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对我有意见。
无缘无故的?
还是……由来已久的?
阿特米希亚不知道,她也不问。总之,她不过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庇护罢了,就算他实际上是想杀了我,可他也还没杀不是吗?
不管是什么,都比这过去的两年要好吧?
又是可爱的小黄车。
切斯把车停到了医院门口,他拿着一包汉堡之类的东西,正热切的分享给阿特米希亚。
少年人。
阿特米希亚想。少年总是活力十足,热忱善良。
少年总是永远鲜活
“谢谢。”她接过一包薯条,尝了尝。
其实阿特米希亚不喜欢吃快餐,她不喜欢一切油腻滚烫的食物,更何况今天早上康斯坦丁煮的面很好吃,她已经吃的很饱了。
回想起今天早上,“光之吧”也许真的是什么很糟糕的话题,康斯坦丁抬眼看她,眼神复杂。
可那眼神里有什么呢?怨恨?还是难过?
阿特米希亚不知道,她也不问。
一包薯条还是很快见底,因为切斯的热情实在无法拒绝。阿特米希亚从口袋里抽出一包纸擦了擦手,一点薯条屑掉在了白色圆领衫的边缘,但好在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嗯,晨星小姐?”切斯突然开口。
“叫我阿特米希亚就好。”她点点头 ,示意他继续。
“啊,是这样。”他挠了挠头发,依旧保持着趴在驾驶座上的姿势。
“你知道的,前几年你很出名。据说不仅驱逐那些普通的恶魔轻而易举,甚至那些高等级的恶魔也难不倒你,还有人说,就连魔鬼本尊遇见你也要礼让三分——”
“谣言。”
她打断了他的话,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
“切斯,如果我真的那么厉害到魔鬼见了我也要退避,那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呢?”
“呃……也许是在你和魔鬼的大战里你落败了?”
回应他的是阿特米希亚不能自已的笑。
“别把他想的太弱,切斯。实际上,我并没有能与之一战的资格,甚至,我都没有想过要反抗。只是路西法要我输,我就一败涂地了。”
“这么说你真的见过魔鬼本人咯?”
她眨了眨眼睛,答非所问道。
“没人能拒绝的了魔鬼的诱惑。”
“……这样啊。”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那约翰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吗?”
“他没问过我。他对这个根本不好奇。”过了一会,阿特米希亚看着切斯笑了笑。
“谢谢。”
“什么?”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这样多的话了,久到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还会有其他的表情。”她依旧用那种看小孩子一般柔和的神情看着他。
“所以,谢谢你,切斯。”
可他却别扭的不得了。
“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我妈。”
“是么?可我已经活了快五十年了。”
“真的假的?”
“假的,其实也就不到四十年而已。”
切斯睁大了眼睛。
“可你看起来也就二十左右……”
“我们一旦选择成为巫师,那么在十六岁生日立下契约后,就可以延缓衰老。有的女巫活了七百年,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刚出头而已。”
他张成圆形的嘴还是没有恢复成原状。
“那这样……真好。”
“好么?”她语气淡淡,看向窗外的医院大门。
“和魔鬼做交易,就注定要被上帝所抛弃。而一旦被魔鬼所厌恶,那我们还能寻求谁的庇护呢?”
寻求谁的呢?
还有谁,愿意提供哪怕片刻的安稳呢?
她那些曾经同窗数载的同学,曾经在她光芒万丈时结交的故友,还有她曾愿意为之付出灵魂的一切。
全都抛弃她了。
这世界上已没有她的容身之所,而她只用了短短不到四十年,就已经看破了这个道理。
康斯坦丁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表情不大好。
实际上阿特米希亚就没见他的表情好过。
“切斯,去阿尔瓦拉多。”
回公寓?
阿特米希亚愣了一下,她本以为要去康斯坦丁说过的那个图书馆的。
“晚些再去那。”他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
她点点头,没说什么。
上楼之前,阿特米希亚看到旁边有一家中医店,她告诉康斯坦丁自己去对面买点东西,康斯坦丁看了看还亮着的天,说自己就在这看着。
然后,他点燃一支烟。
阿特米希亚看着烟尾亮亮的小火星,她张了张嘴,但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她很快的跑去了药店,买了东西又跑回来。康斯坦丁手里的烟刚好抽了一半,看见她走过来,转身上楼。
进了房间以后,阿特米希亚泡药材,康斯坦丁找胶碟。两个人在干什么谁也不知道,明明待在一个屋子里,却都活的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过了一会,等到厨房里传出淡淡的药味,客厅里又传出唱片的声音时,两个人这才各自从自己的天地里探出头来。
但他们只对视了一眼,就又都转了回去。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瘦削的、微微驼着背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手上还拎着一个袋子。
“一个新的灵异案件?”带着点取笑的语气,他看向屋子里的康斯坦丁。
厨房里的阿特米希亚用勺子搅了搅,锅里浓稠的黑褐色液体冒了个泡,一种更为浓烈的药香气涌了出来。
“看来是个大案子,你终于等来做大英雄的机会了。”那个看起来文弱的男人继续笑着说到。
“等了好久,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啊。”
“你又在取笑我。”康斯坦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点好颜色。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那男人耸耸肩。
阿特米希亚还是在厨房里,安静的就好像自己根本不存在一样。锅里的药剂翻了几滚,她舀出一勺来尝了尝。
她已经很久没熬过药了,甚至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熬出来的东西还有没有用。
熟悉的味道,但好像总是缺了点什么。
厨房以外,康斯坦丁和他的朋友聊的很开心,而阿特米希亚在里面听到了虫鸣……
虫鸣?
她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手一抖,玻璃杯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这声音很大,引得外面两人都回头看去。意识到了什么的康斯坦丁立刻停止晃动放着尖叫甲虫的烟盒,虫鸣声停止了。
“抱歉。”
她从厨房里出来,看了看这两人。
“但……那是尖叫甲虫吗?”
那男人推了推眼镜,惊讶道。
“阿特米希亚?”
她这才仔细的打量他一眼。
“毕曼?”
“天,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
一旁的康斯坦丁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毕曼很激动,一直问阿特米希亚为什么消失了好久,过了一会,又开始问康斯坦丁她为什么在她这。
两个人都是懒得解释的人,但又不得不解释。所以最后抛给毕曼的答案就是几句没有因果的话,只留给他自己去想。
毕曼走后,阿特米希亚把熬好的药递给了他。
“你可以试试这个。”她又补了一句。“会让你的肺舒服点。”
“是吗。”他语气淡淡。
阿特米希亚也不生气,而是自己坐在了椅子上。餐桌上依旧放着毕曼给他的东西,装着甲虫的烟盒也在其中。她试探着碰了碰那个盒子,却在下一秒被康斯坦丁突然伸手扣住。
烟盒,还有手。
他的手心温暖干燥,指腹和指节处带着施符咒留下来的硬茧。
她突然想起某个少年。
阿特米西亚抬眼看他,而他慢慢的收回了手。
“那是艾米提威镇的甲虫。”他解释道。
“这虫子的声音对于……”他顿了顿。“对于恶魔和女巫——”
“对于我们这些堕落的东西、反上帝信魔鬼的邪恶生灵,这叫声难以忍受。”她替他补充。
“没什么的,约翰,这是很正常的称呼。”
他没说话,清俊的五官里透出一点称得上是怜悯的神色。
“这不像是约翰·康斯坦丁会有的表情。”她玩笑道。“更像是什么圣父之类的。”
“我并不是觉得你可怜。”他说。“也不是同情你。”
“只是觉得我可笑?”她歪着头问了一句。
“觉得我这种既被上帝抛弃也被魔鬼厌恶的东西,渺小卑微的可笑,是吗?”
“不。”
他摇头,好像有些焦躁。
“可我是这么觉得的,约翰。我是这么觉得的。”她很用力的点头,想要证明自己确然相信这一点似的。
“约翰,我觉得我很可笑。可怜,又可笑。”
公寓里安静的不得了,许久,房间里有了打火机点燃烟卷的声音。
那种惨淡的白色烟雾又一次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无论是哪一边,似乎都觉得这种距离让人无比的安心。
“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被上帝抛弃,柯里昂。”他说,又深深吸了一口烟。
“而我也不想去魔鬼那边。”
“地狱很可怕。”
“对。地狱很可怕。”他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看着她。“而你曾经以魔鬼为信仰。”
“术士的圈子对出身向来宽容,而你这指责对于一个生来就和恶魔为伍的女巫来说,也太过分了。”阿特米希亚抱着手臂,身体向后靠向椅背。
“那我现在后悔了,为生来就无辜背负的罪后悔了,可上帝的门为我打开了吗?”
没有。
他很清楚这个答案。
上帝从不为自己放弃过的任何人重新打开大门。
“所以你就幼稚的想和魔鬼一战吗,柯里昂?——”
“你到底是从哪知道我姓柯里昂的呢,约翰。”
他不说话了,又狠狠的吸了一口烟。
那惨淡的白色烟雾呛得阿特米希亚咳嗽了起来,所以她侧开了身体对着的方向。
康斯坦丁看了她一眼,把还剩一大截的烟扔在地上。
“我们到底在哪见过呢。”她自言自语。
“但除了后来听说的名气,我对你实在没什么印象。”
“阿特米希亚·晨星怎么可能记得住我。”
她抬眸看他,一双黑色的眼睛里冷静又克制。
“就是,阿特米希亚。没有晨星。”
“所以,柯里昂?”
“就是,阿特米希亚。也没有柯里昂。”
他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