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挽云是个很难捉摸的人,他忽然换副面貌,就难辨别哪个才是他的本性。
他连言语、神情、气质全都换了,这都是用来判断一个人最基本的标准,如果随时都能改变,就让人很难去信任他,不知道对方表现出来的是真是假。
现在他看起来和花满楼更像了。
在假银票出现不久,陆小凤就被捕快请进牢了一回,见到了老朋友妙手朱停,印版泄露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朱停知道陆小凤和花满楼也很小就认识,出了这回事不可能不管,但他享受惯清福的人一刻也不想再待在牢房里吊着,请来陆小凤把自己知道的全倒出来,早一天破案,他早一天解脱。
有一个人能仿制朱停的手艺,就是他的师兄岳青。
但他的师兄七年前已经得瘟疫死了,唯一能找的线索就是他的女儿,岳青的女儿胸口有鲁班神斧门刺青,只要找到她就能知道线索。
陆小凤从银票上的酒渍胭脂推断出银票出自挥霍之地,银票都是大数目一般人用不起。
他的好朋友,天天跟在楚留香身后奢望传授轻功诀窍的司空摘星,告诉了他一个可能的地方,极乐楼。
司空摘星偷过花满楼的玉坠,花满楼又是楚留香的朋友,这个人情他当然得送。
躺棺材被抬进极乐楼,每个人都拿到一张面具,进这个地方不能互通身份,必须戴上面具,只要遵守规矩,这里就是人间天堂。
花挽云戴上面具遮住半张脸,抚摸面具嘴角弯起温和的笑意,温雅谦和如晴空下的镜湖,春风一过湖水浅浅生波。
他带着笑,平静而愉快的笑,好像永远不会生气,面具下的眼睛打量这个销金窟。
“你平时的样子和戴面具的时候,和以前简直完全反了过来,但有时候我觉得这个才是你的本性。”
楚留香低叹道,对方在江湖上突然冒起,不凭武功就能获得威望敬重,与他的形象和为人分不开。
陆小凤摸着自己的胡子,好奇问道:“他以前也戴面具?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要戴面具当然是为了隐藏容貌身份,那天楚留香讲的故事要是真的,花挽云的确有两个身份。
没有人回答他,花挽云已经移步走在最前面,楚留香紧跟身后,司空摘星要不是和他们一起过来,还以为花挽云已经被人调包了。
见了这瞬息之间判若两人的本事,决定以后在他面前尽量降低存在感,能不搭话就不搭话。
一楼是寻常富商赌客,丝竹乐声和清脆的银钱声传来,花挽云嘴角含笑,抬手五指一张,垂落下一个玉牌。
这是极乐楼贵客身份的象征,去寻常人去不了的二楼畅通无阻,花家果然有排面,对把守在二楼的守卫亮出玉牌,对方恭恭敬敬弯腰行礼:“公子请。”
“客气。”花挽云微笑点头,他对一个不起眼的守卫依然尊重,那守卫似乎很诧异,投过来一眼,对方走过去不再看他,他站着的身子却更笔直了。
走到长廊中,屋檐下挂遍红灯,灯光照在他们的面具上,花满楼道:“我忽然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你,我一贯觉得我看一个人是很准的。”
他没有称呼“前辈”,是因为他也拿对方当做朋友,这里每个人都忘了他们相差一百年这回事,“你有时候好像很离经叛道,把别人都不放在眼里,有时候又很温柔体贴,现在我也看不透你在想什么。”
花挽云走在前面,声音中带着不可察的愁绪,低声吟道:“青青的刀是青青的,青如远山,青如春水,弯弯的刀,圆圆的月……”
没人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这好像是一首简单的小曲子,又想是人有感而发随口编出来的。
他们都听得懂内容,但都不知道花挽云为什么吟起不知名也没什么内容的小曲子,弯弯的刀,圆圆的月,除了圆月弯刀再没有什么内容,他们听出了愁绪。
花满楼和陆小凤都望向和他一起来的楚留香,对方想摸鼻子却被面具挡住了,他的确听得懂,摇摇头道:“他想家了。”百年前的家,一个让他既讨厌又思念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