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杨过?
段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果然看到一名年纪同他相仿的少年正吊儿郎当站在巷口,与男人们对峙。
见段誉抬头,少年的目光从大汉们身上收回,漫不经心地在他脸上打了个转之后,就又重新撇了开去。
“没什么意思,”名叫“杨过”的少年抛了抛手里的石子,方才他便是用其中一颗石子砸停了挥棍的大汉,“我只是过来孝敬各位大哥罢了。”
“孝敬?”男人们被气笑了,“就这么个孝敬法?”
“当然不是。”杨过从怀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颇为可惜道,“我是诚心诚意要孝敬各位大哥的,只是大哥们既然不信,那便算了。”
说罢,他竟然真的转身就走,也不理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段誉。
“等等!”有免费送上门的银两,男人们自然不可能不要,“大家都是在这嘉兴城里讨生活的可怜人,何必弄得这么生分,杨兄弟你说是不是?”
杨过似乎嗤了一声,这声音极轻,别说男人们听不见,就连距离稍近的段誉也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毕竟,当杨过重新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分明挂着真诚又恳切的笑容。
“大哥们说得对,我杨过无父无母,想要在嘉兴城有一个立足之地,还得多仰仗各位大哥。”杨过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来,将钱袋子递给距离最近的那名大汉。
段誉眼尖,立刻认出这钱袋便是自己今日遗失的那一个,心里顿时又急又气。
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俊秀少年郎非但不是来救自己的热心人,反而还是先前偷了自己钱袋的无赖扒手!
仿佛注意到了段誉愤愤不平的目光,杨过在将钱袋递给大汉的刹那,飞快地转头朝段誉使了个眼色。
看什么?
见杨过这个小偷竟然还对自己挤眉弄眼,段誉不由得愈发生气,张了嘴就想把这些谋取不义之财的家伙给狠狠训斥一顿。
“啧,呆子!”大汉们这会儿已经打开钱袋,准备数一数里面究竟有多少银两,而方才还点头哈腰的杨过却在此时忽然转身,拽起段誉就往巷外冲去。
“该死,被骗了,这里面全都是石头!”大汉们愤怒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石头?
没等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段誉就已经被迫跟着狂奔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跑往哪个方向,也数不清一路上究竟撞到了多少行人,说了多少声抱歉。
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杨过紧紧攥着,热意与汗水源源不断从对方掌心传来,也带来了一种于他而言全新的前所未有的感受。
两人最后躲在了一处桥洞底下,杨过甚至还顺手拿了边上废弃的两只竹筐,一人一个顶在了头上作为伪装。
大汉们气势汹汹地追到桥头停住,四五双眼睛同时往周围张望着,试图找到二人的踪迹。
段誉立刻屏住呼吸,紧张又不安地透过竹筐缝隙观察外头的情形。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他飞快地翕动着嘴唇,好像只要这样不停地默念,就真的可以施展障眼法,让旁人无法发现他们。
“这两个兔崽子还真他娘的能跑!走,咱们去城西把杨过那小子的窝给端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看他到时候能往哪儿去!”
说罢,一帮人风风火火地过了桥,竟当真朝城西去了。
段誉松了一口气,摘掉竹筐刚想起身,结果双腿一阵酸麻,又跌回到了地上。
嗤!
杨过见他狼狈,心里倒是十分快意:“这呆子脸皮白白嫩嫩,竟比我还像个姑娘。不如我吓他一吓,看他的胆子是不是也和姑娘家一样小。”
正巧这时有一只大灰耗子窸窸窣窣地往段誉身旁窜,于是杨过当即出声提醒道:“呆子,还坐着呢?老鼠都要咬你屁股了!”
闻言,段誉果然大惊失色,整个人跳起来就朝杨过扑去。
“哎哟,别——”
扑通!
·
“阿嚏!”
在河里一泡,杨过和段誉的衣服全都湿透了。为了避免染上风寒,他们只能把衣服脱下来等晾干了再穿。
只是和几乎赤条条的杨过比起来,段誉却仍然留了一件中衣在身上,哪怕被风吹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也不肯彻底脱光。
“你莫非真是个姑娘不成?”见段誉冷得嘴唇都有点发白,杨过认命地又往火堆里添了把柴,好让火生得更旺些。
段誉感激地看着他:“杨兄弟你真好,你路见不平从那帮坏人手里将我救下,可是我却连一只老鼠都害怕,还连累你一起掉进河里,如今又劳烦你照料我,我实在太没用了……”
段誉絮絮叨叨的,嘴里只念着杨过的好,反倒忘了罪魁祸首正是杨过。若非杨过偷了他的钱袋,又哪里能折腾出后面这一串事儿呢?
说实话,杨过也从没见过这种被卖了还眼巴巴替人数钱的傻瓜。
不过倒也奇怪,他虽然心里仍然对段誉嫌弃得紧,但是埋汰的话一时半会儿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那头段誉自顾自念叨了半天,终于口干舌燥地停住话头,然后四下打量起来。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窑洞,洞里虽然宽敞,可是除了些没用的瓶瓶罐罐,就只有一张破草席。
然而,这就是杨过的家,真真叫一个“家徒四壁”。
“别看了。”杨过用棍子扒拉着火堆,瓮声道,“我家又破又烂,莫要脏了你的眼。等衣服干了,你就赶紧走吧!”
“我……对不住,我登门是客,的确不该未经主人家同意随意乱看。杨兄弟你别生气,我不看就是了。”段誉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好不容易结识这样一位俊秀又热心的少年人,自然不肯轻易离开。
杨过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呆子的脾气竟是好得离谱,好像只要占着理,就怎么也不会惹怒他。
“听你口音不是嘉兴人,也不像是从周边几个城镇过来的。”杨过难得关心起一个外人,“你家中长辈呢,他们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面乱跑?”
幸亏是遇到自己,否则这会儿估计连裤衩子都被人扒去了。
再倒霉一些,还可能会被卖到南风馆或者煤窑里受人磋磨,总之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家和亲人团聚。
“我……我家在千里外的云南大理,这趟是偷跑出来的。”段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出发的时候,我正巧遇到一队镖局的人,他们说是要护镖到嘉兴,我付了一些银钱,他们便将我捎上了。直到数个时辰前他们交了镖,这才分开。”
“这么远?”杨过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要偷跑出来,你爹娘对你不好吗?”
段誉连忙摇头:“他们待我极好,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段誉一脸苦闷:“只是我爹非要我学武,我不听,他便要拿戒尺打我手心。好不容易逃去我娘那里安生了一段时日,结果我娘也劝我学些武功傍身,免得教人欺负了。可是我身边有家仆护着,就算遇到恶人,我也能晓之以理,让他们明理向善。以暴制暴,总归是落了下乘……咦,杨兄弟你怎么不说话了?”
杨过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耳朵,面无表情地望着窑洞顶端发呆。
为什么不说话?
呵!他怕自己一张嘴就忍不住笑出声,笑自己平日里偷鸡摸狗,混账事做尽。这回难得发一次善心,却是担心了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少爷。
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