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从不说谎,他说知道,那就一定知道,他说不想告诉你,那你就算跪下来求他,他也一个字都不会说。
这世上绝没有人能逼他说他不想说的话,更没有人能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陆小凤轻轻叹了口气:“我以为你肯让我进来,就还当我是你的朋友。”
“你可以这么以为。”西门吹雪淡淡道:“虽然你拆了我的房子,又公然羞辱于我,但你总算救过我一次,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我也可以当成从未发生过。”
陆小凤目光顿时温暖起来,还没温暖多久,又陷入一种莫名的迟疑,试探着道:“穿越司?时救局?”
“什么?”
陆小凤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即便我们还是朋友,你也不肯告诉我?”
西门吹雪道:“是。”
“为什么?”
“没有原因。”
陆小凤苦笑:“这我倒是好奇了,他到底是什么人让你忌惮至此?莫非连你也怕了他?”
西门吹雪道:“我只怕一种人。”
陆小凤道:“哪一种?”
西门吹雪道:“啰嗦的人。”
凉风卷着花香入窗,天色更沉了几分,他看了眼窗外:“太阳就快要落山了。”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太阳落山之后西门吹雪是不见客的,他忽然这么说,也是送客的另一种说法。
能让西门吹雪如此委婉的送客,陆小凤还是第一个。陆小凤也很乖觉,他当然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他已准备起身告辞。
屁股刚离开座位,高月忽然道:“之前跟你交手的时候,我发现你剑法中有一个致命的破绽。”
西门吹雪看着她,既没有问,也没有催促,只是看着她。
高月道:“做个交易怎么样,你给我一点线索,我把这个破绽告诉你。”
不可否认,这实在是个充满诱惑的交易,是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无法抗拒的交易,若有谁跟你说她发现了你的破绽,并打算告诉你,那么你最好跪下来听,听完再朝她磕三个响头。
因为她的话能救你的命。
西门吹雪当然不会跪下来,他甚至直接起身走了,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高月:“……他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道:“就是不感兴趣的意思。”
高月轻叹道:“这条线索算是断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接着守株待兔?”她想起薛冰,想起趁机来捞一笔的柳如钢,很容易得出结论,那人一直在暗中盯着陆小凤,被动等待只会等来更多被利用的替死鬼。
陆小凤道:“这个主意简直蠢透了,我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就算查出来什么,也全部都是他想让我知道的东西,这条路走不通。”
他看着愈发暗沉的天色,沉声道:“火是从云家庄开始烧起来的,我们去云家庄!”
……
高月和陆小凤离开之后,西门吹雪居然也在收拾行囊,他一向没有夜晚外出的习惯,可这次他走的比谁都急。
深秋的风很凉,凉的透骨。
老管家替他牵马出来,目光中满是担忧之色:“你的伤还未好全,今夜便要动身吗?”
就算经脉损伤都要养上许久,更何况他这是断脉重连,高月的手艺也实在不怎么样,他就算什么都不做,都会时常觉得疼痛难忍,而现在他却要骑上马,飞奔在深秋的夜晚。
“无妨。”
他一点也不像重伤初愈的样子,天底下也没有一个重伤初愈的人会像他这么拼,快马加鞭,昼夜兼程,十天之后,他见到了漫天席地的黄沙。
西域,玉门关外。
天阴,冷风如刀。
若站在黄土坡上,极目望去,还能见到远方白皑皑的,飘着雪的山脉。
一个偏僻少人的小镇就坐落在这片黄沙之中,与雪山遥遥相望,在日光彻底消失之前,西门吹雪总算踏上了这个小镇。
小镇已荒芜,看起来像是古时候行军打仗时留下的驻地,里面没有一户人家,却有一间客栈。
西门吹雪走了进去。
客栈很大也很新,外面是用黄土和石块砌成的,里面的墙壁涂了雪白的石灰,看起来很干净。里面有四五张桌子,还有十七八条凳子,也都很新,很干净。
一个穿着灰色衣袍的人站在红木柜台后面,走进客栈里的人很难会注意到他,他站在那里,简直和客栈里的桌子,椅子没有什么两样,西门吹雪进去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话,眼睛一眨也不眨,冷冷的瞧着前方,若非他的胸膛还在起伏,他的心脏还在跳动,西门吹雪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
西门吹雪走过去,将一块令牌放在柜台上面。
见到令牌的一瞬间,这个好似死人的人,一下子就活了过来,他的眼珠开始转动,喉咙开始发颤,就连仿佛浇筑了石灰一样的面孔也开始活动起来。
“不知尊驾来此有何贵干?”
西门吹雪道:“我在这里等他十天。”说完,直接进到了客栈里面去,再没说一句别的。
灰衣人没有问那人是谁,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赶快去送信,一时一刻也不能耽搁。
第九天,西门吹雪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烛光投在雪白的墙壁上,来人穿着一身花纹繁复的锦衣,衣服的胸口刺绣着人面蛇身的怪物。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两鬓满是霜白,一张脸虽然没什么皱纹,但那双眼却是饱经风霜,历尽千帆的眼。
眼中带着浓浓的笑意。
“稀客呀,多年未见,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父亲。”
西门吹雪端坐在椅子上,乌鞘剑被他拿在手里。
他道:“我从未将你视作我的父亲,我希望你也能记得这一点。”
锦衣人笑了笑,目光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只要我认就好,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的,一定有很特别的事。”
装着毒血的琉璃瓶被丢在桌子上,西门吹雪冷冷道:“这是中了紫水晶之毒人的血,这种毒只有你的魔教才有。”
“当着我这个教主的面,你好歹应该称一声罗刹教才是。”锦衣人的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冷意:“你是为了这毒来的?”
谁也不会想到,武林中人人谈之色变的魔教,堂堂教主玉罗刹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更不会有人想到,西门吹雪,这个剑神一样的人,他的生身父亲居然会是魔教教主!
玉罗刹出行向来神秘,这和他的功法有关,在内力外放的时候,周身会笼罩一层薄薄的雾气。
一个终年在雾气之中看不见面目的人,总会显得神秘又可怕。
他的本来面目就算是一直跟着他的几个护法也很少见到,但他每次见西门吹雪,都会让自己原原本本的展现在他面前。
他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你觉得他是一个会跟你闲话家常的慈祥老者,但当他收敛笑意,不言不语时,就像一座横隔在你面前的山岳,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当他冷冷地瞧着你时,就像一块黑色的,千年未融的玄冰,一个会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鬼魂。
现在玉罗刹就用这种眼神看着西门吹雪,慈爱和温暖的笑意已褪去,变得威严而可怕。
西门吹雪也同样。
或许只有在针锋相对的时候,他们两个才像一对父子。
玉罗刹道:“从万梅山庄到这里,至少需要二十天的路程,而你只用十天,还有那枚玄铁令,它在你手里放了十年,你一次也没有用过,这次你却动用了它,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给我看这瓶毒?”
烛光明明灭灭,墙上的影子也仿佛在摇晃。
西门吹雪道:“这是陆小凤拿来让我分辨的,你想做什么?”
玉罗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意外,他拾起装毒血的小琉璃瓶子,放在手心里把玩:“看来你并没有告诉他这毒的出处,你不想让他找上我,所以你亲自来替他解决我这个麻烦?”
“他还真是你的好朋友。”
西门吹雪道:“他救过我一次,我不想欠他的情。”
玉罗刹看着西门吹雪,像是在看着天下头一号的大傻子,反手将小琉璃瓶抛出去:“这回你到是冤枉我了,想杀他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我只不过是个看客而已。”
西门吹雪蹙起眉:“不是你?”
“我与他无冤无仇,他又不曾挡我的路,我杀他做什么?”
“那个人是谁?”
玉罗刹道:“是他的老朋友。”
……
“云家庄是什么地方?”
“是个收留孤儿的地方。”陆小凤道:“也是倪蝶的故居。”
深秋,树叶几乎落尽了,在大树环绕,落叶纷纷处,有一座栋绵延十里的庭院,红墙绿瓦,建得分外漂亮。
庭院正门的匾额上,写着“孤幼之家”四个字。
高月踏进宅院,上上下下地看,实在是一点记忆也没有了,趁陆小凤不注意,她打开剧本扫了一眼,将将想起来,当年她跟陆小凤一块捅了个拐子窝,里面有好些个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孤儿,最大的还不到八岁,最小的尚在襁褓。
她就将这些孩子找了个二进的小院安置,同时也请了几个丫头去照顾这些孩子。
这些丫头中有一个叫云娘,也是高月从拐子手里救下的,能说会道,事儿也办得利落,她就让云娘来管理这个地方,照顾那些可怜的孩子。
云娘是个很善良的人,高月一开始只交给她十三个孩子,等下个月来看的时候,孩子数量就变成了三十三个,其中有一多半都是患了病的女婴。
那时候,高月只要有空就会来这里住一段时间,她深知养孩子花钱如流水的道理,所以在临走前花了一笔钱又买下几间商铺交给云娘打理。
十年里,云娘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变成了“云家庄”,成了江南最有名的善堂。
陆小凤路很熟,在进来的时候还有几个年长一些的孩子笑着跟他打招呼,叫他陆大叔。
高月笑道:“常来?”
陆小凤摇头:“不常来,此处与别处不同,来一次之后我要一连穷上好几个月。”
高月大笑,正要说点什么,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这下什么也不用说了,两人拔腿冲进去,拐过两道院墙,接着看见了大敞四开的房门。
那应该是一间库房,里面空空荡荡,房门前有一滩血,和一只绣着花的红手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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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