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尼亚将打火机点燃朝台上扔,火星落在提前布设好的透明燃剂上,骤然泼溅大片橙红,窜着往怪物身上缠绕,再佐以密集弹网。
无数挥舞的触肢包裹成茧,一层层烧焦脱落又一层层增生,匍匐爬动时,让周围警员都不住后退。
尖叫与呼叫支援声沸腾一片,塔尼亚躲开挥毫般斜扫过来的触肢,看见包裹的肉瘤一瓣瓣绽开,露出中央的人。
加布丽尔坐在怪物肩上,一条腿搭着另一条,十指交叠在膝头,如同坐在下午茶桌前那样从容优雅,她撩开金发,舞台妆涂抹的唇色鲜红夺目,是这片血肉森林中心带毒的花蕊,“你知道吗?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想掐死你,”她微笑着说,“真遗憾,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不会错过。”
笑容收敛,目色转瞬过凶狠刻骨,划过嘴唇的手指朝她一扬,“Adieu mon amour.”
触肢重新收拢,怪物拖着焦燃残躯朝舞台之下的破口钻,警员们难以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携主人消失在地下。
塔尼亚点开手机,查看她刚借机放在加布丽尔身上的追踪器信号,红色GPS信号沿下水道线路闪烁,半晌就被掐灭了。
真敏锐,她想,好吧,也不是很意外。
很难形容推测出真相时她的心情。凶手是她自以为的好友,她们在同一间宿舍共同生活了三年,从最初的陌生到后来的默契无间。加布丽尔在她生日时将整蛊玩具藏在她被子里逗她,考试前夜躺在同一张床上紧张地抵足而眠,夏日突遇阵雨时会抓着她的手,飞快踩过水泊中的斑驳绿荫,房檐阴影下抬起一双促狭含笑的眼。
但也是同一双手将她推入死亡,先前刻意忽略的情绪漫上舌根,回味成苦涩草汁。她发呆盯着洞口,半晌才听见手机在响。
很多未接信息,最新来电是迪克打的,接通后就听到对方关切的询问声:“缇亚?我接到通知说你的学校里发生了袭击,谋划者和凶手极有可能就是跟你同宿舍的女生,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迪克,”她轻声问,“假如凶手可能是自己身边的朋友,在发现时感到犹豫,是因为自己的软弱和自欺欺人吗?这是对受害者的不公吗?”
“哦……”对面声音一下子软和下来,徐徐道,“会感到犹豫和不忍,正是我们与罪犯的不同之处。所有的坏人在露出马脚之前都惯会伪装,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为之心碎。或许等你回来我们可以谈一谈。”
“我没事,”她重新扬起语调,“我猜你们现在又有得忙了,先不耽搁你啦!”
“有什么烦恼都可以告诉我,甜心。”
挂断电话,塔尼亚舒了口气,将注意力放回事件上。既然警察会出现在这里,说明她的计划进展顺利,圣殿门教与约翰瑟·格里姆肖想必都已被抓捕,加布丽尔凭自己一个人也逃不了太久。
这一系列案件,是否能就此落下帷幕呢?
*
在哥谭背光的阴影中,有一条所有罪犯心照不宣的铁律——被蝙蝠盯上的人是逃不掉的。他是伴随黑夜而来的厄里倪厄斯,是没有踵部的阿克琉斯,作为他耳眼的滴水兽与石像鬼遍布哥谭。只要他盯上你,那一席鬼魅披风很快就会如招魂幡拂上后背,所以——永远祈祷自己不会被哥谭恐惧的余光扫到。
下水道通往海港的地下通道口,快艇泊在污水之上,几个黒帮马仔装扮的跳上按,肩上都挎着突/击/步/枪,为首的男人吹了声口哨,朝通道深处喊:“时间到了,按照约定我们来送你出去。”
喊声在空旷通道中回荡出阵阵涟漪,半晌一个浑身被黑袍遮掩的人才缓缓走出,摇曳挥舞的怪影在她背后滋生大片,似一片寄生跟随的诅咒。
她打量对面一行人,嘴唇一挑:“约定的人数可没有这么多。”
男人嗤道:“现在全城的警察和那群蝙蝠都在找你,你以为偷渡出去有那么容易?我这都是为了交易安全。”
她沉默片刻,忽然不屑地冷笑起来:“你知道这是谎言。你们拿的枪可不是为了对付警察的,船上想必还有麻醉注射剂和束缚带吧?想抓我是不是?告诉我,你们是谁派来的狗?双面人还是企鹅人?”
被她识破,男人索性一挥手,枪口对准她,“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乖乖跟我们走就行。你和黑面具有关系,所以才有那么点价值,不然我可不会这么客气地跟你说话。”
“你以为自己在演港片吗,真够蠢的。”
见对方不买账,男人干脆下令武力制服。加布丽尔打了个响指,身后盘旋的阴影顿时狂涌成实体,摧枯拉朽地扫击过逼近的人。对面被这突然出现的怪物吓坏了,顿时举枪射击,密集子弹打在血肉上发出沉闷声音。
阴影怪物被倾泻的火力逼退,隐约萎靡。男人正欲指挥向前,头顶忽然想起呼啸车声和尖锐警笛。他一顿,被怪物逮住破绽险些击穿胸口。
电光火石间的一衡量,男人愤愤咬牙,转身跳上快艇,“条子来了!先走!”
这群人才一撤离,上方就响起纷沓的脚步声和对讲机呼叫声,循声追来的警察简直和闻到腥味的苍蝇一样令人厌烦。
加布丽尔坐上怪物的背,它驮着她在错综复杂的下水道网中狂奔,直到追逐的脚步声彻底消弭才停下。
她打开手电,下水道是这城市没排泄干净的肠道,充斥恶臭与**污泥,寂静中只有老鼠簌簌跑过的声音。她曾经看过一部电影,讲述主角为了复仇,十九年一直生活在下水道以老鼠蟑螂为食。她永远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但如今受她控制的圣殿门教被围捕,她自己被全城通缉,监控与搜索信号覆盖每个角落,她又该如何,都是拜她亲爱的挚友所赐。
这么想着她又想笑了,正因如此她才爱她,但就像海伦娜对狄米特律斯——要是除了狄米特律斯之外,整个世界都是属于我所有,我愿意把一切摒弃。
但这是不可能的,对吗?
她抚摸着身下的生物,它畸形但忠诚,怪异但愚昧。T病毒感染的生物再生能力极强,但连续受到重火力攻击,又无以补充进食,触肢与头颅都枯萎垂落,感受到抚摸又勉强扬起轻蹭,破损而湿润的无数只眼睛注视着她,和曾经一样。
如果它没有受伤,那么她还有可能逃出包围,但在这荒芜恶臭的下水道又该去何处觅食。
她将头颅与它变形的脑袋倚靠在一起,手指轻柔抚摸它肉瘤横生的背部,轻轻说:“丽莎。”
“记得我跟你讲过的睡前故事吗?再婚的继母将继子引诱到地下室装苹果的箱子前,趁他探头去拿苹果时压下箱盖,切断了他的头颅,又用他的肉煮了一锅汤。晚饭时父亲夸赞汤的鲜美可口,只有妹妹看出端倪,找到了哥哥的尸体,将残肢埋在了栗子树下。最后,树上飞出一只小小的鸟儿,唱着歌飞走了。”
“你说,你是哥哥、妹妹、还是那只鸟儿?”
它茫然无知,只是用不含杂质的眼睛注视着她。
“好吧,我又忘了你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了。”她笑起来,一边如安抚孩童地抚摸着,一边将自己的手指、臂膀、血肉一点点喂进它的口中,“来吧,慢慢吃,从这里开始,到皮肉,再到骨髓……一点都不要浪费哦。”
无边的黑暗中,只剩下温柔呓语,和孩童吮/吸/母/乳般细微的咀嚼声。
*
黑面具罗曼·西恩尼斯得知女儿闯出的祸事时,心中一丝波澜都没有。
作为一个曾经亲手纵火烧死双亲的罪犯,他的脑子里没有一点亲情的余地,认为所谓的孩子不过是消遣的副产品。另一方面,作为社会达尔文主义和马基雅维利主义的信奉者,他又发自内心轻视女性,软弱无力的生物,狮群换届的牺牲品,偏偏他接连两个无心造就的孩子都是女孩。
他从不打算将女儿列为自己的继承人,充其量当个装饰品就好。
当他听闻女儿胆敢杀人,心中反而燃起一种怪异的愉悦感,果然是他的基因,哪怕身为女人也不会是软弱的羔羊。第一次意识到自身血脉的延续实感,和第一次戴上父亲棺木雕琢成的面具一样,那种心神与灵魂同弦震颤的快//感,比啜饮绝世陈酿更令人着迷。
如此,他便不吝于给女儿一个机会。犯罪又如何,只要金钱和权力关系到位,哥谭法院就是有着旋转迎宾门的度假酒店。他吩咐人去安排律师,心中已经计划好自己该怎么扮演一个爱孩子却忙于工作忽略照顾的好父亲形象。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女儿。
推开那孩子的书房门,架子上摆满戏剧作品,桌上摊着一本《俄狄浦斯》,书页翻卷微皱,似乎品读过许多遍。他拿起来,想着自己也曾读过,而这故事带给他的唯一启示就是,从孩童迈向成人的道路上,最关键而不可或缺的环节就是弑父。
窗帘被夜风吹卷,窗外忽然映出凄厉怪影,在地板上拉扯出崎岖轮廓。
一只形态可怖沐浴鲜血的怪物在他眼前流进窗子,匍匐涌动着逼近。
他立刻拔出自己的配枪射击,清空弹匣也没能延缓对方的步子,后背贴上墙壁时,那颗残忍冷酷的心脏罕见地感觉到恐惧。
书本掉在地上,怪物冲他张开嘴。
它叫他:“父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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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小夜曲V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