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拉皮卡的身体忽然被一股力道拽得向后倾斜而去,紧接着,腰被人揽住,他睁大了蓝眼睛,瞳孔中倒映出那个黑发少女的面容,以及擦过右耳的针弹。
“咯啦——”他听见什么东西碎开的声音。
右耳垂悬挂的耳环被针剂袭来的冲击力碰撞,其下的暗红色菱形坠饰直接断开,破碎成不规整的两半,掉进了草丛。血迹滴滴答答,落在他的指尖。
少年愣住了:“你……”
隔着一道护城河,听不见汽车的鸣笛,只有远处路人娇声娇气的喊叫,以及短粗的喘息和谈笑,这些声音也飘散到大气里,夹杂着粉尘,化为怠倦和模糊的音响,时而震荡耳鼓。
木川抬手抹了一下脸颊的划伤,面无表情地看着指腹的血滴,半晌后,极其不爽地啧了一声。这种无礼又粗鲁的态度酷拉皮卡还是第一次见,准确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少女有除去笑容和平静以外的情绪。就连之前他在网咖里被搭讪,对方都只是产生了微小的戏弄与威胁之意,比肩这次简直天差地别。
她生气了。
在生谁的气?
少年并不明白,在他眼中,刚刚的子弹像是慢镜头的回放,先穿过他的耳夹,击碎耳坠,再擦伤她的脸颊,最后飞射出去不见踪影。
黑发姑娘雕像画般挑不出错误的容貌不再是完整的、固定的美,那道惊心动魄的形态从靠近眼睑下方的位置开始,浅浅地拉开一条划痕。此时滴答不停的血迹总算停止了。
“真有胆量啊。”
之前哪怕被三方夹击追杀都毫发无损,更没放在心上,但这一刻,少女异于常人艳丽的眉目轮廓却衬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恐怖气势,骤缩成点的瞳孔中央红得流泻出暗红的光。她扬着下巴,用看蝼蚁的眼神,目光像寒冬腊月纷纷扬扬的冰雪,紧紧盯着灌木丛中身体僵直的偷袭者,令人不寒而栗:“不知道是说你蠢呢,还是天真得可笑。”
周身盘旋的煞气宛如傲慢的狂怒野兽,下一秒似乎就会撕'咬扯断对方的脖子,将其生吞活剥下肚。
她的双脚踩踏在并不会发出回声的草地上,设为目标的拿枪男人浑身哆嗦了一下,被无形的杀气惊吓后刚跳起来向外跑了一步,就被狠狠踢中小腿,身体猛然一歪,啪地摔在地上。
好半天后,他才撑起身体,一抬头,少女白皙又纤细的长腿就站在面前。来不及欣赏,一只手忽然从上面伸下来抓着他的衣领,像是拎小猫那样将他整个人提起来,被揪紧的领口几乎勒死了他的喉咙,男人本能地用力抓住那只拎着他衣领的手。
“回话啊,这么没有礼貌不太好吧?说起来你刚刚打算干什么来着——”男人的身体又被瞬间砸在地面上,板鞋下踩踏的肩膀狠狠陷入土壤,地表龟裂成蜘蛛网的形状,一条条细长的纹路还在飞快向外迸裂,发出轻微的破碎声。
“啊,我想起来了。”
面无表情的女孩以拳击掌,佯装记性不好的模样,提起嘴角露出转瞬即逝的假笑:“你要杀了他?”
男人终于发出破碎的喊叫声,呜呜咽咽地说着不,一边摇头一边想要挣脱她的束缚。
“那就是用麻醉药迷晕了然后找个地方卖掉?看起来你还是有组织的人呢。”木川弯下腰一字一句地读着他胸口衣物印刷的字样,“地下拍卖会?想卖什么?看别人长得好看就下手的变态,今天我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智勇双全神明的制裁!”
听到这里,酷拉皮卡终于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表情有些无奈:“我没事,没受伤,别生气了。”
“怎么能不生气呢。”
唯姑娘睁圆了猫咪般的红眼睛,带着十分认真的神情在愤怒着,面对他时简直像炸毛的小动物:“这个混蛋见色起意,搭讪就算了,偏偏是看中长相想卖钱的家伙,难道你长得好看就活该被盯上吗?可恶,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被女孩子一口一个好看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金发蓝眼的少年只得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打一顿就算了,别管了。”
“一顿不行,要打两顿。”讨价还价。
“……行吧。”
之前坐在石凳上的男孩早就跑得没影了,大概是和人贩子里应外合,一个负责引诱善良的好心人靠近,另一个就暗戳戳躲在草丛里射击,他们的目标就是长得好看的少年,脸越美卖价越高。
又被往死里打了一顿的男人跌跌撞撞拖着腿连滚带爬地跑了,木川蹲在草地间找耳坠,掌心微微拢起,上面放着碎成两半的不规则晶体。
“怎么办,碎成这样了?”她仰起脸问。
逆着光看,少年金灿灿的发顶像是日光一样耀眼,他似乎疲惫至极,但接触到女生的目光后,又变得平和冷静:“这对耳环是我从小就戴着的。”
然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酷拉皮卡正处于少年的逐渐成熟期,象征着十六岁的面颊颜色呈现着水果般的光彩,流线的优美眉宇,脆弱的瞬间闪烁着无垢的面影,蓝眼睛注满了温柔而险峻的意识。
“我家附近有很多杉树,岩石上会布满苔藓,每次天亮的时候,天空的一角都被太阳撕开,落下像是瀑布般的亮光照耀着杉树。雨水很多,但晴天的时候非常温暖,我还记得有一年春季特别冷,下了一天的雪。”他补充道,接着眼神慢慢变得格外泠然,轻轻把右边仅剩一半的耳环摘下来。
“那真美。”
木川感叹,她也跟着露出了向往的表情,目光停在远处低矮的银杏树上,叶片如同石英一样闪闪发光:“我经常待在海边,城市里停留的次数也很多,却没怎么去过真正的内陆山林。”
“你不像在海边长大的。”酷拉皮卡看着她。
“我是后来才被人带去大海的。怎么说呢,有个人告诉我,如果想得到自由的话,就出海吧。”阳光变换着角度照射入少女绯红的眼底,瞳孔折射出不同深浅的或瑰粉或暗紫的光泽,“它特别宽广,一望无际,晴天的时候海面上波光粼粼好像洒了金粉,有一股咸咸的但是很好闻的风的味道。”
只戴着半边耳环的少年不由地笑了,他抿着嘴唇转过脸孔:“风还有味道?”
“嗯,像是盐水汽混着干燥木板,有时候还会伴随着火焰燃烧的无机质气味……”
说着说着,木川忽然停下了。
有些东西在脑子里快速地闪过,黑白光影宛如老旧电影里的胶片。她不经意抬起视线,却看到对面少年眼中羡慕的微光,稍稍一愣,眨眨眼又消失不见,似乎只是错觉。
酷拉皮卡打算把已经破损的耳环扔掉,却被她制止了,唯姑娘摊开掌心,将晶体和耳夹部分都收进口袋,冲他笑了笑:“说不定还能修好,先放在我这里吧。”
对方默许了。
*
百货商场和平野公园之间有一片热闹的美食广场,微风轻轻卷起角落的尘埃,将宣传单和塑料袋吹开。飞坦想从中间穿过去,眼前这时正好出现一群人,举着小旗斜着奔广场走来。
他们都是年龄不大的少年少女,脚步轻快,许多人趿拉着木屐,穿着亮片闪闪的外褂,戴着夸张印刷骷髅头的鸭舌帽。虽说还是春天,有的人领口已经耷拉着大大的V字,染五色的头发做成奇异的造型。
就要和他们擦肩而过了,飞坦忽然觉察到了什么,抬眼扫视这群显眼的家伙。再没有人比他的目光更露骨了,衬得面无表情一身锐气越发冷硬。
有个少年忍不住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胆子稍大地靠近:“有什么事吗?”
墨发青年眯着金色的眼睛,用令人后脊发毛的视线瞥着大气也不敢出的非主流少年们,狠狠皱着眉:“刚才那个绿头发的呢?”
一群人互相对视片刻,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之前跟在你们后面的,绿头发的女孩,她去哪了?”他说,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我们也是第一天认识她……”
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男人冷峻的面容一下子变得特别难看,细碎的蓝黑色短发垂落在脸侧,像是野狼在黑暗中泛着金色的幽幽眸光:“第一天?”
被吓得浑身僵硬的年轻人们不知道谁先发出了叫声,总之一瞬间全都四散跑开了。飞坦没有追,精神愈发冷静理智,意识到之前少女就在眼皮下逃脱的事实,他嗤笑一声,不知道是赞扬还是在嘲讽般地低声道:“……很好。”
真会玩啊那个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