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古典架空 > [综武侠-欧阳克]神女生涯原是梦 > 第38章 全文完(番外四)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在一片纯白的花林中迷了路。

这花树枝干似桂,其花如莲。清风徐来,花气袭人。花气谈不上芬芳,却悠远沉静,全无甜腻之感,反倒有种淡淡的苦涩,令人清醒。

远处雪山苍茫,湖波浩渺。

这是记忆中的大理洱海,神木花林。

我和他初见的地方。

我缓步行至湖边,见有二人正在垂钓。一位着天青色长衫,另一位着粉色长衫。二人周身云气缭绕,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自我跳诛仙台离开仙界,已有七年没有见过神了。

二人回头看我,嘴角含着和煦的笑意。

我跪拜道:“折颜上神,白真上神,二位一向可好。”心下疑惑,他们怎么会在这儿?我又怎么会在这儿?

折颜上神好像听到了我的心语,笑道:“你从诛仙台跳下,已经在这儿睡了七年了。”

我震惊错愕,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白真上神道:“你看看自己的元神?”

我瞧了瞧自己的元神,竟是一个上仙的元神。

白真上神道:“你已飞升上仙了,可喜可贺。过往遭逢,都是飞升上仙要历的劫数。”

我的心陡然一沉,急问:“我夫君呢?“

“你夫君?你是问,你从生死簿上救下的那人?” 白真上神看着我,缓缓道,“你在这儿睡了仙界的七年。”

我在这儿睡了仙界的七年,那人间岂非已经……

他已不知渡几回忘川河,过几回奈何桥,历经几许轮回生死了。

可是,回忆中的一切算什么呢?只是一场梦吗?

我忽然想起一件“梦里”的事。那时我们在蛮荒,我还困在吊坠中。他同我说:“我突然不想去找妖神,也不想离开蛮荒了。我想就这样,你靠在我胸口,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我们就在这双双终老。”

当时只道是寻常,此刻追忆起来,才清清楚楚地明白这话的意思。

我该怎么,怎么才能回到“梦里”呢?

/

“去请主君来!”

“主君在英雄会上,走不开啊!”

“那去请黄药师来!”

“黄药师是哪一位?”

“……就是早间替夫人诊脉的青衣怪客,夫人的师父。”

“上哪儿去找他呀?”

“不用了不用了,夫人醒了。”

一阵叽叽喳喳的聒噪声。我一时恍惚,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定睛一看,床前床后围了一圈的人。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探胸前。吊坠还在。

薛洋抢到我床边叫道:“余婆婆小题大做。她说龙姨从来不流泪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流泪定是走火入魔!”

衣领、枕巾皆是触手冰凉。是我哭过?

我喃喃道:“我做了噩梦。”

薛洋往床沿一坐:“龙姨力克藩僧,如此本事。梦里有什么事,能吓哭你?”又被余婆婆一把拽走:“怎可坐在夫人床上?成何体统。”

我脑海中仍萦绕着方才的梦境,问道:“欧阳克呢?”

“主君和瑶少主在英雄大会上。”冯婆婆道,“我本随主君去了,他遣我回来看看夫人情况如何。”

余婆婆跟着补充:“夫人战胜金轮法王之后昏了过去。主君本不想理英雄会的事,只想陪在夫人身边。只因黄前辈说,定下的事不去,把天下英雄晾着,黏黏糊糊,不成气候,主君这才肯去。”

冯宝儿,余婉茵二位婆婆是白驼山两大主事。白驼山上下尊称她二人“婆婆”,她们其实比我大不了几岁。若不是差着辈分,我更愿意唤她们“宝儿姐”和“婉茵姐”。冯婆婆主外,沉着冷静,不苟言笑,在欧阳克身边当差。余婆婆主内,风风火火,心细如发,在我身边居多。

我坐起身来。起得太急,似乎伤着了哪里,浑身酸痛。未及细想,下床便往门口走去。余、冯二位婆婆拎了我的外衣和靴子道:“夫人莫急。金轮法王已经离开了。容我们伺候夫人穿戴了再出门。”

/

归云庄中房屋道路皆按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建造,有法可依。我在桃花岛长大,谙熟奇门生克之变,用不着本庄之人引路。冯婆婆跟随我,往议事园走去。

路上各路好汉来来往往。这次英雄大会,蓉儿靖儿生恐得罪了哪一位好汉,便是没多大名望的角色,以及明知决不会来的数十位洗手退隐的名宿,也都早送了英雄帖去。路遇的大部分人我并不识得。倒是有几位的名号与独门兵器有关,是以可从兵器得知他们的身份。譬如迎面走来那人,剑柄上的红绫剑穗甚是抢眼,此人该当是蔷薇剑燕南飞的铁剑门旧部,人称“一剑飘红”江北清。

人人都驻足望着我。我心中奇怪,怎的他们都认识我吗?

这才想起方才和金轮法王相斗,群豪都见过我了。

只是如果要和他们一个个拱手招呼,再说些“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之类的客套话,又不知要耽搁多久。我便假装没有看见他们。

远远见到程瑶迦在议事园门口,手中持了一大叠名帖。她小跑迎上我,拉着我关切几句,低低道:“师公让我在此相候。姑姑请随我来。”

我示意冯婆婆从正门进入议事厅,自己则随着程瑶迦绕到议事厅后的偏室。

一推门,见师父孑立于内。师父并未对我言语,只是伸手招呼我进去。

这里能清楚地听到议事厅里群情汹涌,叫嚷纷纷。

欧阳克说道:“众位朋友,既蒙枉顾,我如何得罪了大家,可否派一位说说?诸位你一言我一语的,在下不知该答哪位。”

听到他的声音,我悬着的心总算沉稳下去。

只听一人道:“舌灿莲花!你以为天下英雄是这么好骗的吗?你出襄阳的军资,不过是为了讨好郭大侠和众英雄。如今大宋的商队,如果不是跟着你欧阳克混,都别想出玉门关!你如果真是心向大宋,怎么只你一家有蒙古的通关文牒?”

欧阳克嗤地一笑,带着冷冷的余音:“公子爷是甚么人,犯得着讨好谁么?”又幽幽道:“我并非心向大宋,也的确在跟蒙古国做生意。”

登时群情耸动,人声嘈杂。听得靖儿和陆师兄起来稳定局面,余人才慢慢寂然下去。

靖儿如今大有威望,众人不会对他不敬。方才那人反向陆师兄骂道:“呸!陆庄主竟也向着见风使舵、左右逢源的奸贼。我倒忘了,把大宋百姓、家国之痛挂在嘴边的陆庄主,也是走白驼山的买卖的!”

没等陆师兄接话,欧阳克说:“黎兄一代豪杰,说起话来可真不好听。好在陆庄主是文人雅士,不会和你计较。”又朗声问道:“诸位张口百姓,闭口百姓,我倒想问问,是否城头上的王旗换了,百姓的日子就不过了?”

众人答道:“谁人不知,蒙古铁骑入侵,残害百姓。”

欧阳克道:“国家兴亡,肉食者谋之,兵凶战危,百姓定有伤亡。且不说蒙古兵、金兵入侵是如此,当年宋太/祖统一后蜀、南唐、北汉,亦是如此。可对百姓而言,当皇帝的是姓赵是姓完颜,还是姓孛儿只斤,跟他们并无关系。百姓要的是安居乐业。如今宋蒙交战,丝路中断,边境榷场关闭。我不过是尽微薄之力,使得中原四民仍有马匹、毛皮、香料、药材可用,蒙古四民仍有茶叶、盐、丝绸、棉布、瓷器可用罢了。至于中原的商行经我相助得了马匹、毛皮、香料、药材,除售予百姓外,是自给自用、馈赠亲友、还是充作军资慰劳将士,那不是我该管的事。诸位所述白驼山御下商会充集襄阳军资一事,是两湖商人自发为之,并非是我授意。大宋、蒙古、大理,于我白驼山并无亲疏之分,更谈不上心向哪一方,仇恨哪一方。是要感激我,还是骂我见风使舵,左右逢源,都随众位朋友高兴而已。”

一席话说完,竟半晌没人出来接话。反倒偏室之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师父哈哈大笑,说道:“小毒物功夫不行,伶牙俐齿、巧言机辩的本事却远在老毒物之上。”

起先我听欧阳克娓娓说来,觉得甚有道理。后来听他所述两湖商人充集襄阳军资非他授意,却是假话。陆师兄先前联络的两湖商人原本一毛不拔,是欧阳克写信之后才供襄阳官兵粮饷衣物,如何不是他授意的?

待要继续听,师父却似乎突然失去了兴趣,转身就走。我赶紧跟上师父,出了偏室。

信步庄中小径,师父问我:“你见到欧阳锋了?”

我答:“弟子并未没见过家翁。”

师父侧目:“那你的□□功是跟谁学的?欧阳克可没这般本事。”

听我答是婆母传授的,师父略显诧异:“没想到白驼山还藏着一个不出世的高手。”

“□□功是天下武学中的绝顶功夫,变化精微,欧阳锋闭关数年才得以功成,想必其内功的修习艰难无比。他连亲生儿子欧阳克亦未传授,自是知道欧阳克内心不静,容易走火入魔。” 说话间,师父伸出手来,我将手腕递上去,师父继续说道,“你入白驼山不久,功力就有欧阳锋的六七成了。为师知道你冰魂雪魄,是修习内功的好苗子,但进展也太快了些。你被诛仙已是元气大伤,前些年又疏于习武,承受不了内力进益太快,运功之时未免冲撞了自身经脉,才致吐血昏厥。你虽胜了金轮法王,也是险胜。”说罢松开我的脉门,道:“没什么大碍了。”

师父所言甚是。白驼山一派内功上手甚易,并不求根基扎实。在初练的几年之中,白驼山的弟子功力进展极速,但修习之人或因不得法门,或因浮躁,后继乏力。早上的事,我只记得运上□□功之后突然气血翻涌,剩下的也只是凭直觉在过招。至于我是如何胜了金轮法王,用了什么招数,都记不清了。

我恭谨道:“弟子愚昧躲懒,未能体会师父的苦心,疏于修练。日后……”

师父摆手打断:“今日你在天下英雄面前,出尽西毒一脉的风头。你日后所学,成也罢,不成也罢,也不是桃花岛的功夫了,跟我不相干。”师父言辞间怫然不悦,我不敢再言。

归云庄地处长江江心八卦洲。要离开八卦洲,无论南下北上,都须坐船渡江。

我跟随师父脚步,不知不觉已来到渡口,这才知道师父是要离开归云庄,问道:“师父不等英雄会结束,和蓉儿靖儿和芙儿打个招呼再走?”

师父说“不必了”,挥袖便登上渡船。我忙跟着上船相送。

水波泊泊泊地打在船头,师父突然问我:“你和欧阳小子在一起,幸福吗?”

我答道:“谢师父关怀,他待我很好。”

师父哼了一声,道:“那小子在你跟前,自是低声下气,出尽了水磨功夫,有甚么稀奇?我是问你,和他在一起,你也欢喜吗?”我没想到师父会这样问我。在我的记忆里,师父总是冷着一张脸,十分威严。

欧阳克曾对我说过:“你看过郭靖和黄蓉对视的样子吧?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不喜欢一个人也是。”郭黄二人对视,眼中尽是光彩,迟钝如我也不会看不出。若要问我和欧阳克在一起是否也像蓉儿和靖儿在一起一样欢喜……

我沉吟良久,答道:“弟子不知和他在一起是否欢喜。但刚才在议事园,弟子听到他的声音,忽然觉得心中宁静开阔,犹如远航之船停泊靠岸。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此时渡船恰好停泊靠岸。师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随即道:“好,好!”说着哈哈大笑,振衣下船,倏忽之间,笑声已在数十丈外,当真是去若神龙,矫夭莫知其踪。

/

送走师父,我乘渡回到归云庄。金轮法王到来之时我还没来得及用早膳,这当口已接近晚膳十分,我早已饿了,便往白驼山众人下榻的西厢走去。路遇的人们仍是驻足凝望着我,使我颇感不适。

行至一处花园,忽见假山前面围着好大一堆人,人声喧哗,喝彩之声不绝于耳,不知在看甚么。

江湖好汉聚首,免不得要比试一番,倒也没什么好看。刚要继续向前,远远看见阿瑶急急忙带领冯婆婆诸人赶来。难道人群中围着的人与白驼山有关?

我不愿走到人前去又被不认识的人们望着,便绕到假山背面,隐在瀑布之后。

透过瀑布,正瞧见薛洋竹棒横扫,将数十名丐帮弟子一一打翻在地。他使的是欧阳克教他的白驼山“灵蛇杖法”。

薛洋洋洋得意,说道:“不是打狗棒吗?怎么反倒叫化子一个个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了?”双手拿住竹棒两端,便将竹棒折为两截。

一丐从地上挣扎着爬起,叫道:“小贼,你使的什么怪异的功夫!”他手上没了竹棒,想来薛洋使的那根竹棒便是抢了他的。

薛洋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被他打翻在地的丐帮弟子,眼神里一派轻蔑无谓之色:“打不赢我就嫌我路数怪异。”

正当此时,欧阳瑶身着白驼山家服缓缓走过去,口吻略带责备地对薛洋道:“这位是丐帮的七袋长老,你怎可如此失礼?”又上前将群丐一一扶起:“在下白驼山欧阳瑶。薛洋是我义弟,若有得罪之处,请多包涵。”

那七袋长老冷笑道:“呵呵,原来已经找好了靠山,怪不得如此嚣张!”

薛洋走到阿瑶身边,勾着他肩,笑道:“别介,我薛洋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劳烦白驼山出面。再说,我暂时还没答应老爷子。”

群丐问:“欧阳公子,你可知他做了什么歹事?”

阿瑶举起薛洋缺了一根小指的左手,正色道:“七年前,薛洋母家,夔州薛氏一族,被栎阳常慈安灭门。年仅七岁的薛洋小指被斩断,其母拼死护持才逃过一劫。去岁十月,薛洋杀常慈安报仇。丐帮净衣派八袋长老彭平却因与常慈安私交甚好,派弟子追击薛洋半年之久。想来次次相遇,都如方才一样,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吧。”

那七袋长老说:“薛洋小贼在夔州就是个远近闻名的流氓,如今又干出杀人的勾当。我丐帮伸张正义,倒叫你说得像公报私仇一般!”

薛洋正要破口大骂,阿瑶冷笑一声,道:“那是自然,丐帮名门,自然要伸张正义,将天下的流氓都抓来,就地正法了才好!只是杀母灭族之仇,岂能不报?当年郭靖郭大侠为报杀父之仇,在蒙古军中为帅,手刃金国完颜洪烈。至于灭金之后,蒙古没了心腹大患,转而腾出手来攻打大宋,就是后话了。”句句似褒实贬,意有所指,最后还拉了丐帮帮主的丈夫出来说事。群丐愣在一旁,被堵得半句也说不出。

那七袋长老又道:“既说到报仇,这薛洋小贼打伤我丐帮栎阳部数十名弟子,有的甚至被他打断了肋骨、腿骨,此仇怎可不报?”

薛洋不屑地说:“我宅心仁厚,才没将第一批来抓我的叫化子打死。早知道放他们回去嚼舌根这么麻烦,当时该将他们打死的,也不至于被你们纠缠到现在。”

阿瑶斜了薛洋一眼,温言道:“你且住口。”薛洋朝他龇了龇虎牙。

阿瑶又向群丐劝道:“今日各位长老与我义弟的恩怨暂且搁过一边,如何?搅扰了英雄大会可就不好了。”

群丐听阿瑶如此说,只得作罢离去。

薛洋懒懒地道:“你不是陪老爷子在英雄大会上吗?还有闲工夫出来管我?”

欧阳瑶笑道:“你这小流氓。你要怎么对付那群叫花子,在夔州、蔚州、栎阳,哪儿都行,只是别在这儿干。那郭靖黄蓉都在英雄大会上,又和母亲是至交。你别叫父亲母亲难办。”又正色道,“是刚才弟子来报,说你惹了事,父亲让我出来看看。他让我带句话给你,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君子。”

阿洋看着阿瑶,十分怀疑地问:“为什么?”

欧阳瑶道:“父亲说,得罪小人,就算杀了以绝后患,旁人还会拍手称快;得罪君子,那可不好办,这种人最难缠,会紧紧追着你死咬不放,你动他们一下还会被千夫所指。丐帮那群人虽算不上君子,却毕竟在江湖上有个锄强扶弱的名声,得罪他们对你没好处。”

薛洋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明白了!还是老爷子说话让人听着舒服。你别在我这儿耽搁,回英雄大会找老爷子复命吧。”

欧阳瑶怏怏地道:“谁愿意在你这耽搁。你陪我去看看母亲身体如何了。”

阿洋拍拍阿瑶的脸,笑道:“你不想回会场,是不是那帮人见你和老爷子长得一样,在背后指指点点?又嘀嘀咕咕说你是娼妓之子?”

欧阳瑶眉头一挑,没有接话。

薛洋捧腹,毫不客气地道:“然后你还在旁边陪着笑脸装没听见,是不是?孟瑶,不是我说你,你真他妈假得恶心人。”

欧阳瑶哼了一声:“你个小流氓懂什么。”

我望着二子背影,暗暗心惊。

他们小小年纪,就懂得这般多。阿瑶和阿洋都是在黑暗中长大的孩子,披荆斩棘,以血铺路,一步步走到今天。哪会像蜜糖里长大的孩子一般天真烂漫,不通世故呢?

/

我先一步回到西厢。不一会儿,欧阳瑶、薛洋、冯婆婆也到了。我招呼孩子们在我身旁坐下,又叫余婆婆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一时间膳食上来,都是我喜欢的江南味道。桃花羹,苜蓿饼,百叶包,素什锦,青草团,白灼虾。

我心下诧异。今日归云庄上也不知放翻了多少头猪羊、斟干了多少坛美酒。陆家厨房都在准备英雄大会的酒菜,不会有空单独准备这些小菜。

余婆婆说:“主君清早就差人去集市买这些食材,让尚食局的宫人借归云庄别苑的小厨房准备着夫人喜欢的小菜。”

白驼山的宫人心灵手巧。我尝了几味,虽不及蓉儿所制,味道也殊不俗。

我说起今日行走于归云庄内,路人目光汲汲,甚为奇怪。冯婆婆道:“夫人天人之姿,即便是黄帮主这样的美人,在夫人面前也黯淡无光,别的女子更成足下尘泥。这叫人们怎能不驻足凝望呢?”

我何至于像她说的这样美?只是她道貌庄严,顾盼之际,不怒自威,倒叫我把一句“哪有这么夸张”给咽了回去。

余婆婆和冯婆婆主理白驼山内外,才略过人,功夫了得,气质一火一冰。我抱惺惺相惜之意,想和她们交个朋友,可她们在我面前总是守着礼仪尊卑。

此时我心情极好,胆子也大起来,笑道:“婉茵姐和宝儿姐也和我们一起用膳吧。”

余冯二位婆婆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亲近吓到了,拱手恭谨道:“属下不敢。”

阿瑶眉眼弯弯,带着款款笑意,起身在桌边添了两把椅子,道:“哎呀,二位婆婆与我们朝夕相处,生死与共,亲如家人,一起吃个饭有何不可?难得今日母亲心情好,二位就不要推辞啦。”

余冯二位婆婆听闻,应声坐下。

一旁的薛洋早已吃了起来,问我:“龙姨,她们说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真的假的?”

我便与大家谈起旧事。孩子们缠着问我,会不会腾云驾雾,飞天遁地,有没有见过妖怪。余冯二位婆婆起初只是听,后来便询问起我当年把欧阳克送回白驼山后如何变回凡人的经过。这回事经过曲折,说来话长,我便只草草说了。

众人听我说到在牛家村救欧阳克起死回生,触犯天条,伏诛于诛仙台,半晌做声不得。阿瑶和余冯二位婆婆不禁掉下泪来。

薛洋啧啧叫道:“从天上跳下来……我的天……龙姨何必为了老爷子,神仙也不做了,命也不要了?”

我突然想起凤凰集的一个月夜,明月心对我说的一番话,从口中呢喃而出:“总有一个人让你奋不顾身。你现在不懂,只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那个人。”

“龙姨,这话要给老爷子听见,他非感动涕零不可!他做梦都在叫你的名字!”薛洋说着打了个寒战,吐吐舌头,加了句“肉麻。”

阿瑶急忙去拉薛洋的袖子。

在余婆婆说“放肆!”的同时,冯婆婆道:“洋少爷慎言。”

“这话是我的一个朋友对我说的。” 我转开话锋,向薛洋笑道,“怎么,你在栎阳时,夜里跟‘老爷子’同住吗?”

薛洋夹了一口菜塞在嘴里,道:“可不是!老爷子为防我夜里被丐帮的仇家偷袭,住店都是和我同住一间。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他只是为了省钱……”

忽听一人道:“你能不能不要喧哗,让龙姨清净一会儿。”正是欧阳克。

见欧阳克进来,阿瑶、余婆婆和冯婆婆连忙从餐桌上起身。一时间安静得只能听见薛洋嚼菜的声音。

薛洋望了望众人,放下筷子说:“老爷子也太破坏气氛了。不让我说话,大家全都噤声了。”

欧阳克径直走到我身边坐下,轻轻将我揽近,右手搭在我手腕片刻,柔声道:“怎的你脉搏比平时快,身子也比平时暖?”

我应道:“师父说我没事了。”

“你师父又不知,你心静体寒,一向比常人体温低,心跳也慢一些。” 欧阳克说着将手在我额头上一按,自语道,“没发热。”

我问道:“英雄会后应是英雄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欧阳克道:“我急着回来瞧你呀。全真教这次把彭连虎、沙通天、灵智上人他们也带来了。一众狐朋狗友,非要和我叙旧。我才不要和他们叙旧,找了个借口溜出来了。”

我哭笑不得,心道:“哪有人说自己的朋友是狐朋狗友的。”

虽只半日没有见他,却好像隔了许多年。我注视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

他的样子和十八岁时很有变化。虽然他自己不承认。

那时他神采飞扬,面容稚气未消,如春风拂柳,一派少年风流。

如今神采内敛,五官却更凌厉些,拓拔而英挺,下巴上有隐隐的胡渣印。

只一副英气逼人,自命不凡的神态,数十年不变……

夫妻经年,我没有像现在这样细细端详过他。

迎上我目光的一刹那,欧阳克的眼皮忽然抬起来,仿佛是一种猝不及防的震惊。

我心中疑惑,不得细想。

余冯二位婆婆起身布菜伺候。欧阳克摆手道:“不必了。坐下一起用晚膳吧。”

这顿晚膳吃得其乐融融。薛洋自不必说,阿瑶饮了些酒,也打开了话茬子,说着今日在英雄大会见到的趣事。只有欧阳克一改常态,既不笑,也没怎么说话,只在一旁为我们布菜舀汤,又给孩子们剥虾。我几次感受到他的目光,然而当我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又垂下眼睑继续剥虾。

薛洋似乎习惯了父亲的照顾,阿瑶却显得受宠若惊。

我见欧阳克剥虾的手上沾了菜汤,给他递了一张湿布巾子。

他依然露出错愕的表情,僵了半晌,才来接湿布巾子。

晚膳后,欧阳克屏退众人,与我在庄中散步。

我见他怔怔不语,携了我的手兀自往前,以为他要带我去哪,便跟着他走。

我们俩是鲜有沉默时分的。

他总是对我说许多话。

若在平时,他此刻定在向我滔滔不绝地说着今日的轶事。他或许正在洋洋自得地说到自己在英雄大会上如何舌战群雄,亦或是说到众豪侠是如何粗鄙愚昧。

况且欧阳克一向不怎么喜欢散步的。在白驼山时,晚膳后于山中漫步,他总是走不了几步便要同我回寝殿亲近欢好。

眼见又绕回方才走过的地方,我问道:“我们要去哪里呀?”

听我说起话来,欧阳克微微一惊,说道:“嗯?喔,去哪里…对不起,我…我在胡思乱想,没看路。你内伤初愈,我们这就回房休息吧。” 环顾四周,自觉不好意思,腼腆笑道:“这园子建得曲曲折折,回去还得靠你引路。”

我点头,转过身子,向西而去。

欧阳克挽住我手臂道:“等一下。”待我回头,又垂首不语,半晌才道:“御风,我心中存着一个疑团,正要问你。”神色极为郑重。

欧阳克心思难测,他若不说,我一向猜不到他在想什么。说来也怪,此时此刻,我似乎知道他要问我什么,心中登时怯了。

“我还记得,第一次为你梳头,就是在归云庄。”欧阳克道,“我在想,如果不曾遇见我,现在你会在哪个仙山仙岛,会是什么样子。”

月色清透如瓷,竹影摇曳,晚风带着丝丝凉意。我忽然清晰地忆起在长留修仙的十六年,每年的花朝节,我都会写一封不被寄出的信,写完便燃成灰烬。那是我的秘密,也是我的精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不会比现在更好。”

他突然拥我入怀,将下巴搁在我发顶:“御风,我们去大理吧。”

路上仍有好汉在庄中仆役的带路下来来往往。我推他不动,低声道:“唉,周围有人。”他却并未将我松开。

夜风吹起我们二人的衣袂,我心中忽想,如今身负主母之责,倒不像从前一般可以天地为家,来去自由,说道:“去大理有什么事吗?现在大理为蒙古统区,一灯大师亦隐居湖广南路,不在大理。白驼山此来中原上百号人,南下大理太招摇,恐生事端。”

欧阳克痴道:“我才不要带他们一起去呢。只有你和我。”

我问他:“怎么突然想到去大理?”

他的手细细地颤抖着。暖暖的呼吸拂在我的额间。

我正奇怪,却听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洛洛。”

我心里好像有一根弦,被拨动了一下,余音绕梁。

“洛洛回来了,我想带她回大理看看。”

(全文完)

这番好戏已散场

细数几人听到曲终

若相遇妄断吉凶

人潮之中何惧太英勇

——五音《步戏》

1.最后一章太长了。一则难说再见,二则也想着让本书前几个章节的折颜、白真、燕南飞、明月心以及《射雕》原著的故人们都出场露个脸~《射雕》末尾,欧阳克的“狐朋狗友” 彭连虎、沙通天、灵智上人等人被周伯通抓了,囚禁在终南山全真教。

2.“白驼山一派内功上手甚易,进展极速,不比全真派内功在求根基扎实。在初练的十年之中,白驼山的弟子功力必高出甚多,直到十年之后,全真派弟子才慢慢赶将上来。”“ 倏忽之间,笑声已在数十丈外,当真是去若神龙,矫夭莫知其踪。”——金庸《神雕侠侣》

3.薛洋和欧阳瑶部分对话节选自墨香铜臭《魔道祖师》外三篇《恶友》

4.“他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一根弦,被人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并不激烈,余音却能绕梁。”——Priest《镇魂》

5.为了防止有的读者忘了…“洛洛”是初见时,十八岁的欧阳克为十四岁的龙御风取的小字。

完结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全文完(番外四)人生若只如初见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