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杀千刀的刘彦昌又来纠缠她了。
杨婵站在圣母庙后的结界里,看着那个霸占了她的圣母庙不说,还口口声声喊着要为自己守庙三年的布衣书生,内心非但不感动,反而快要气炸了。
不说别的,她杨婵乃堂堂西岳圣母,天庭位高权重的司法天神之妹,三界圣物宝莲灯的主人,种种身份拎出来,哪个不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身份,岂是他刘彦昌区区一介凡夫可肖想的?
倒也不是她肤浅,只是这人一没长相二没气质,就连文采也是半桶水的分量,不说自家那位才貌双全威风凛凛的二哥,或许就连山下臭名远扬的丁大恶人都较他强些,如此庸碌之辈,究竟是哪来的自信来亵渎她的?
杨婵越思量越觉得气,到最后索性直接现了身。那凡人见到她后果然消停了些,也不像方才那般大喊大叫了,正扬起笑脸准备真情流露地说些示爱之语,不料下一刻却见杨婵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笑,而后袍袖一扬,眨眼功夫便将他挥到了天边。
看着夕阳下远远离去的那道弧线,杨婵心情总算好了些。若说自己与这书生的渊源,归根究底还要回溯到前些时候他上京赶考的那段日子,那时他赴京考试时名落孙山,没有反思己过也就罢了,居然风尘仆仆赶来华山在她的圣母庙里闹事,只因他上京之前曾来庙里求过功名签,如今落了榜,便道是她的庙宇不甚灵验,扬言要砸了这里,以泄内心不平之气。
对于他的迁怒,杨婵只觉好笑。她们这些神仙都是各司其职,这人想要求取功名不说去拜普贤菩萨,来拜她做什么。倘若天底下所有考取功名的学子都像他这般求神拜佛,教那些怀有真才实学之人如何自处?
当时自己冷眼看着他在庙里闹了许久,只待他闹够了自行离开。岂料这人最后也不知是如何想的,竟动了歪脑筋,在她的玉像旁提了一首令人作呕的淫诗。杨婵自幼被父母娇养着长大,即便后来家变逃亡时,亦有二哥牢牢护着她,除却初期二人尚弱时遇到的虎妖与三首蛟,往后便再无一人敢折辱她,如今竟被一个无才无德的书生亵渎,叫她如何忍得下去。
那时正巧她的好友龙四在跟前,见刘彦昌不依不饶,便施法将其扔到了东海,哪知后来竟被他命大寻了回来。如今他故技重施,杨婵自然不愿搭理,尽管这次没有龙四在侧,但一回生二回熟,今次也不须龙四动手,她直接挥挥袖子将那个刘彦昌驱赶到了离华山千里之隔的泰山。
杨婵想,那里的山神碧霞元君可比自己要强悍得多,如若那刘彦昌再起了什么歹心,必定会被她好好收拾一番。
想到今后这人再也不会来纠缠自己,她轻呼了口气平复心情,复又坐回桃林中,继续与面前的土地公下棋。
见素来温婉平和的三圣母竟动了大怒,土地公内心早已战战兢兢,勉强与杨婵下了几盘,便拄着龙头拐颤巍巍地告了辞。他一走,方才还算和乐的气氛便蓦地冷了下来,杨婵站在空荡荡的桃林里,忍了又忍,才没有教眼眶中的泪珠矫情地落下来。
只是心里仍有些苦楚,又是这样,又留下自己一个人……她真的好厌倦这样的孤单,自从当年离开杨府后,便一直是这种情况,每次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只有她一个人……
杨婵愈想愈委屈,嘤嘤哭了两声,最终计上心来,干脆眼神通红地决定趁着晚上没事的时候上天去看看二哥,不管是她陪他还是他陪她,只要能跟他呆在一起,她就开心。
说来自己也有多日没有见到二哥了,也不知道他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杨婵心中充斥着淡淡的急切,耐着性子等到天黑,等漫天夜色终于笼罩住整座华山时,才怀着近乡情怯的心情,飞身上了天界。
真君神殿一如记忆中那般森冷阴沉,杨婵叹息一声,迈着步子进了大殿。进去之时,梅山兄弟正守在门口侃大山,见着她来,热忱地喊了句“三小姐”。她亦笑着与几人寒暄几句,又问了二哥的近况,得知他近日又沉迷公务,不由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快步往杨戬所待的书房走去。
不出所料,杨戬又在批阅公文,看着他一如往日紧蹙的眉头,杨婵不由轻轻一叹,心中更为心疼。难怪总不见他来看自己,原来他竟这般忙碌……
见二哥手中批示的动作不停,杨婵心中原本对他始终不来看望自己而生出的怨怼瞬间消弥殆尽。不忍扰他安宁,她静静立了半晌,见那人沉迷公事始终没有发现自己,而阶下的哮天犬也正抱着骨棒呼呼大睡,才难得起了些玩心,提起裙角蹑手蹑脚地凑到杨戬身后,伸手放在他肩膀上,为他轻轻揉捏着。
杨戬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只专注着手头的活计,见有人为自己捏肩,还以为是哮天犬那只狗儿,有时她若捏得轻了,他还会出声提醒。对于他的迟钝,杨婵有些哭笑不得,站在他身后,也不出声,只是静静捏着。
可最后看着看着,她又愣住了。原来不知何时,二哥发间竟掺杂了几丝银发,莫非朝堂之上又有人针对他了吗?
杨婵这些年孤独久了,颇有些多愁善感,此刻见到二哥的白发,又联想到他素日殚精竭虑的画面,悲性一起,眼中便渐渐蓄了泪,站在杨戬身后默默伤神。
兄妹俩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直到杨戬书案上批好的案牍堆成了小山高度,底下的哮天犬才悠悠醒了,见着站在主人身后无语凝噎的杨婵,不由愣了愣,揉着眼睛不可置信地喊道:“三……三圣母?”
杨戬提笔的动作一顿,转身一看,可不就是三妹,当即扬起一抹笑。杨婵原本还能忍住不哭,此番一与二哥对视,看到他熟悉的温柔目光,眼中的点点莹光顿时憋不住了,泪眼汪汪地坐到他跟前喊着“二哥”,喊完还不够,直接上手抱住他,钻在对方怀里一边感受着他身上银铠的冰凉温度,一边委委屈屈地哭。
书案前悬挂着的玉石风铃叮铃作响,衬得兄妹二人相拥的画面愈发岁月静好。杨戬抬手拥住三妹,不明白她是受了何等委屈,才会在他面前露出这般委屈难过的模样。思来想去,恐也只有那件事了,不过,涉及到妹妹清誉,他一边轻抚杨婵背脊,一边轻声试探道:“怎么了,莫非有人欺负你了?”
他指的是之前三妹曾与他说过的纠缠她许久的落第书生,刘彦昌。虽是试探,说到最后语调却已渐渐冰冷,杨婵虽不明了他的想法,却也知道,若她此刻说“是”,她的二哥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欺负自己的那人就地正法。
果然这世间还是二哥待自己最好。杨婵心中熨帖,杨戬的安慰令她心头涌起一股暖意,一时间就连真君神殿的森冷都感觉不到了。只不过在见过二哥的疲惫后,她不欲多生事端让他为自己操劳,便从他怀中离开,拿袖子轻轻在眼角拭了拭,乖顺道:“没有,只是想二哥了,便上来看看。”
杨戬闻言清浅一笑,抚了抚她的脸,温声解释道:“这两天事忙,便没顾得上去看你,你这几年过得如何?”
杨婵便同他絮絮说起了这三年来的经历。其实也无甚好说的,毕竟华山人烟稀少,自然也没什么值得铭记的奇闻轶事,杨婵搜刮了一番脑内记忆,惊觉除了那个经常来纠缠她的刘彦昌外,竟也无甚开怀之事。但她与杨戬像极,一贯是报喜不报忧,因此只捡了几件相对有趣的事说与二哥听,说到最后,声音却渐渐低了下来。
杨戬与她血脉相连,又怎会看不出她眼神中的落寞,沉吟一瞬,从书案下方的暗格里取出一样物什交给她,道:“这个给你,以后要是想二哥了,我们就用它来联系。”
杨婵接到手里一看,竟是一面镜子,镜身色泽淡金,镌刻着两道龙纹,除此外光滑平坦,再无缀饰;镜面却呈碧色,点点法力流转间,竟似有水波流淌……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许是二哥的师父玉鼎真人赠予他的昆仑镜。
此乃阐教圣物,据说有回溯时光,沟通天上人间事之功用,如此稀罕之物,纵然自己算是玉鼎真人的师侄,这镜子也轻易要不得。杨婵忙推拒道:“这太贵重了,二哥,我不能收……”
还不待她说完,杨戬便出声止住了她的话,温和道:“二哥事务繁忙,无法经常去看你,你一个人在华山一定很孤独,有了这面镜子,你若是想二哥了,就把它拿出来随时与我联系……”
这日,兄妹俩絮絮说了许多话,杨婵一直待在书房里与心爱的二哥谈心,直到一个时辰过去,人间也已过去一个月了,为防华山出什么事,杨婵委实不能再逗留了,这才在兄长的目送中,揣着那面珍贵的镜子,依依不舍地离去。
杨戬就站在神殿外目送妹妹离开,瞧着杨婵的背影消失不见了,身旁蹲坐着的哮天犬才糯糯道:“主人,那个刘彦昌……”
提到此人,杨戬原本温情脉脉望着三妹离去方向的眼蓦地变得凌厉起来,想了想,唤来梅山兄弟中的老六,命他时刻盯着刘彦昌的动静,若胆敢再勾引三妹,就杀了他。
梅山老六领命退下,杨戬又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确定这时候三妹已经回到华山了,这才微微一笑,转身往殿内走去。