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叫你‘彼得’吗?亲爱的小先生。”
正在用一只玩具狗狗逗小妮娜的彼得下意识地回头,愣愣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坐在金属轮椅上的笑意温柔的年轻男子。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银色的金属轮椅上,英伦风格的亚麻色色西装优雅而斯文,温和秀美的面容丝毫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唯有从他眉宇间的温柔与坚定才看出时间对他的磨砺。而那双蓝色的眼睛如同倒映在清澈的小溪里的天空,清澈透亮,又含有独属于水的温柔与宽容,应该可以用种花家的一个成语来描述――温润如玉。
浅棕色的微微弯曲的头发柔软顺滑,有几丝发丝调皮地滑落下来,遮挡住了查尔斯的视线,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上五指纤细修长,随意的将头发向后一梳,很有一股子美国上流社会花花公子特有的潇洒劲儿。
美好的不得了。
像梦一样的美好。
彼得抿抿唇,小奶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点头,“嗯,查尔斯教授,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彼得。”查尔斯抬手,一条熟悉的项链映入眼帘,“斯塔克先生和我商量了一下,决定这条项链还是交给你保管,”略带孩子气地给彼得一个wink,“我和他都没看哟。”
彼得盯着项链上的吊坠,笑眯眯地伸出右手接了回来,“好,教授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好好保管它的。”
“我相信你,彼得。”查尔斯操控着轮椅绕到钢铁摇篮的旁边,弯下腰,仔细打量着小妮娜,忍不住露出一抹如秋日午后暖阳般温柔的笑意,“好可爱的孩子,她叫什么名字?”
“……妮娜。”
彼得认真地想了想,回忆起那个原本放弃敌视普通人类,甚至还救了普通人类的男子。明明已经决定放弃仇恨,明明已经决定不再怨恨任何人,好不容易才拥有一个家,却因为在救人时暴露了自己变种人的身份,而被普通人类警察以女儿作为人质威胁自己投降,他没有反抗选择了投降,但他得到了什么?他眼睁睁的看着女儿与妻子被杀害,看着他的家,又一次被普通人类摧毁。
上天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这个世界,真的值得原谅吗?
彼得深吸口气,偷偷望一眼拿起摇篮里的玩具兔子逗小妮娜玩的查尔斯教授,小妮娜眼睛亮亮的,两只小手摇着,“咯咯咯”直笑。
虽然好像会给教授添麻烦,不过……彼得偷偷看一眼跑去帮琴盖古堡的旺达和皮特罗姐弟,教授应该习惯了吧?应该。
“妮娜·泽维尔·古尔斯基。”
查尔斯动作一顿,手上的玩具兔子就被小妮娜抓住了,小妮娜开心地摇着手里的玩具兔子耳朵,笑得甜蜜蜜的。
查尔斯见小妮娜笑得开心,压下心里的惊诧与疑惑,笑着晃晃手上的玩具兔子,然后假装脱手让小妮娜把玩具兔子抱了个满怀。小妮娜笑弯了眼,“咯咯咯”地抱着玩具兔子扭过来扭过去的,白皙的脸蛋红扑扑的。
查尔斯点点小妮娜柔嫩的脸颊,直起腰,操控着轮椅面向彼得,表情有些淡淡的困惑,“彼得,你是说‘妮娜·泽维尔·古尔斯基’?”
彼得低下头避开查尔斯的目光,视线落在自己的右手上。被绷带包裹着的手指慢慢弯曲,又一根根慢慢地舒展开来,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木乃伊一卡顿一卡顿的伸展着麻木的手指,针刺一般的疼意顺着手指向全身蔓延,眨眼间就袭上心头,化作一根细长的铁线,紧紧勒住跳动的心脏,一点点陷进心肌里。
血色在眼前荡漾开来,就像是有一滴红墨水滴进一杯清可见底的水里,晃晃悠悠的在水里扩散,颜色渐淡,逐渐汇入水里,不见了踪影,但在下一刻,又有一滴红墨水滴进水里,未等它被水吞没,便又是一滴红墨水滴进,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红色充斥了水杯。
血色充斥了世界。
“妮娜,是亨里克·古尔斯基的女儿。”
有鲜血在指尖流出,不,应该是有鲜血从那枚吊坠涌出,缓慢,无声无息,却源源不断。
“亨里克·古尔斯基,是那个人的假名。”
鲜血吞没了项链,而那枚吊坠发出幽幽的诡秘艳红的光芒,美丽,但危险。
“九头蛇挖开了妮娜的坟墓……”
所有的学生在脑海里收到查尔斯要求离开的指令,很快在查尔斯和彼得的周围空出一片空地。
“他们发现妮娜还有微弱的生命特征,于是便通知了上级,九头蛇当时正好与威廉·史崔克进行着合作,所以决定将她带回基地,将她训练成对付变种人的武器。”
彼得再次握紧右手,坚硬的吊坠深深地陷进他的手掌心,视线微微一晃,眼前的血色消失,手上也干干净净,并没有任何的血迹。
“但在实验中,妮娜身体里的变种基因与实验的某种药剂发生冲突,导致妮娜身体缩小,但妮娜不仅仅是身体回到了婴儿时期,记忆也回到了婴儿时期。”
“彼得?”
查尔斯眉头一皱,看着眼前这个被他们从九头蛇手里救下孩童,有一股极为危险的不明气息在彼得身边环绕,自从来到X学院就没流露出任何异样情绪的孩童在此刻表情漠然,却无端端让人心底发凉。
“实验宣布失败。”
血色再度袭来,有冰块一块又一块的塞进他的喉咙里,划破他的喉咙,涌出铁锈味的血液,原本稚嫩的奶音里满满的血味,声线在冰块里支离破碎。
“彼得!停下!”
查尔斯推着轮椅滑近彼得,抬手按住彼得瘦削的肩膀,向来温和的眉宇间布满厉色,神色焦虑,“彼得,不要再说了!”
“失败的实验体被要求销毁。”
金色的光芒慢慢吞噬掉彼得瞳孔中的琥珀色,丝丝缕缕的金线在瞳孔里浮现,如同种花家精美瓷器上的纹路,诡异而瑰丽。
“在销毁途中,我的父母发现了九头蛇的存在,并以身份暴露作为代价救出了妮娜。”
“彼得·帕克!我命令你停下!”
查尔斯厉声开口,同时抬起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后轻轻点在彼得的太阳穴,“彼得,不用说了,我了解了……”漂亮的蓝眼睛猛地划过丝惊讶,眸色一沉,另一只手也搭在了彼得的太阳穴。
“……教授,”
彼得抬起头,被金光吞噬的眼睛有刺眼的金色光芒吞吞吐吐,透过这双眼睛,查尔斯的身影模糊不清,恍惚中,彼得似乎又看见了那片星空,那片映在那个人眼里的星空,那人胸前刺眼的艳红鲜血,金刚狼满是鲜血的双手,小狼女的尖叫,X24沾有血液的利爪……
以及,星空下,在美国政府部门的冷冻舱里悠悠睁开双眼的人,即使隔着覆盖着冰霜的冷冻舱的舱窗,但也能看出他容颜的秀美,他睁开双眼,矢车菊蓝的眼眸里,是苍茫荒芜的冰原。
彼得呼吸开始急促,胸口处的钝痛密密麻麻向全身卷席而去,眼前的世界在天旋地转,血色在弥漫。
彼得还记得,当时他就站在冷冻舱前,他愣愣地站着,浑身冰冷,近乎迟钝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研究人员来来往往,穿梭在其它数十个尚未开启的冷冻舱之间,有条不紊的检查刚刚苏醒的人的生命体征,在楼上,政府部门的领导正在讨论着研究人员在检查的人,有一两句话时不时落在他的耳边,击打着耳膜,震得他脑里隆隆作响。
批量生产。
绝佳的武器。
以及……无限克隆。
他们侮辱了超级英雄。
他们,怎么配拥有超级英雄?
为什么,好人总是结局惨烈呢?
彼得眸里的金色光芒暗淡下来,琥珀色的瞳孔再度出现在查尔斯的眼前,但少了些许光彩,如同最璀璨的宝石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幕布,灰蒙蒙的,不见光芒。
“彼得?”查尔斯放下手,手搭在彼得的肩膀上,掌心的暖意透过衣料传到他的肩膀上,融进肌肤里,无声无息的温暖了彼得几近无温度的身体。他的声音温柔,像阳光下潺潺流动的山林里的溪水,带给人安宁和平静,“你在疑惑什么?”
彼得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动作有些僵硬,眼神里的情绪微微波动,缓慢,但是很坚定的敲打着瞳孔里的冰块,很快的,冰块开始碎裂、消融,浸湿了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睛在阳光下发着光。
“教授,”
彼得的声音干涩,稚嫩的童音里满满的疑惑不解。
“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好人,但他们被杀了,并且还是他们在CIA里的朋友下的手。”
“我的叔叔婶婶也是好人,我和妮娜也没有伤害过其他人,但是我们却被人追杀。”
“在家里被追杀的时候,梅向邻居求救,希望他们可以帮我们打电话报警,但他们没有。”
“明明前不久,他们家里的老人突然昏倒的时候,是梅及时救醒了老人,因为他们不在,还是本开车送老人到医院,还付了老人的医药费,最后也没让他们还。”
“但是为什么,他们就不愿意打一通报警电话呢?我们也没有求他们开门救我们,不是吗?我们也不希望他们因为我们遇到什么危险,可是他们明明在家,却装作不在家,无视了梅的求救,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们是好人吗?我们不是好几年的邻居吗?”
彼得突然觉得眼睛发涩,掩饰地低下头,避开了那双满是担忧怜惜的蔚蓝色眼睛,张了好几次口,才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个他从成为精神体,到经历那个令他作呕的未来,直至现在所纠结了数年的问题――
“如果好人不会有好的结局,那为什么还要当好人呢?”
遇到危险时,人人都希望超级英雄拯救他们,而谁来拯救超级英雄?
危险过去后,还有谁会记得超级英雄救了他们?谁会记得超级英雄也会受伤?超级英雄为普通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普通人有为他们担心过、考虑过吗?有人心疼他们的牺牲,惋惜他们的失去吗?
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复仇者,X战警,以及其他的超级英雄,为什么要保护这个伤害他们的可笑至极的世界?
他们牺牲了一切,抛弃了所有,以身犯险去与侵略者战斗,去对付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保护了地球,保护了普通人类。然后,他们得到了他们所保护之人的咒骂与侮辱,得到这个世界的伤害与恶意。
他们本不应该失去一切,更不应该面对这个世界的恶意。
人类,没有资格拥有超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