗命买账。
然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好吧,准确说来他们的确匆匆赏了我一眼,但脸上没有露出大惊失色的神情,也没劈头盖脸问我姓甚名谁,从哪来、到哪去。我猜那是因为我表现得足够镇定,好像我本来就该出现在这里一样。这么跟你说吧,奥斯卡评委要是能看到我当时的精湛演技,颁奖典礼上也就没小李子什么事儿啦。
“去找德沃尔?”我问他们,那口气活像是早就知道德沃尔是哪根葱似的。你若也在,绝对听不出来“德沃尔”这个名字是我三十秒前刚刚听到的。
领头的那个当然也听不出来。事实上,他根本没起任何疑心,只是点点头回答:“是的,长官。”
“祝你们好运。接下来可有的忙了。”我一边说一边和他们擦身而过,继续往下走。我的心跳和呼吸都很平稳,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做贼心虚的表情。九头蛇要是胆敢说我是他们培养出的败笔,那这就是绝佳的反证。
我转过那个弯,三步并两步把最后几级台阶走完,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客厅里那些人的视野之中。但并没引起什么注意,谢天谢地。我穿过局促的客厅,时不时还要侧身避过那些拿着探测仪准备大展身手的侦查员。这个时候,我的心里有一种毫无来由的自信,觉得自己这次一定能成功。要知道,上一次我这么有把握还是和山姆一起玩拉火车的时候——那家伙的手气真是臭得可以,这个游戏他就从来没赢过。
站岗的两个士兵倒是都直愣愣地看着我,一部分原因是我正直直朝门口走过去。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他们说些什么,扮演一个没话找话的白痴,但马上又觉得这样太刻意了。搞不好他们本来就心中存疑,正纳闷这个眼生的家伙究竟是谁,我再一打开话匣子,反倒给他们发挥的余地。
好吧,不说了。
我已经伸手抓住了门把,故意不去看那两个人,自顾自把门推开。我的眼角余光看到两个士兵正下意识交换眼神。那是犹豫不决、自我怀疑的眼神。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但又不能确定。毕竟他们面对的是火力全开的奥斯卡影帝。
“长官。”其中一个士兵硬着头皮开口,就在我一只脚已经踩在门槛上的时候,“抱歉,进出需要出示身份证明。”
我停住动作,摆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把手从门上收回来,没好气地往衣服口袋里伸去。原本已经敞开的门缝又开始缩小,但之前涌进来的新鲜空气仍诱惑着我。
在心里,我已经计划好要怎么打这两人一个措手不及。因为他们运气不够好,也因为我蠢到会相信电视剧和小说里描写的那种离谱的撞大运事件在现实中也会发生。说真的,我以为自己是谁?乔治·斯塔克吗?
但我预想中的好莱坞动作大片却没能如期上映,因为我的手刚伸进口袋,指尖就碰到一个薄薄的方形卡片,外面有滑溜溜的塑封,握在手里有些硌。
搞什么鬼……
虽然这是我自己的口袋,但我却根本不知道手里捏着的是什么东西。或者说,答案在我心里,我却不敢相信。我想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有些不对头,因为那两个士兵一下就警觉起来了,仿佛之前的怀疑得到印证,马上就准备端起枪喝令我举起手来。
豁出去了。我直接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亮给他们。我自己只来得及匆匆扫了一眼,但对那东西就是身份证明至少有七成把握。
果然,我押对了。他们的疑惑和警惕马上打消,然后并拢脚跟冲我敬了个礼。其中一个甚至还替我打开了门。
我点点头以示谢意,一边抬脚走出去,一边把小卡片放回口袋。清凉的海风随即扑面而来,入眼的是无边无际的海水,在深邃的夜幕下铺展开来。我看到,墨蓝色的海面正倒映着数不清的星星点点的灯光,还有刺眼的探照灯光柱,以及闪烁的红蓝警灯。许多直升机和汽艇正靠在海岸那边,把前九头蛇基地团团包围。
那里显然是今晚的舞台中心。我猜想史蒂夫就在那里。希望他没事。
至于我脚下这片小小的土地,不出所料,正是我曾和教授一起遥望的那座灯塔。这里显然不如海岸基地那么重要,我匆匆一眼,只看到一架直升机,两三艘汽艇,以及一架看起来很像游客会喜欢的那种摩托快艇。有七八个人在外面游荡,有的在冲对讲机吼叫,有的快步从地基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当然,也有守卫。
然而没人注意到我,这很好。所有人都忙着自己那点屁事,这更好。我把手插进口袋里,握紧那张小小的卡片,然后漫不经心地绕着围栏朝阴影中的角落走过去。我的心跳得有些厉害,这个症状是从摸到口袋里的卡片开始的。于是我深呼吸,直到自己平静下来。
好吧,危机暂时解除了,似乎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我不傻(也许我看起来不聪明,如果你相信史蒂夫·罗杰斯的眼光的话)。当我把那张小卡片再次拿出来放到眼前的时候,我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这的确是一张身份证明,说明我是中情局的高级特工格兰德·范德梅尔,安全等级是A。
范德梅尔?听起来倒像是德国人的名字。我把卡片翻过来,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再翻回正面,盯着那几行无疑是伪造出来的个人信息。
格兰德·范德梅尔。我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人叫这么个怪名字,但名字旁边的大头照是我没错,要不然就是有人搞到了美国队长的证件照,拿来以假乱真。或者“以真乱假”,如果你更喜欢这个说法。
我把卡片收回裤子口袋里,皱眉盯着波涛翻滚的海面。我来时的那场风暴已经快要过去了,但犹有余威,直升机听起来也比平常更吼得更卖力。
是,我死而复生了,这没错。但我猜应该不是上帝大发善心。或者该说,大发善心的不是上帝,而是另有其人。这个人甚至还料到我会需要这么一张身份卡片,于是提前塞进了我的口袋里。还真是个贴心的可人儿。
问题是,他或者她真的是大发善心吗?
我不敢肯定这是弗瑞的手笔,因为感觉怪怪的,有点阴谋论的味道。如果我真想搞个清楚,也许就该将计就计,跟着大部队继续勘查,然后在合适的时机混进他们的大本营。但那个幕后推手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他/她会不会准备了更多的陷阱让我跳?
我当即决定,不能让这个想牵着我鼻子走的家伙如愿以偿。这张身份卡片的确帮我过一次,谢了。但这也绝对是最后一次了。我才不要自作聪明,像个傻瓜一样玩一出“潜入敌后”的戏码。我要远走高飞,不管生前身后事。什么九头蛇,什么复仇者,我再也不想瞎掺和了。
“可你真的能做到吗?”教授在我的脑海里发问,就像他还好端端活着似的。“就算你能和九头蛇一刀两断,那复仇者呢?”
“闭嘴,老家伙。”我低声嘀咕。把口袋里的手攥成拳头,那张小卡片立刻被我捏成一团。
“你欠了债,”那声音严肃起来,但也有些干巴巴的,“要还。”
你还是把这些屁话说给猫王听吧。我在心里有模有样地回敬,然后等着教授再次发话,就像他从前做的那样。
但没有了,不管是他的鬼魂显灵,还是我自己的声音披上了教授的外衣,那阵子已经过去了。而且无论他刚才是怎么说的,我都已经下定决心,非得和自己的过去来个彻底了断不可。我不欠任何人的。就算真的欠,死一次也该还清了。
他妈的该还清了,不是吗?
我紧皱双眉,准备仔细勘查一下这个地方,然后尽早离开。依我看,我是不大可能扎个猛子跳进太平洋里,然后一口气游回亲爱的祖国的。
计划,我需要一个稳妥的计划,比跳进垃圾箱高明那么一些的。
我把那声叹息咽回肚子里,开始转身,同时绞尽脑汁思索,要怎样才能消失得漂漂亮亮、不动声色。
喧嚣的海浪声中,一把枪悄无声息地顶住了我的腰,也令我转身的动作猛地停住。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冷冰冰地响起:“别来无恙啊,伙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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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范德梅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